在时间过了午夜,月亮高高悬起的时候,我妻善逸突然间惊醒了。
他听见有禽类急促速腾翅膀的声音逐渐接近,还伴随着簌簌的风声,气流从鸟类顺滑流畅的羽毛间穿过,带着细微到常人察觉不到的震动,传进了我妻善逸的耳中。
于是他下意识睁开眼,金褐色的眼底闪过一瞬的迷茫,随即他“腾”地坐起来,旅馆提供的并不柔软的沉棉被褥从胸口滑落,松松垮垮堆积在身上,掀走了暖意,灌进一阵冷幽幽的凉风。
风声、鸟类飞翔的声音,隔壁与下层的人们沉睡的呼吸声,虫鸣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
我妻善逸屏住呼吸,看向窗户的位置。
……
由于他们定下这间旅馆的时候,位置比较合适的房间早已被参加天神祭的学生们订走了,所以轮到他们入住的时候,只能分得一间位于顶层,且位置临街,狭小到只有六叠榻榻米的间隙小屋——或许这间小屋唯一的好处,也只有勉勉强强在墙上开了一扇狭窄的窗户而已。
鸦黑发色的少年眼尾微沉,半敛眸光,肃穆着面容,似乎在神游,又似乎在认真思索什么事情。
过往老是浮在脸上的不忿似乎不知不觉间已然不存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上去也不再那么富含戾气,罕见地格外平和,年长他两岁的狯岳师兄正手肘拄着窗沿,单掌撑着下巴,孔雀石一般青绿色的眼眸在透进来月光的照射下仿佛能折出浅淡的萤色,此时正虚虚盯着窗外,露出一副面色不虞的神情。
——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大概是我妻善逸翻身坐起的动静也惊动了他,那双冷蓝色调的清浅绿瞳慢悠悠挪了个方向,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划了个半弧,从窗外移到了我妻善逸的身上,然后才微微松开了一点半蹙的眉头。
“醒了就快点换衣服。”
狯岳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指尖虚虚点了点我妻善逸的枕头边,那里躺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豆腐块”(但是在我妻善逸睡前还没这么规整),最上面还压了一振刀鞘磨损的日轮刀,是他们出桃山之前桑岛慈悟郎叫他们带上的斩鬼刀剑。
“老师的消息刚好到了,你最好别耽误时间。”狯岳说:“原本也打算这个时候叫你起来,自己醒了倒是不用废我的功夫,过一会儿我们出去,别走屋顶,你就一直跟在我身后——”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个瞬间,然后才接上后半句话。
“——除了鬼,如果注意到什么别的,就当做没看见,听我告诉你怎么办,记住了吗?”
“……”
在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我妻善逸眼前,狯岳装作没看见自己废物儿子那张瞬间被吓到面色发青的惊恐脸,默默地重新把脑袋转向了窗外。
……
狯岳原本是不打算让我妻善逸知晓任何与彼岸有关的事物,神也好神器也好,此岸的活人若是与其长久有交集,那最后会受到伤害的,多为更加脆弱的人类。
虽说狯岳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但他冥冥中就是知道,这可能会使生魂迷失在此岸与彼岸的间隙中,可能会因其导致灵魂不稳,严重的也可能是人类脱离鲜活的躯壳,成为弱小的“半妖”。
即便是最为轻松的后果,也要面对至少一段时间能目睹“妖怪”的彼岸视野——对于胆大的人或许还好,只要控制自己不与妖怪的目光对视,那么多半也不会被盯上,但如果是他的废物儿子……
呃,一边尖叫一边大哭,然后被长相惊奇的妖怪吓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算了,没救了,等死吧。
一想到这种情况,狯岳就忍不住额角直跳,他当然不希望彼岸被透露给不省心的儿子,但实在架不住他不去就山,山跑来就他——桑岛老师刚刚叫鎹鸦传递来的消息里,是叫狯岳带着我妻善逸去东南方向寻一下有没有鬼的踪迹,而他本人则在西北方位探查,之前所猜测的找到鬼其实并不准确,仅仅是寻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而已,所以桑岛老师也仅仅是叫他们一起外出查探,并没有抱着直接撞见鬼吃人的想法。
撞见吃人鬼的可能性的确不大,但是撞见半夜在别人屋顶上跑来跑去的祸津神……这还不如见鬼呢吧?
索性他们的目标似乎也并不一致,而且镇子这么大,就算再倒霉,也不至于就和那位祸津神撞上——他小心一点的话,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狯岳这么想。
于是他也没解释什么,只简单地提醒了一下自家师弟不要关注不该关注的,也没注意这种说法似乎有点类似于某种恐吓,就绷着表情站起身,披好青紫色三角纹的羽织,抬手将窗户掀地更向上一点,露出一个能让一人钻出的空隙,首先踩上了窄窄的窗沿。
“别磨磨蹭蹭,快点跟上。”
狯岳回过头,冲着慌慌张张套好衣服的金发师弟不耐烦地低声催促了一句,随即就一跃而下,脚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在他身后,挂着一张哭丧脸的我妻善逸也紧跟着跳下来,牙齿打着颤,眼里含着泪,如果不是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飙高音惊醒方圆几里沉睡的人群,我妻善逸恨不得直接就扑上去抱住自己师兄的大腿嚎啕大哭,用来祭奠自己逝去的安全感。香满路言情声明:本站所收录作品收集于互联网,如发现侵犯你权益小说、违背法律的小说,请立即通知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