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山海居正

老者将夫妻俩带到塔顶，指着一扇门说那便是出口，出了此门就可回归尘世。

姓傅的终于忍不住问这里究竟是何地界，为什么自己是从海上漂流前来，老者却要他从山巅塔顶离去？

老者莞尔一笑，解答了他的疑问。

原来此地并非海岛，而是远古巨鲸沉落海底所成的鲸吞之地，经历了千百年，已然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那每日交替升落的日月，实是巨鲸一双分属阴阳的眼睛。

姓傅的大为震撼，原来自己那观主儿子所说的鲸落仙境竟是真的。

他本就见多识广，刚才一路蹬塔已经看出，这里的财宝全都深蕴水气。如今听老者说明，哪还想不到，这些宝物多半是千百年来过往沉船遗落的。

姓傅的虽不信鬼神，对于一些人和事却想得通透，当即也不再多说，向老者拜谢后便要携妻子离去。

哪知没等起身，陡地就见一截利刃从老者胸前透出。

一人从老者身后走出，赫然是自己的长子、那少年观主。

观主狞笑着对老者说道：“陈三道长，你宁可诈死也不肯说出宝藏所在，却害我白白耽搁这些年，不过还好，这场富贵终究还是逃不过我的手心。”

说话间抽出凶刃，又再对老者补了致命一刀。

姓傅的早就怀疑老者并非什么山中老鬼，此时非但印证，更得知老者竟是儿子的救命恩人，是原本陈三观的观主陈三道人。

他本就善于观人，和儿子再次见面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看出，时隔二十年，对方已不再是当年的赤子之心。刚才乍一看到这塔里的财宝就有了预感，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现如今这么个结果。

姓傅的盛怒之下掏出了贴身的杀鱼刃，怒斥儿子禽兽不如，对自己的救命恩师恩将仇报。

那观主却狡辩说一切都是天意，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找他，就不会经受那么多的苦难。就在自己想要放弃的时候，遇上了那个破落道人，对方不光告诉自己鲸吞仙境是道家圣地，更是说出，仙境中有数之不尽的宝藏！自己无心修道，但却认定和老道结识，是上天垂怜自己的遭遇，要给自己一场大富贵作为补偿！几经辗转，终于到了仙境，然而这陈三老杂毛，明明知道宝藏所在就是不肯说，最后还诈死逃避自己的追问，害自己在这名为仙境实则封闭荒贱的地方浪费了大把的光阴……

听他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姓傅的彻底死心了，只说亲手宰了这逆子，回头安置好妻子，便自裁去阴间向陈三道人请罪。

眼看剑拔弩张，父子相残的局势已成定局，突然间只听一声长叹，本来已经命绝身亡的陈三道人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你父子二人双双到此，本是机缘一场，你二人均不信鬼神之说，但一个仁义向善，一个欲求不满。只说苍天有眼，为善者当有善果，邪恶之人哪怕是身在福地仙境，也还是逃不脱恶报的。”

陈三道人对姓傅的施了一礼，说道：“你出海行商本是谋生之举；遭遇海匪流落至此乃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惦念故乡是难舍情义；明辨是非和嫡亲反目是出于侠义。为人如此，山海又岂会不善待于你？你且安心离去吧，此番得偿所愿后，将来必定会有阖家团圆之日。”

随即转向那少年观主，目光中尽是凛然：“你生于山间，沐于海恩，却不念恩德，只贪念一己得失。不仅以道家之名欺骗鱼肉无辜，更是贪欲不满，恩将仇报！所谓正阳当空，山海居正。善恶到头终有报，苍天可曾饶过谁？你啊，也算是与这鲸吞之地有缘，而且和我师徒一场……既如此，你便留在此地，在这山海正气的俯瞰之下思过吧！”

话音未落，陈三道人陡地身形暴涨，顷刻间化为了数丈高青面獠牙的巨大精怪模样。

观主这时再想逃已然来不及了，只被那陈三变化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吞了下去。

见此情形，姓傅的才知——世间真有山精海怪，而此地的陈三道人就是山精所化……

郭森听我说到这里不再继续，闷哼一声道：“你这算什么？卖关子？”

我干笑一声说：“卖关子的不是我，是刘炳。他说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不过这个结尾留给人的想象余地并不大，无外乎是姓傅的带着二老婆回到了家乡，得偿夙愿和大老婆团聚。一家人没羞没臊的过了一段时间幸福美满的生活后，不知道又被安排了怎么样的机缘，又再见到了二老婆生的一对儿女——全文完。”

郭森先是笑笑，但紧跟着就叹了口气：“唉，对一般老百姓而言，这就是个故事，可干咱们这一行的，见惯了‘人性’，就不单单只是听个寂寞了。就说我过去办过的那些案子，那些犯了事的，事到临头，哪个不是‘个个有理’人人狡辩？那口才，我去……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对就是对错就错。一个人或许经受过其他人无法想象的苦难，但那绝不是变坏的理由。也绝不能够成为理由。”

我撇撇嘴：“哥，你过度解读了。我跟你说这个故事，除了故事本身的善恶因果论外，其实主要是想跟你说，故事从来都不如生活精彩。而故事里的那些‘千奇百怪’，就现实而言，同样可能只是管窥一斑。”

郭森翻了个白眼：“你不就是怕我不听你的，事先给我打个预防针呗。啧，就当我听进去了，你成功的劝服我了。那又咋地？你就说，眼下咱该怎么办？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光是现在，不光是这鬼地界！最主要的是你！监控上显示的明明白白，是你亲手掐死了许宁！

是，你本人是可以把这些东西都推给鬼神使然，说是‘未知事物’造成的，并非是你本人的主观行为。可你能说服谁？！

你可愁死我了你！你丽姐听说了这事，都快飞过来咬我了！”

“谢谢哥，谢谢师姐。”我不禁感动，但脑仁跟着一阵发疼，狠劲甩了甩头，咬牙道：“说实话，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洗白’。可是刚才说的那个故事，倒是替我自己个儿宽了点心。

呼……主要是，回想起瞎子说的这个故事，同时让我想起了他就这个故事而言的一句玩笑。

他当时是说：‘山海居正’这四个字，奥义很深啊。对了，徐祸祸，和你接触久了吧，我就发现，你丫坏起来是比谁都坏。可你骨子里头有一种东西，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那东西让你特别坚持坚定一个底线，那真是谁人都不能践踏甚至是碰都不能碰的。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了又想，难道是因为，你是你姥爷拉拔大的，而你姥爷就叫董海山？出于山，沐于海，所以才造就了你这副‘脚踩两岸石头棱，俯瞰茅坑海东流’，坚定不移，不敢偏斜的臭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