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听到这一句,锦绣堂前的一众人都惊住了,翠蓉也终于想起这位衣着体面的妇人是谁了——
宰相夫人身边那位姓程的妈妈!
从前她陪着主子去庞家做客的时候曾见过她,怪不得她会觉得这位妈妈眼熟,只是……那位宰相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平日连参加宴会都很少,她跟主子得以见她还是因为姑爷的缘故,顾小姐是怎么认识这位庞夫人的?
竟然还能让人在这样的日子过来送礼!
翠蓉神情恍惚,其余人更是震惊不已,纵使他们不认识这位程妈妈,但听这名号,庞相,那可是当朝宰相啊!一时间,锦绣堂前窃窃私语不断,而锦绣堂外,更是有不少家仆打扮的人悄悄往四处散去。
兰因这一开张关注的人自是不在少数。
只是就像时雨所猜测的那般,勋贵人家都精明得很,纵使有替兰因打抱不平之辈,但各家各户来往相处最看重的还是身份和门第。
兰因虽是侯府之女,却不得家中宠爱,何况长兴侯府远在临安,许多事都鞭长莫及,要不然她也不至于担了侯府之女的身份还被人欺辱至此。
成伯府虽然如今落寞了,但到底还有爵位傍身,萧业此人近日行事浑噩不堪,但过往时候也是汴京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他若来日起势,他们这些如今维护兰因的人免不得要被萧家秋后算账。
萧家不好得罪,但兰因这边也得看着。
毕竟兰因这三年在汴京城中的名声一向很好,与她交好的人也不在少数,她若背后有人撑腰,那么他们自然也要衡量究竟要与谁来往了……所以各家各户今日都悄悄派了家丁过来。
如果说鲁国公府派人送礼让他们意动,那么庞家来人,可谓是让他们震惊了!
外头闹哄哄的。
里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除去被孙掌柜招待的那些客人,时雨也是一副怔忡神色,她呆呆看着兰因问,“主子,庞家怎么会来人?”
她记得主子和这位庞夫人只有过几面之缘,话也没说过几句啊。
怎么就来送礼了呢?
兰因在短暂的惊讶后已经回过神来,她倒是猜到了原因,只是想到那个原因,她红唇微抿,并未多说,只在杂役进来传话的时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又见他面上一派紧张的模样,柔声安抚,“别怕,没事。”
那杂役从前哪里见过什么贵人?一听来人是庞相家的自是惊吓不已。
此时听兰因温声细语,心中的那股不安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抚平了,他定了定心神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和兰因行礼离开,再出门的时候,他的神情显然已变得冷静了许多,未像先前那般脚步匆匆、神色仓惶了。
人还侯在外面。
即便知道她们是被谁委托来的,兰因也不好不出去,心里叹了口气,她开口,“走吧,我们也出去。”兰因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到外头的时候果然瞧见门前站着几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领头的妇人见她出来,笑盈盈迎过来,还要朝她行礼,“顾小姐。”
兰因却不肯受她这一礼,还未等人弯腰就上前把人扶起来了,客气道:“程妈妈不必多礼。”
她虽与庞家并无往来,但当了几年宗妇,对于汴京城中那些勋贵人家的底细,她自然是早早就打听过的。她知道眼前这位程妈妈是庞夫人从袁家带来的人,几十年感情,很得庞夫人的信任,在庞家也很有地位。
对于庞夫人会派这位程妈妈过来送礼,兰因是有些没想到的,程妈妈出面和庞家随便一个下人出面,效果完全不一样。
就她出来这会功夫便瞧见远处有不少家丁打扮的人离开了,清楚是谁派来的,也清楚他们此时离开是因为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兰因心中对齐豫白的亏欠却更深了,她实在配不上他这样的看重和厚待。
想来那人是早就清楚今日开张会是什么局面,所以提前替她做了安排,他做事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算无遗策,就像那日在朝堂他为她和离做的那些事……他总是这样,在她不知道的情况想,默默替她把那些困难扫除。
那次知晓齐豫白所为,兰因心中有感激。
而如今……
程妈妈倒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听到兰因这般称呼有些惊讶,可她是聪明人,便是再惊讶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她从善如流由兰因扶着站了起来,面上含笑与兰因说,“夫人今日恰好要去大佛寺礼佛,要不然她也是要来凑这个热闹的,她说等小姐何时空了,请去家中吃个便饭。”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女子。
从前成伯府的世子夫人,她自然也是见过的,只是萧家和庞家并无什么往来,她对兰因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她为人处世很是不错,在勋贵圈中名声很好。
不过齐大人会喜欢这位顾小姐,她跟夫人还是有些没想到。
这汴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世家小姐想嫁给他,就连夫人都曾想把小姐许配给他,没想到齐大人最后居然会相中一位和离的女子……到底关乎齐大人的私事,她虽然惊讶却也不会对此点评什么。
她一副闲话家常与兰因熟稔的模样让周遭的人更加心惊。
兰因知道庞家这是在借势给她,即便她再不想亏欠齐豫白,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打自己和庞家的脸,便也笑着回道:“劳妈妈今日特地跑这一趟,请妈妈回去和夫人说,我一旦得空就去府上拜访。”
聪明人打交道最是便利。
兰因说着把程妈妈请去里面喝茶,程妈妈也未拒绝。
两人相伴走进铺子,程妈妈是进去后才知道兰因这铺子卖得是什么,眼见那些华服流光溢彩款式新颖,纵使是她这样见多识广的也不禁被迷了眼。
“小姐打算卖成衣?”她问兰因。
袁家也经商,她既出自袁家,眼界自然不同寻常妇人。
兰因也未瞒她,把自己的打算与人说了一遭。
“竟是这样……”程妈妈轻声呢喃一番后,忍不住感慨道,“小姐巧思。”
从前只知道她管家打理庶务有本事,未想到她还有做生意的天赋,这样的成衣只怕就连宫中那些贵人都未见过,以此吸引众人打开局面,把锦绣堂的名号打出去再做普通成衣的生意,届时,便是与别家卖一样的东西,大家先入为主也会以穿锦绣堂的衣裳为荣。
便是她听完这一遭,都忍不住想回头和夫人说一声把家中下人一年四季要换衣裳的单子交到这位顾小姐的手上。
nb兰因听她赞赏,却依旧谦逊,“算不得什么巧思,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程妈妈笑,“您若只是混口饭吃,只怕城中那些商人都得饿死了。”这几日,兰因那几间酒楼的名声便是整日待在家里的夫人都有所耳闻。
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如今又有锦绣堂。
程妈妈忍不住想,再过几年,这城中首富是不是该换人了?
等进了厢房,有衣着精美的侍者进来送茶,程妈妈便察觉这些侍者的礼仪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无论是走路还是倒茶,便是那些老牌世家的丫鬟也不过如此了。
又见周遭环境清幽雅致,便是茶盏果盘也都是用了心思。
她先前夸叹那句巧思实在不算过誉。
这位顾小姐是真的有本事,最可贵的还是她的脾性,不骄不躁,怪不得那位齐大人会这样喜欢她。想到齐大人,程妈妈接过茶后便又和兰因说了一句,“先前老奴说的那番话并非作假,夫人是真的想请您去府中做客。”
她眉目温和,并未有半分轻待和倨傲。
兰因知她这一份善意是因为什么,可就是知道,她方才犹豫不知该说什么,还未等她开口,便又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动静,透过半开的窗子,能看到锦绣堂前又来了好几辆马车。
程妈妈说,“是来送礼的人。”
话音刚落,兰因便听到外头此起彼伏响起的声音——
“李尚书府恭贺顾老板开张大喜!”
“瑞侯府恭贺顾老板开张大喜!”
“朱雀巷徐家贺顾老板开张大喜!”
“玄武巷李家贺顾老板开张大喜!”
……
来的人多,还有几家侯府、尚书府,兰因自是得亲自出面,她和程妈妈说了一声便在她的注视下往外走,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才进来。
“好了?”程妈妈问她。
兰因点点头,又与她道谢,“今日多谢妈妈和夫人。”
如果不是庞家借势,这个局面不会这么轻易打开。
当朝宰相,两朝元老,深受天子信任,试问这汴京城中谁不想与庞家交好?只是庞家人深居简出惯了,兰因从前在伯府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给庞家下过帖子却都没能把他们请来家中。
如今庞家亲自出面,旁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只是想到庞家此举是因为谁,兰因的心却更加乱了。
程妈妈在后宅待了几十年,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眼见兰因这副神情,她只一猜也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脑中忽然想起几日前的情形。
前些日子,齐大人登门拜访,请夫人帮忙,夫人那时已从老爷口中知道齐大人的心意,那会便笑着调侃道:“你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姑娘,便是你不说,我也已经准备好亲自去看看。”
未想那位齐大人却说,“您别去。”
“这是为何?”
“她尚且还不知道我的心意,您若去,我怕她害怕,也怕她知道后……以为我以权势相逼要她知恩图报。您别去,只派个人过去送礼便是,旁人知晓庞家的态度,自然就知道怎么对她了。”
程妈妈在庞家多年,与齐豫白自然也是相熟,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位素来有冷清之名的齐大人喜欢上一个姑娘竟是这副样子,怕她受欺负所以特地来庞家请夫人帮忙撑腰,却又怕这位顾小姐为难,所以再三嘱咐,事事小心,生怕错了一环把人吓跑。
当真是殚心竭虑。
不过现在看来,齐大人的担心并不假。
“上回大人来家中与夫人说小姐是他家中故交,幼时还曾受您长辈帮衬,要不然当初在金陵他和老夫人不会过得那般轻松,夫人一向把大人当半子,帮大人便是帮庞家,所以顾小姐不必有所忧虑。”程妈妈和兰因解释今日所来的原因。
可兰因却并未因此松口气。
兰因还是不知道齐豫白究竟为何喜欢她,又是从何时喜欢她的,但她知道那个男人做这些不是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也不是为了挟恩图报。
他这么做单纯就是为了想要帮她。
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加觉得亏欠,更加无法面对。
这世上除了外祖母,从来没有人这样不计后果不计回报的对她好,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靠她自己一个人去解决那些难关,也从未想过有人会帮她。
可齐豫白却用无声的举动告诉她,顾兰因,不要怕,你身后也是有人的。
“顾小姐?”
许久不曾听到顾兰因的声音,程妈妈不由又喊了一声。
兰因闻声恍神,她遮掩住心中的异样,与人说,“若夫人不嫌弃,来日兰因必定是要登门叨扰的。”
程妈妈一听这话,面上的笑容也就更深了,她笑着应好。
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告辞,没让兰因送她离开,只在要走的时候,看着外头景象,和兰因说,“这世上拜高踩低的人不少,他们今日来虽为利益驱使,但能交好总好过交恶。”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朝兰因屈身一福便要离开。
兰因却请她稍等,她让侍者拿来先前喊人去准备的糕点,在程妈妈惊讶的目光下与她说,“今日时间匆忙,只能准备一些店里的零嘴小吃,请妈妈带回去和夫人尝尝鲜。”
“您这零嘴小吃一般人可买不到。”程妈妈笑着收下,又同兰因道了谢才离开。
兰因站在窗前,她目送马车离开,也瞧见了外头的景象,相比最开始大家只想凑热闹的心情,现在众人明显都有些意动了。
“主子!”
时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摞礼盒,身后跟着的一众侍者也是每人手上都拿着东西。
兰因循声望去,和时雨嘱咐道:“回头把收到的礼都登记在册,日后回礼的时候用得上。”
时雨笑着哎了一声。
她让人把东西放到一旁就去找笔墨纸砚了。
外头动静还未消停,反而因为排队人数众多,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兰因让人送些水果吃的过去,免得他们在艳阳下等久了不耐烦,刚处理完这些事务,孙掌柜就兴冲冲进来了。
“东家,大喜啊!”
兰因见他笑得两撇小胡子都在颤抖了,眼皮也泛起了褶子,又见他手里拿了一堆票号,便知道喜从何来了。
孙掌柜呵呵笑道:“小的按照您吩咐的与他们说,除了今日这些高定成衣,还有不少人和小的定了契约,应允小的来日他们府上下人一年四季的衣裳都由我们锦绣堂提供!”
这可都是源源不断的钱啊!
而且这才开始,按照外头的架势,只怕后面还有不少人要和他们做生意!孙掌柜越想越高兴,原本东家说做成衣生意的时候,他还担心,现在看来,还是东家有手段有眼界!
这比从前他们每天卖几十匹布可赚得多了。
铺子赚钱,兰因自然也高兴,只是想到齐豫白,她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离家已经四天,今日齐祖母还要过来,她也不可能一直躲着,等见到齐豫白,她该和他说什么?她能和他说什么?从前不知道齐豫白的心意,她都无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意,更不用说如今她还知道了他的心意。
兰因心里还乱着。
忽然听到孙掌柜轻轻咦了一声。
“东家,是齐大人和齐家老夫人!”孙掌柜就站在窗前,自是一眼就瞧见了外面的景象。
听到这个称呼,兰因心脏猛地一颤,她不受控制回头,果然瞧见马路对面,齐豫白正扶着齐祖母朝这边走来,明明还隔着一条马路,可兰因发现,就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个男人仿佛感觉到什么掀起眼帘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相隔四日,再度看到那双熟悉的凤眸,兰因也不知怎得,竟慌了神一般往旁边一躲,等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举动,兰因心脏砰砰乱跳,小脸却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屋中孙掌柜和时雨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可兰因心里却还是慌乱不已。
她放在身子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自己的衣摆,那张清艳的脸上再不复平日的冷静从容。
她只能希望齐豫白未曾发觉她的举止,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
“怎么了?”
齐老夫人见身边青年忽然止步,不由问道。
齐豫白回过神,看着窗口那边已经看不见的人,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迈步,“没什么。”若是以往兰因躲他,他会失落会难过,可如今知道她躲他的原因……
他只是抿唇笑了笑。
齐老夫人也不知道他这好心情是哪里来的,从昨晚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了,正要说话,便听前面传来几声问好,都是排在锦绣堂门前的人。
齐家祖孙在坊间的名声很好。
齐豫白为民做事,又是景德八年的状元郎,很受百姓看重,而齐家老夫人一向乐善好施,每年都会亲自开设粥棚救济百姓……看到这对祖孙到来,尤其是齐豫白,众人已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老夫人,您和里面的顾老板也认识?”
“是啊。”齐老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听人询问,便也没再理会齐豫白的异样,而是和他们笑着说起话来,“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晚辈,今日她开张,我自然是要来凑这个热闹的。”
“我家小姑娘一个人不容易,你们日后可要多帮衬啊。”
“竟是您老人家的晚辈!”
“您老人家的晚辈,我们自然是要帮衬的!”
如果前面的阵仗让众人对顾兰因感到惊叹,想与她来往,那么齐家祖孙的到来,可以说是让众人对顾兰因以至于她的锦绣堂都好感倍增。
“齐祖母。”众人议论间,兰因也终于出来了,她先跟齐祖母打了招呼,等齐祖母笑着哎了一声,她又垂着眼帘朝齐豫白的方向看过去,没看他的脸,只盯着他的腰封,看到那边悬挂的香囊,她眼皮又是一跳。
“……兄长。”
她的神情语气和从前并无二样,如果不是齐豫白已经知晓她的心意,恐怕真的会被她蒙骗过去,可就是因为知晓,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他便观察的更加仔细了,于是一些或许连兰因都未曾发觉的小细节都被他收于眼中。
他看到她说话时,左手大拇指一直掐着自己的食指,也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羽睫,仿佛振翅的蝴蝶,甚至就连声音都能听出她即使压抑也藏不住的几分颤音。
齐豫白久不说话,兰因心中自是慌张。
就在她以为齐豫白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的时候便听他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如常,和从前一样。
心下蓦地一松。
兰因紧绷的身形也骤然放松了许多。
齐老夫人一瞧见她便顾不上别人了,她上前挽住兰因的手,一边打量一边问,“累不累啊?我怎么看你这几日瘦了不少。”她的面上有未加掩饰的心疼。
“不累。”
兰因面对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会弯着眼睛柔声说,“外面热,您和兄长去里面坐。”
齐老夫人正要答应,便又有几辆马车到了,兰因本以为又是哪户人家派人送礼,未想这次竟走下两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她们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竟也是兰因认识的,只是不熟。
穿着紫衣白发苍苍头戴珠翠抹额的是翰林大学士季祖荣的母亲,季家虽然在勋贵圈中地位不算高,可这位季家老夫人地位却超凡,她手持龙头杖,是先帝亲封的昭阳郡主,当今陛下都得尊称她一声姑姑。
而穿着褐衣的是异姓王冯广的母亲。
这两位可是汴京勋贵圈里的的老祖宗!兰因自然不会认为她们也是看在庞家的面子来的,她心中正惊讶便被齐老夫人笑着带过去,“你们也太慢了,我住的比你们远都到了!”
“你当我们还年轻啊?都老胳膊老腿了,走动起来自然慢。”季老夫人朝齐老夫人咕哝道,说着又看向兰因,“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哎,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瞧你这记性!”
冯老夫人啐她,“这就是长兴侯顾鸿骞的长女。”她虽然也满头华发,却不见一丝苍老,反而十分有精神气。
这两人对兰因而言,从前只能随着旁人远远向她们道声安,没想到今日竟会亲自过来。如果齐豫白为她做的那些事让她感激之余不知所措,那么齐祖母所做的这些却让她忍不住想哭……她勉强压抑着心里的悸动,在齐祖母替她引荐的时候朝两人打招呼,“冯老夫人,季老夫人。”
“喊什么老夫人,生分!”冯家老太太皱眉道,“你喊周采薇什么,也喊我们什么就好。”
“啧!”
nb齐老夫人笑她,“你倒是脸大,你要我家囡囡喊也行,回头年里年节该给的红包可不能少。”
“不就是个红包,怎么,我还给不起了?”冯家老太太边说边从自己手腕上摘下一只手镯,而后握着兰因的手要给她戴,她虽然年纪大了,力气却不小,兰因还来不及阻止,那只手镯就已经戴到了她的手腕上了。
“这算是见面礼,小女娃,你现在可以改口了。”
兰因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老太太,她还在犹豫,身后却传来齐豫白低沉的声音,“戴着吧。”他用只够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与她说,“冯家祖母虽然性子急却没有恶意。”
那喷洒出来的热气直洒在兰因的耳朵上。
闻到那股子熟悉的乌木沉香味,兰因身子微颤,倒是也忘记再拒绝了,她朝冯家老夫人福身,“多谢冯家祖母。”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用行礼的动作往旁边走了一些,想着离齐豫白远些。
她自以为自己这番举动不会被人发觉,可站在她身后一直观察她的齐豫白却轻轻挑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也没故意在这个时候凑过去,仍安安静静站在几人身后听她们说话。
“我也要我也要,小姑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季家老太太说着也从头上取下一根玉簪往兰因头上戴,一副你收了我的礼就得喊我的模样。
这些对兰因而言从前高不可攀不易亲近的人此时却给她一种老小孩的感觉,连个称呼都要争上一番,她也不知怎得,或许是想到了外祖母,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她们的亲近,她原先紧绷的小脸也慢慢扯开一抹笑,看着眼前的紫衣老妇人,她同样嗓音轻柔地喊了一声“季家祖母”。
等老人满意点头,她又招呼几人,“外头太阳大,几位祖母请进去坐吧。”
她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兰因把三位老太太送进二楼厢房,正要跟着进去,却发现齐豫白竟然没跟过来。
她回头,二楼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他去哪了,兰因心里有些担心,明明和自己说了不要接近他,步子却不由自主往外头退,她和屋中几个老人说,“三位祖母稍坐,我喊人去准备茶水。”
说着。
她便在她们的注视下往回走。
匆匆到了楼梯口便见齐豫白踏着一身阳光正拾阶而上,他今日仍着一身青衣,却不是平日常服打扮,而是一身青色的圆领长袍,能瞧见里面的白色中衣,恰好的高度勾勒出他修长禁欲的脖子,微微凸起的喉结给他一种莫名的性感。
瞧见她面上的担忧,他脚步一顿,笑着问她,“在等我?”
几乎是刚看到齐豫白的脸,兰因就想着要躲了,可先前隔着窗子躲开还能解释自己出来迎他们,此时若再躲就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于是兰因心中再是慌乱也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尽可能用从前的语气和神情与齐豫白说道:“没看到兄长跟过来,怕您有事。”
“吩咐天青去巡防营调些人过来。”齐豫白边说边继续拾阶而上。
因为他的话,兰因一时竟忘记后退,而是愣愣看着齐豫白,问他,“巡防营?”
“嗯,”齐豫白和她解释,“你虽然提前安排了官差控制秩序,但人太多了,回头要是出什么事,几个官差怕是控制不了,还是让巡防营的人过来看管比较好。”眼见兰因蹙眉,似要道歉,齐豫白不等她开口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安排了官差控制秩序,准备了茶点安抚人心,即便没有他,她也能处理得很好。
他温和的安抚声让兰因目眩神迷,等反应过来,她才发现齐豫白竟已到了她的面前,此时,她站在楼梯口,而他站在她面前那阶楼梯上,相隔不过一掌,这样近的距离让兰因的呼吸都在这一刻收紧了。
她想后退,却突然被齐豫白握住手腕。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兰因愣住了,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她一时竟忘记了挣扎,脚步僵停在原地,她垂眸,目光呆滞地看着握着她的那只手。
明明只是虚虚一握,却仿佛有着让她无法挣开的力气。
兰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只剩下一具没有生机的躯壳,目光从他的手一点点移到他的脸上,她想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齐豫白。
她的身后是一间又一间的厢房,她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的厢房中传来齐祖母和另外两位祖母的说笑声,而楼下,侍者如云,孙掌柜还在领着客人谈生意。
周遭熙熙攘攘,声音不断,她这边却静得可怕。
楼道外的阳光透过红木轩窗在齐豫白的身上笼了一层温润的光晕,他在其中,眉眼温柔,眸光清亮,而她满目仓惶,心脏在胸口怦怦跳动,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喉咙口跳出来。
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可能让兰因终于回过神来。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她压着嗓音与人说话,想从他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可正如她先前所想,齐豫白的手果然很有力,她根本就挣脱不开。
这但凡换作别人,只怕兰因就要扇他巴掌了。
偏偏他是齐豫白。
齐豫白三个字就能抵消一切。
她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只有害怕和不安,她怕别人瞧见,怕……兰因悲哀的发现,到了这种时候,她最怕的竟然是齐豫白会不会因为她名声受损。
“别怕。”
齐豫白瞧出她的不安却依旧没有松手,他只是轻声安抚她,“我看过了,这儿是死角,楼下的人不会看到的。至于祖母她们……”他轻笑,“她们老友叙旧,正高兴着,不会出来的。”
他的话让兰因知道他这是蓄谋已久。
可是为什么?
他从前为了她的名声事事小心,如果不是停云相告,她根本不知道他也喜欢她,如今……他为什么突然不瞒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想到那个可能,兰因脸色蓦地一白,瞳孔也倏然睁大了。
除非……他也知道了。
心中的惊骇让她心脏跳得飞快,她不敢确保他是真的知晓,只能压抑着心悸哑声问他,“兄长到底要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你。”齐豫白言语温和,从前漆黑的眉眼此时也散发着温柔的光芒,他看着兰因,微微俯身,在她仓惶的目光下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顾兰因,你这几日,是在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