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叶驾着马车悠哉悠哉朝四尾巷去。
四尾巷位于朱雀巷和七宝巷的交界,虽然不算富庶却也和贫穷扯不上关系,它通几条主街又临近汴河,按理说不至于荒废才是,可早年这里曾闹过一桩命案,有人一夜屠杀了一整户人家,整整几十条人命,血腥味都飘到了十里远,事情发生之后,整个朝野都被惊动了,先帝派出不少官员探查此事都未能找到凶手,后来又有不少人说在这看到鬼魂,渐渐地,住在这里的人便都搬走了,几十年下来,这里竟然成了一条空巷。
又被人称作鬼巷。
除非真的无家可归,要不然还真没人敢往这跑。
可方淮叶却一点都不怕,在这样的深夜,他一身白衣梳着高马尾,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竟就这么一面赶车,一面翘着唇角笑盈盈地朝巷子内驶去。
有路过的更夫打远瞧见,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揉了揉眼,那边空无一人,只有一首语调轻快的江南小调的歌随着晚风传来,隐约能听到几句“阿郎阿妹”,想起从前那些谣传的鬼魅往事,更夫不禁狠狠打了个冷颤,头也不回地跑了。
快至子时。
花灯节早已结束,周边夜市也差不多快散了。
方淮叶把马车停在一间空宅前,他动作轻快地跳下马车,一掀车帘,顾情还在昏睡,他伸手把人一拉直接扔到肩上,要进屋的时候,余光一瞥,脚步一顿,透过头顶晦暗的月色,他依稀能瞧见墙上被人用石头刻了一个十字,挑了挑眉,他也未曾理会,甚至连去破坏都没有,随手拿剑刺了下身后的马,马儿便往前疯跑起来。
他收剑回鞘。
而后就这样头也不回大摇大摆推门走了进去。
柴房开着,无需去看,也知道那人跑了,方淮叶也不在乎,他直接走到一间房间,进去后,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按了一下,那面墙便直接朝两边打开。
方淮叶带着顾情走了进去,很快,墙在他身后再次合上。
……
顾情醒来的时候,脖子和身子都酸痛得不行,她蹙眉睁眼,灯火如昼,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头昏脑涨,她指腹按着太阳穴往旁边看,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脑中闪过一个身影——
方淮叶!
呼吸骤然收紧,瞳孔也急剧睁大。
她连忙坐起身,想看看方淮叶在哪,便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咦,嫂嫂醒了?”依旧是轻快的语调,没有一丝阴霾,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可顾情却觉得浑身战粟,她双手紧握,甚至不敢循着声音回过头。
“嫂嫂怎么都不看我了?”少年语气忽然变得哀伤起来,“嫂嫂再不看我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哦。”
就像小孩说着孩子气的话,可顾情却一点都不敢拿他当小孩看,这就是个疯子!想到从前方淮叶对她做的那些事,几乎是在那句话才落下,她就立刻转头,生怕转得慢些,他就真的要生气了。
她脸上的惊惧藏也藏不住,以至于从前柔美的一张脸此时变得有些扭曲,尤其是在看到那张熟悉的少年面容时,她更是忍不住脸色发白,浑身一颤。
身子也忍不住向后退去。
可想到什么,又猛地停住,只能睁着一双满是惶恐的眼睛看着不远处支着下巴看着她的方淮叶。
方淮叶手里握着一盏酒,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在灯火下十分顾盼生辉,这是一张十分好看的面容,男生女相却不阴柔,只觉俊美矜贵,却又因为还小,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少年气。
看到顾情这副模样,他一皱眉,唔了一声,“好丑啊。”
这样极具侮辱性的话,顾情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在他这边听多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是压抑着心中的害怕,勉强扬起一抹笑容与人说话,“淮,淮叶,你怎么来了?”
方淮叶不答反问,“嫂嫂要叫我什么?”
他长指轻点桌面,看着顾情似笑非笑,“嫂嫂今天第二次惹我不开心了哦。”
顾情神色惊变,忙改口,“小,小叶!”
方淮叶满意点头,又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问,“哥哥死了两个月,嫂嫂是不是都快把他忘记了?”
听他说起亡夫,顾情小脸发白,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愧疚,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从前方淮叶也问过她这样的话,可无论她是说忘了还是没忘,都会让他不高兴。
她根本不知道方淮叶是怎么想的。
心中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一对主仆在说话。
“世子,这里应该就是雪芽说的那间宅子了,可他们好像并没有回来,是不是方淮叶发现了什么,提前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顾情能听出这是谁在说话。
周安!
萧业的贴身侍卫。
而被他称呼“世子”的,自然只可能是——
“狡兔三窟,这人一向狡猾,有别的准备也不奇怪,再看看,要是没有就继续去别的地方找,他应该还没出门……”几乎是听到萧业冷肃的声音时,顾情便变得泪眼婆娑起来,一时间,方淮叶带给她的恐慌竟不复存在,她满脑子都是萧业。
她就知道他对她还是有情的。
她就知道他不会放任她出事。
她就知道他还爱着她……
仿佛干涸的土壤忽然被人灌溉了一碗水,顾情整个人都变得鲜活有生命力起来,她红着眼眶,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她张口就想喊他,可红唇微张,一把冰凉的剑抵在了她的喉咙口。
“嫂嫂还真是不乖啊。”
熟悉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顾情整个人的命脉再次被掐住。
她瞳孔睁大,身形紧绷,只要垂眸就能看到那雪白的剑面上倒映出的身影,除了她惊惧的面容之外,还有一张含笑的少年面容,他眼眸轻弯,笑容明媚灿烂,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浑身发凉,“嫂嫂这么不乖,不如去地下陪哥哥,好不好?哥哥在底下一定很想念嫂嫂呢。”
他说着好不好,却没有一丝征询的意思。
顾情只觉得长剑划破喉咙,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瞧见那雪白的剑面上沾上一滴又一滴的鲜血,她瞳孔猛地睁大,十指也急剧张开,她想挣扎想说话,可她什么都说不出。
就在此时——
墙面被人打开。
方淮叶惊讶挑眉,似是没想到会被人找到。
“还是世子聪明,看到外头的血迹知道这贼人还在这!要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去哪找,咦,顾小姐……!”周安含笑的脸在看到顾情的情形时愣了一下。
萧业也皱了眉,他没想到方淮叶居然会对顾情动手,他不是喜欢她吗?
看着顾情几欲昏厥的脸,萧业来不及多想,长剑出鞘,他朝方淮叶刺去,方淮叶偏头一躲,可他到底不敌萧业,更何况还有周安帮忙,躲了几下,手臂被刺中,他啧一下,似有些不爽,看着手里这号人,他想也没想直接把人往萧业那边扔去。
扔过去的时候,嘴里还说了一句,“今天就先放过嫂嫂了。”
看到顾情朝他倒来,萧业长眉紧皱,却又不好任人摔倒在地,只能伸手接过。
也就是这么一会功夫,方淮叶抬手把桌上的热酒蜡烛一并扫向他们,周安连忙抬手一挡,等他放下胳膊的时候,方淮叶已经出去了。
周安啐一声,恨道:“世子,我去追他!”
他说完便提剑往外追去。
萧业也想出去,可顾情死死抱着他,疼痛和鲜血的流逝让她神志不清,可她依旧不肯松开,泪眼婆娑哭着与他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顾情……”萧业张口想解释,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却传来无数的脚步声。
“将军,这儿有暗门还有光!”
话音刚落,萧业便听到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神情微变,下意识地想把顾情推开,可顾情虽然快昏迷过去,力气却很大,像是知道一松开就要与他分开,她用尽全力抱着他。
于是等那群人出现在暗门外的时候,萧业便听到有人喊道:“萧,萧世子?怎么是你?”
紧随其后的陆随风也看到了他,他一愣,“明川?”待瞧见这个情形,不禁皱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王氏已推开众人走到跟前,她张口想喊情儿,想问她没事吧,可看着这个画面,她头脑空白,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脑中似闪过无数念头,又仿佛什么都没闪过。
她怔怔站在门外。
萧业张口想解释,目光却与王氏身后的兰因对上。
没想到兰因会在这出现,他神情骤变,几乎是想也没想,他就想推开顾情,可顾情是那么的用力,以至于他一时之间根本推不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兰因转身离开。
“兰因!”
心中的恐慌攫取了他的理智,萧业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忙出声喊她。
可离开的身影却是那么决绝,没有一点犹豫,这一瞬间,萧业不知爆发了多大的力道,他猛地推开顾情,不顾她会有怎样的结果,也不管她会不会摔倒,他满脑子只有兰因,他推开众人朝兰因跑去。
可还未靠近就被两个容貌一样的双生子拦了下来。
而不远处,兰因被齐豫白扶着上了马车,他们俩,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衫,一个穿着紫色圆领袍,正是今日在御街,他看到并且钦羡的那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