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被人请进来的时候,兰因正坐在榻上拿着纸笔书写过年的事宜,齐家虽然人少,但交好的人家却不少,例如之前和兰因在锦绣堂有过一面之缘的季老夫人还有冯老太太,除此之外,还有庞家以及上一任大理寺卿还有翰林院的那位大学士,他们都曾在仕途这条路上帮过敬渊。
敬渊虽然看着面冷,心里却一直记着他们的好,每年过年,他都会亲自登门拜访。
上回他们成亲,几位大人都来了,两个老太太虽然因为身体缘故不能亲自登门但也派了家中女眷过来送了厚礼……兰因心里一直记着这一份好。
听到脚步声响。
兰因抬眸,看到许氏拥着一身青色莲纹斗篷从外头进来,她笑着放下手中的狼毫,与人话道:“今儿怎么得空来了?”
她跟许氏有阵子没见面了。
平日锦绣堂的分红还有绣样也都是派几个丫鬟私下相送。
兰因清楚许氏的处境。萧母如今厌她如洪水猛兽,岂能容忍府中的人来参加她的大婚?不过即便如此,她大婚那日,许氏还是派人送了礼物过来,一把纯金同心锁,祈愿她与敬渊永结同心,恩爱不疑。
礼物不算轻,情意更是厚重。
屋子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许氏任由丫鬟替她解下斗篷,今日雪已经停了,天上还开了晴出了太阳,但化雪时刻一向更为寒冷,她裹了一身寒霜过来,没有立刻朝人走去,而是站在炭火旁一面烤手一面与兰因说,“来看看您。”
关于这个称呼,兰因纠正她许多回,她却懒得改了。
说来也好笑,刚嫁给萧业那会,她最不服兰因,她觉得兰因就是出身比她高才占着这个世子夫人的位置,倘若她出身好点,世子夫人还不一定轮得到谁坐呢。
因此那会即使给兰因请安,她也是透着一股子不服气,嘴里道着您,心里却一点都没把兰因当回事,是生产之后,看清了萧业的为人,也看清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她才对兰因放下防备,开始认真与兰因相处起来,越相处,她便越觉得萧明川配不上兰因。
“怎么了?”
兰因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出声询问。
“没什么。”许氏回过神后朝兰因扯唇一笑,她把心思压到心底,等身上寒霜消退,她觉得身子被火烤得有些暖烘烘的时候,方才抬脚朝兰因走去,近了便瞧见几上放着的纸笔。
笔墨还未干,显然是在做事,许氏脚步一顿,看向兰因,“打扰您了?”
“没。”
兰因让人坐,嘴里照旧和许氏说道:“你来得正好,写了大半天的东西,我也正好休息下缓下眼睛。”她说完把桌上的东西清理了一番,又去看对面的许氏,比起上回见面,许氏看着清瘦了不少,但从前哀怨萎靡不忿的样子倒是一点都瞧不见了,看着精神气十足,倒是越发有当家主母的模样了。
“这阵子过得如何?”她笑着问许氏。
许氏也不曾隐瞒,她接过茶后和时雨道了谢,而后看着兰因实话实说,“除了忙以外,别的都挺好的。”
她是真的觉得如今挺好的。
萧母病了。
顾情走了。
她虽然还是妾室的身份,但如今放眼整个成伯府,还有谁敢小看她?她现在管着家掌着权,每天除了打理家中事务就是照顾萧母和夷安,累是累了点,但比起以前那种看人眼色过日子的生活实在是好太多了,浅浅啜了口茶后,她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兰因面前,“这是这一期的绣样和针法。”
“这么冷的天,你何苦亲自跑这一趟?让莲心送来就是。”
“有阵子没见您了,正好今日得空,便想着过来看看。”
许氏这样说,兰因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低头翻看许氏带来的花样。
不得不说。
她当初和许氏合作没选错。
即便她比许氏多一世的经历,但在女红花样这块,她差许氏实在太多了。
她低头看花样,许氏便看她。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恍如春日,兰因穿着一身淡黄色折枝纹的袄裙,满头青丝随意用白玉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比起记忆中那个每时每刻都着华服戴金钗背负着规矩的妇人,如今的兰因明显要变得轻松不少,就连眉眼都变得柔软了许多。
都说好的婚姻是会让人越变越小的。
许氏从前不信,如今却信了,她心中有艳羡,却更为兰因感到高兴。
“当初听说您要嫁给齐大人的时候,我还担心他那样冷心冷情的人怕是没办法好好照顾您,如今见您这般,倒是放心了。”许氏握着茶盏闲话家常,眼见兰因眉眼含笑,想到一事,又低了声与她说道,“世子和顾情和离了。”
她这话虽然声音压得低,但也够屋中这些丫鬟听到了。
停云前些日子诊出来有身孕,兰因看天寒地冻就不准人过来,如今是时雨在身边照顾,听到这句,时雨脸色微变,她看了一眼兰因,见她同样面露怔忡,便垂下眼领着其余丫鬟退到外间,把屋子留给她们说话。
“和离了?”
兰因的确惊讶,“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和离了?”
许氏摇头,“我也不清楚是谁提的,只知道世子来信说了这事,还说和离文书已经托人送到户部,估计用不了多久,旁人都得知道了。”
都已经送到户部,俨然这事是板上钉钉,不会再改了。
兰因不可谓不吃惊,她是知道萧业脾性的,虽然这辈子他跟顾情闹成这样,但以他的为人,既然娶了顾情,只要顾情不做出什么有损萧家颜面或者伤天害理的事,他就不可能与她和离。
至于顾情,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千辛万苦才与萧业成婚,她怎么可能会答应和离?
看来雁门关那边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两人走到这一步,可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兰因虽然感到惊讶,但也懒得花时间去查这两人的事,对她而言,在她重新醒来的那一刻,这两人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他们是好是坏,是喜结连理还是相看两厌都与她无关。
“成伯夫人怎么说?”
见她一句不提萧明川,也没有对顾情这般结局感到高兴,许氏虽然遗憾却又觉得意料之中,她一向是这样的人,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她病中照顾她了。
放着这样的好女人不要,也活该萧明川现在遗憾万千。
“她还能怎么说?想来世子也清楚她不会同意,直接越过她找了别人,她知道后自然又是发了一通脾气。”许氏说这话的时候,隐有讥嘲,“我这位姨妈,以前最是看重脸面,如今倒是越发不顾自己的体面了。”
“对了,”她想起一事,“前阵子我那公公还在庄子里重新纳了一房姨娘。”
兰因蹙眉。
她没想到这一世萧家会变成这样。
上辈子萧家一直没有没落,甚至因为萧业得陛下青眼隐隐有如日中天之势,要不然耶律燕哥也不会看上萧业,费尽心思想做他的正妻。还有萧母,记忆中她永远是一副端庄从容的模样,仿佛这世间再大的事都不会让她心生波澜,至于萧父,他自打入狱之后便唯萧母是从,别说纳妾了,给他几个胆子都不敢把目光往别的女人身上放。
倒也能理解萧母的变化。
萧家没落,萧业远走他乡,她这样看重脸面的人却屡次成为汴京城的笑话,怎么可能不生气?可兰因也没有为此多说什么,萧家如何与她没有关系,倒是许氏,她握着她的手关切道:“小心些,若有什么为难的便派莲心来找我。”
许氏心下生暖,脸上也终于多了一抹暖和的笑意,她回握兰因的手,看着她眼中的担忧,轻轻应道:“好。”
……
兰因没有和齐豫白说起这事。
原本是想问问前世这两人如何,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无论他们结局如何,都与她无关。
不过她虽然没提,但年后户部那边却有人“不小心”透露了这个消息出来,若是别人和离倒也不至于引起什么轰动,如今的大周虽然不像早几代民风那么开放,但和离一事已是十分常见,和离再嫁也不在少数,但萧业和顾情,这两人成亲前后都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才几个月就和离了,这一情形自然又引得城中议论纷纷。
兰因不知道家里是怎么看待这事的。
她没去问,也没有人特地跑来与她说,只知道外祖母知道这事后又气了一通。
为此。
兰因特地回了一趟王家,好生宽慰了她一番。
年关很忙,除夕初一得做年夜饭还得祭祖,过了初三,那是走亲访友,一日都不能消停,好不容易消停了,兰因和齐豫白便去了温泉山庄,又过了几日,兰因听说顾情从雁门关回来了,彼时她和齐豫白正从温泉山庄回来,听说顾情回来,她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并未派人去打听顾情如今的情况,也没去旁敲侧击雁门关发生了什么。
可她不去打听,却有的是人去打听,不过顾情自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侯府闭门不出,就连王氏和二婶还有堂嫂这阵子都不怎么出门了,旁人便是想打听也打听不了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没几日就过完年了。
齐豫白年假结束又重新上朝了,对此,兰因反而松了口气。这阵子两人成日黏在一起,她虽然享受与他单独相处,但也架不住他那蓬勃的欲-望,之前在山庄就他们两个人也就算了,回了家里,祖母还在,里里外外又有那么多丫鬟,她虽然每回都被美□□惑,事后却总是后悔不已。
如今齐豫白又开始变得忙碌,她也总算松了口气。
过完年。
天虽然还寒着,但被冬日笼罩了一个多月的汴京城却已经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光这几天,兰因就收了不少帖子。
以前她还能用年关将近去搪塞,如今却不好搪塞了。
何况她虽然不喜欢这些宴会,但既然身处这个圈子,也不可能真的那么清高,一次都不去参加,再者女人们的聚会也和朝局息息相关,既然如今敬渊还在朝堂上,她也不能闭塞耳目。
她今日要参加的是徐家的宴会。
早些时候就答应过周朝芳等开了春一定要去她家一趟,她也没拒绝,没想到刚妆扮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却有丫鬟来传话。
顾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