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到周家的时候,正是巳时三刻,周朝芳亲自来接的她,两人有阵子没见面了,一路闲聊说话,无外乎是兰因如今的气色越发好看了这类的话,倒也不是虚词,兰因自己也能感觉到如今她的气色好看了不少。也正常,齐家不像萧家人多事情多,还总要被萧母拉到跟前立规矩,如今她日日睡到辰时才起,祖母性子好,齐家的那些下人也都听话,她每日顶多就是处理一些家务和铺子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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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从前被她忽略的琴技如今也提高了不少。
敬渊若是得空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鼓琴弄瑟。
“阿柔今日来了没?”兰因和周朝芳说,“上回她来家中说那蜜饯不错,我今日特地给她带了一些过来,放在马车里。”
“她今日没来。”
“嗯?”
兰因有些惊讶,今儿是徐家举办宴会,虽然徐柔如今已是外嫁女,但李家和徐家相隔也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她怎么会没来?正想询问可是有事就见周朝芳看着她,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她心下一动,猜到一个可能,不禁压低声音,“阿柔这是有动静了?”
周朝芳便笑,“昨儿才传来的消息,才一个多月,因为月份浅,我们也不敢让她随意走动,今日便没让她来。”
“这是好事。”
兰因发自内心笑道:“既然月份浅,我也就不去打扰了,回头把蜜饯交给姐姐,你差人带去,若阿柔喜欢便让她派人来传句话,我让人多给她准备一些。”
有身孕的人胃口本就挑。
兰因虽然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却也照料过不少有身孕的妇人,知道妇人有身孕有喜酸的也有喜辣的。
周朝芳感激地握着兰因的手,“我先替她谢谢你了。”
她和徐柔姑嫂感情深厚,这会便和兰因边走边说,“我嫁到徐家的那年,阿柔才十三,梳着两个双丫髻,绑着粉色蝴蝶结,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时不时还会脸红。我从前听我几个姐姐说与家里的小姑子感情怎么怎么不好,刚嫁到徐家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发憷,可和阿柔相处的时间越长,我便越喜欢这个孩子,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功夫,那个我眼中长不大的小姑娘竟然也快要做娘了。”
她话中感慨万千,既有怅然,也有高兴。
余光瞥见身边的兰因,想到她和阿柔只不过相隔一月成婚,可如今阿柔已有身孕,她却……“你的身子如何?”这是私密话,周朝芳是压着嗓音问的,她是真的关心兰因,要不然她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问这样讨人嫌的话?
兰因自然也清楚她的好心。
迎着周朝芳担忧的眉目,她柔声笑道:“我们成婚前就说好了,若真怀不上就去旁支领养一个孩子。”虽说如今她的身体和气色是越来越好了,但到底不清楚以后会怎么样,兰因也就没有与她说自己有机会怀孕的可能。
周朝芳闻言,心中却有些担忧。
女人没孩子傍身到底不好,不说自己,就说婆家,如今才成亲新婚燕尔自然不会拿这些话来说什么,可以后呢?男人若想要孩子,随便纳个妾就好,可女人的地位却会因此受损。
她是真的担心兰因。
但一想与她成亲的是那位齐大人,又想他心慕兰因多年,与旁的男人终归不同,便也没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丧气的话,只轻轻握了握兰因的手。
兰因朝她一笑。
又走了一会,便到今日宴客的水榭了,水榭前面有一片梅林,兰因和周朝芳穿过梅林走过小桥,还未进去便听里面有人说道:“听说了没,辽人又来攻打我们大周了。”
兰因前几日就知道这事了。
周、辽两国这几年虽有往来,但到底不比大夏、高丽几国交好,何况辽人骨子里的好战性依旧还在,表面看着臣服,实则却一直对他们大周虎视眈眈,从敬渊口中知晓前阵子大辽发动了一次规模不大的战争时,她也有过担心,不仅仅担心边关百姓再次生灵涂炭,也担心她那才安生不久的父亲又要举兵去雁门关。
不过敬渊让她别担心。
先不说大周这几年国运昌盛,无论是战马还是武器都不是从前能比,就说雁门关的那些将士一个个都是精兵能将,便是真的作战,大周也不会落下风。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今的大辽并不太平。
不比大周皇室清净,辽王虽然子嗣繁盛,但相对的派系之争也有许多。
耶律燕哥和她的嫡亲兄长三王子耶律雄算是一派,大王子耶律勤和他的大舅舅萧司空也算是一派,还有二王子……光王子就分三个派系了,更不用说大辽本身就内斗不止。
这次发动战役的是三王子耶律雄。
他原本是想着如今大周皇帝病重,顾鸿骞又离开了雁门关,若是能趁机夺下雁门关也就等于夺走了大周的军师要塞,那么他在几位王子中,地位自然也要因此高一截。
据敬渊所说,三王子发动战争的时候虽然只带了自己的精兵,但私下却与他的妹夫,大辽北相韩延辉有所勾结。韩延辉麾下有几十万大军,若耶律雄真得他相助,保不准还真能给大周带来不小的创伤,只是韩延辉并没有出兵。
对此。
兰因自然有不解。
夜里问敬渊的时候,他揽着她与她解释,“韩延辉今年五十多了,虽然手握重兵其实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他若不出兵,永远都是辽人心中的北相,是辽王都要畏惧的存在,他若出兵,赢也不过是奖赏一番,输可就满盘皆输了。”
“何况几个王子里,与他交好的可不止是耶律雄一人。”
耶律雄以为把自己的嫡亲妹妹嫁给韩延辉,韩延辉就能为他所用了,可对韩延辉那样的人而言,女人永远都是次要的,谁能给他无上的权力才是主要的,显然,在他的眼中,耶律雄并没有这个能力。
“可辽王呢?他是怎么想的?倘若他不想发动战争又为何默许耶律雄出兵?若想,又为何只是如此轻飘飘的这么一击?”
“他当然想,可大辽已经不是以前的大辽了,韩延辉都没有那个心思与大周打仗了,更不用说其他辽臣了。大辽早年为什么能让我们大周如此忌惮,那是因为他们既没有土地耕种也没有固定的居住地,他们每年不知道要换多少地方,因为这样穷困的环境导致他们想方设法向我们掠夺,他们凶狠、残忍,让我们畏惧,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可如今周、辽互市已开,又有了固定的居住地,他们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于是兰因便明白了。
辽王想吞并大周,可他年迈又无人能用,便只能借耶律雄的手试探大周,倘若耶律雄幸运,真的能伙同韩延辉拿下雁门关,那自然是意外之喜,若不能,他也能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耶律雄的身上。
如今耶律雄兵败,想来不用多久,大辽就要送来罪书了。
里面议论纷纷,兰因未当一回事,和周朝芳抬脚进去的时候,正想与屋中人打招呼,便又听到一句,“说起来,那位萧世子好像就在这场战役中受伤了。”
“哎,你做什么拉我。”原先说萧业受伤的人忽然被身边人拉了一下,不由奇怪出声,等察觉屋中一静,她似有所察往门口看去,便瞧见了兰因。
满屋谁不知道兰因和萧业的关系。
原先说话的人不由对兰因尴尬一笑,“齐夫人来了。”
相比众人的尴尬,兰因倒是神色如常,她的确不知道萧业受伤的事,但这事还不足以让她变脸,“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让你们久等了。”她笑着与众人说话,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
众人见她神色如常,自然也松了口气。
又有周朝芳在一旁长袖善舞,屋中很快又变得热络起来,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忽然又有话从外头传来,“你们听说没?长兴侯府家的那位顾家二小姐离京了!”
那人也是徐家今日邀请的客人,因为之前半路看到顾家的马车而耽搁了时间。
本想着与众人好好讨论一番,未想才进屋就被相好的人使了眼色,见她们一脸沉默,那人奇怪地咕哝道“你们怎么了”,顺着视线看过去便看到坐在椅子上含笑喝茶的兰因,刚刚还一脸八卦的人顿时凝滞了神色,她看着兰因干巴巴吐声,“齐,齐夫人……”
“李夫人。”兰因笑着与她点头,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这一天,徐家所有来客都知道身处雁门关的萧业受伤了,也知道顾情离京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知道自此之后,再无人见过她。
……
过了元宵,到了立春,天气也就变得暖和起来,天子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从前他还能面见大臣,如今却是睡得多醒得少,除了太子还有几位重臣,朝中其余官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的面了,太子彻底接管了监国一职,起初众人觉得他年纪轻,恐处理不好政务,未想少年虽然缄默少言,但处事却已有帝王之风。
渐渐地。
朝中的议论越来越少,臣服越来越多了。
这样的日子里,大辽果然如敬渊所想送来了罪书和已经被贬为庶人的耶律雄,而就在他们送来罪书的十天后,缠绵病榻几月之余的天子还是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