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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驾崩的那天正是惊蛰,惊蛰又名启蛰,时至启蛰日,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世间万物都将变得生机盎然。(注1)凛冽的冬日终于过去,三春暖月终于来临。
宫里来旨意的时候,才过寅时,天还黑着,兰因和齐豫白也还在安睡。
忽然一道惊雷响起,亮白色的光芒劈开黑夜,兰因被这响声吓了一跳,身子才一动就被身边的齐豫白抱到了怀里,宽厚的掌心贴在她的脊梁上,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兰因才悬到喉咙口的心因为这一拍又重新落了回去。
还未彻底清醒,神智也不算太清楚,兰因睁眼看了眼身边的齐豫白,灰蒙蒙的光线下,还是能看见他眼下有两道明显的青痕,这阵子朝中事务繁多,他每日都忙到快子时才回来,有时候她睡着,他才回来,醒来,他又不见,怕这样抱着,他睡不好,兰因正想与他说下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疾步声。
正是惊雷消停时,透过轩窗上的白纱能看到有人提着灯笼过来,兰因也不知怎得,看着这暖橘色的光芒,心里忽然一阵慌张。
出事了。
这个念头才在心中升起,门外便传来时雨凝重的声音,“主子,宫里出事了。”
……
陛下是丑时驾崩的,因为太子年轻,宫里又无德高望重可以主事的嫔妃便开了宫门,让内侍去往各府报信,如今庞家、长兴侯府都已经有人去传信了,另外那些老臣那边也都已经派人过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兰因夫妇自然不可能再睡。
替齐豫白穿官服的时候,兰因的精神一直有些恍惚,虽然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临,她还是有些难过。
对兰因而言,这一世的帝王不再是上辈子那个遥不可及的天子,她曾有幸被他召见两回,他还曾在她的大喜之日为她赐礼祝她安康,或许是因为这几次的亲近让她没法再只拿他当一个冷冰冰的帝王看待。
无奈的叹息不可抑制的从唇齿间溢出,等被齐豫白握住手才回过神。
“怎么了?”兰因抬眸,她的声音低哑,既有才从睡梦中醒来的缘故,也有因为叹息一代帝王作古的难受。
“我来吧。”听到齐豫白这样说,兰因一怔,等瞧见被她扣得乱七八糟的扣子,她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神色讷讷收回手站在一旁,没过一会,头顶被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一揉,兰因抬眸,看到齐豫白正垂眸看她,他漆黑的凤眸满是温柔的神色,“他找回了自己的孩子,还以一己之力铲除了杜氏一脉,比起上辈子,这一世的他已经很幸运了。”
兰因听他说过上一世景德帝的结局。
撑着一口气等来了自己的太子,才见面就阴阳两隔,这样一想,这一世他们父子能有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的确很幸运了。
心里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没有那么意难平了,宫里等得着急,兰因也不敢耽误他的时间,“你快去吧。”她又替人正了下衣冠。
齐豫白应好之后又叮嘱了一句,“回头宫里应该还会有旨意下来,你多穿些,上回你给我做的护膝,记得给自己穿上,别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戴。”
头一道旨意,召见大臣,第二道旨意,则是给命妇的。他担心兰因心实,就这样去宫里祭拜,可这一跪足有三日,便是男子都撑不住,何况兰因身子一向不算多好。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兰因蹙眉抿唇。
“因因,对陛下的敬重从来看的就不是这些,我们替他把江山守好,把太子照顾好,比什么都重要。”
兰因这才哑声颌首,“知道了。”
目送齐豫白踏着夜色疾步往外走,兰因也没再睡,虽然命妇的旨意要天亮才送到,但她还是喊了人进来伺候洗漱了。等旨意的时候,兰因和齐老夫人坐在屋中。
老太太也已经知道天子驾崩的事了,她转着手里的佛珠唉声叹气,“当初你祖父因为陛下被先帝责罚,我心里还曾迁怪过他,觉得他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可这些年豫儿在朝中顺风顺水,受他看重,他还把我们的祖宅还回来了,我又打心眼感激他,没想到……”老人说着红了眼眶。
兰因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
老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天光渐明,宫里的旨意如约而至,兰因本身就有诰命,而齐老夫人早前也被陛下授予了诰命,都是一品,其实一家只需出一个,兰因本想让老人在家中休息,可老人说什么都不肯,兰因拗不过她,只能让晏欢拿来厚实一些的衣裳,又主动蹲下身子替她戴上护膝。
“敬渊教你的?”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兰因惊讶抬眸,“您怎么知道?”
看着她因为疑惑而略微睁圆的眼睛,齐老夫人面上的怅然终于换作几分笑意,她握着兰因的手起来,嘴里跟着说道:“你这孩子心实,哪里想的出这样的法子?你别看豫儿如今看着一副端肃不苟的模样,其实小时候他最会跟我们耍马虎眼。”
兰因听她絮絮道来,心情倒也跟着好了一些。
祖孙俩乘着马车进宫,她们去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到宫里的时候也已有不少人,大臣跪在前侧,命妇则跪在后头,这么多人,可兰因还是一眼就瞧见了跪在第一排的齐豫白,他一身绯袍头戴乌纱,肩背挺直,与身边那些白发苍苍脊背微佝的老臣截然不同。
没在这个时候多看,她收回目光跟祖母跪到了命妇的前排。
时间到。
白幡扬,哭声响。
第三天,举哀结束。
齐老夫人最终还是没能撑过三天,其实不止是她,许多年轻的命妇也没能撑过,兰因倒是全程撑了下来。这天仪式结束,兰因准备出宫,因为早前得了齐豫白派人送来的口信,她便打算与人一起出宫。
由内侍领着下去歇息的时候,兰因忽然听到一阵哭闹声。
“你们敢这样对我,我……”先是一个小孩的哭声,紧跟着便响起一道尖锐的男声,“二皇子,奴才们称您一声二皇子,您不会真的还把自己当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吧?陛下是怎么驾崩的,您虽然年纪小,但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清楚吧。”
“如今陛下驾崩了,您那庶人母妃也疯了,您虽然还是皇子,但还不一定比我们活得长久呢。”
他这话一落,那小孩的哭声便更响了,他一边哭一边向说话的内侍踹去,可才一动就被人握住手腕,“您还拿自己当主子呢,以前奴才们被您当马骑,受您辱骂,如今可不会任您打骂了。”
……
兰因脚步一顿,柳眉也轻轻蹙了起来。
她从前在宫宴上见过这位二皇子,记忆中穿着华服嚣张跋扈的男孩如今却被几个内侍欺压,不过是个孩子,兰因心有不忍,正要上前,身后却传来沙哑的男声,“因因。”
兰因回头。
看到她的夫君站在身后。
不比她们每日能出宫,齐豫白是在皇宫待了足足三日,铁打的身体都禁不住这样的跪拜,看着面色苍白的他,兰因不禁面露心疼。“累不累?还站得稳吗?”
她走过去扶人。
齐豫白笑着摇头,等内侍行完礼后,他也看到了前方的情况。
兰因与他说,“你来的正好,这些人太过分了。”
齐豫白握着她的手,“有人会处理的。”
有人?
兰因蹙眉。
正想询问,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仓惶的声音,“殿,殿下。”
从相互交错的绿叶往前看,兰因看到了一身素服的赵非池,他头戴玉冠,站在一众内侍面前,目光却落在还在哭啼不止的赵衍身上。
“起来。”
他跟赵衍说。
赵衍没理他,继续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少年太子声音淡漠,“赵衍,你是皇子。”
哭声忽然一停,兰因看到原本嚎哭不止的二皇子泪眼婆娑看向那个少年太子,突然——
她看到赵衍向赵非池扑去。
内侍都跪着,赵衍的动作又太快,兰因神色骤变,当即惊呼出声,“小心!”担心赵非池出事,兰因立刻拉着齐豫白往前走,可想象中的变故却没有发生,在赵衍扑过来的那一刻,就被少年擒住了手腕。
少年面向兰因的方向,似是有些惊讶她会在这,神色松动间,却又瞧见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他松缓的神色一顿,但也仅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神色如常收回了目光。
“老师,师母。”他如从前那般称呼他们。
等两人行完礼后才又看向赵衍,此刻内侍早已起来,他们面色难看看着赵衍,尤其是七宝,更是气得咬牙切齿……他如今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要是让干爹知道太子在他面前受伤,他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殿下,您把二皇子交给奴才们吧。”
赵非池却未说话,他只是看着赵衍,薄唇微掀,淡声吐露事实,“你打不过我。”
赵衍小脸微变,他比赵非池要小三岁,光身高就要差他一个头,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受到的屈辱,他怒道:“都是你,是你害了我母妃,是你让这群人来欺负我,我要杀了你!”
“放肆!”
七宝怒斥。
兰因也蹙了眉。
只有齐豫白和赵非池神色依旧。
赵非池看着人淡声说道:“你可知道,你的母妃曾害过我的母后。”
短短一句就让赵衍怔了神色,可赵非池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有家不能回,有父亲不敢认,在外蹉跎十余年,都拜杜氏一门所赐。”
他松开手。
赵衍重新瘫坐在地。
这次,赵非池没再去扶他,而是居高临下看着他,“明日就是父皇出殡的日子,你若要与我同去,便自己站起来。”他说完便未再理会赵衍,与齐豫白、兰因一颌首之后继续朝天子停灵的皇仪殿走去。
而赵衍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咬唇片刻还是站了起来,朝着赵非池离开的方向跑去。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兰因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被齐豫白握住手,“我们也走吧。”
兰因讷讷点头。
走了一会,她忽然问,“他们会怎样?”
齐豫白垂眸看她,实话实说,“不知道。”
“不过——”
“不过什么?”
“只要二皇子一辈子不动歪心思,那他就仍能过他养尊处优的生活。”
“那他会吗?”
这其实是一个谁也回答不出的问题,世事多变,谁又知道以后的事,但齐豫白牵着兰因的手,回想上一世那位只做了几月的少年天子,还是开了口,“不会。”
很久很久以后,大周又出了一位将军,这位将军出自皇室,他幼时嚣张跋扈,少年骑马倚斜桥,养尊处优富贵闲散,却在成年后远走边关镇守此处,他曾多次站在边关的月亮下,遥遥相望汴京的故土,护了他皇兄的江山一辈子。关注小说微信公众号更好的阅读小说微信搜索名称:酷炫书坊(微信号kuxuan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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