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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
兰因正在保和堂探望沈鸢。
沈鸢是上个月抵达汴京的,原本她年初就该来了,只是她那个老顽童师父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颍州有座山上有神药绛仙草,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沈鸢担心他出事自然不敢让他一个人去,便陪着人同去,最后绛仙草没找到,老人却在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
这个年纪的老人摔一跤可不是小事,沈鸢再不肯让他贸然走动,之后几个月一直陪人留在颍州养伤休息,直到上个月师徒二人才终于抵京。
抵京第一天,沈鸢就给她来了信。
故交好友要在汴京常驻,兰因自然高兴,这一个多月,沈鸢得空便会来齐府,兰因要是有空也会去保和堂找她,不过虽然离得近,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其实也屈指可数。
沈鸢如今在汴京城颇有名望。
汴京作为天子之都,自然不缺厉害且有名望的大夫,可大夫这一行,许多都传男不传女,女大夫实在是少,如今有这么一位师承大师的女大夫在保和堂坐诊,来找沈鸢的女眷自然不少,加上沈鸢颇通调理之法,手里还有不少能让女人养颜美容的方子,一传十,十传百的,来找沈鸢的人那是越来越多,就连那些勋贵女眷也不例外。
名声大了,自然也就越来越忙。
兰因有时过来,见她忙得脚不沾地,也就不好意思打扰她,今日是从酒楼看完账,想着沈鸢喜欢吃蜜饯、糕点,便特地给她带了一些过来。
她是保和堂的常客。
不说与沈鸢的关系,便是从前也时常光顾这边,甫一进去便有人与她打招呼,“齐夫人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药童,兰因见过他几回,知道他叫南星,她止步与人打了招呼,又让绿拂把多余的蜜饯分了人一点。
南星有些不好意思,推辞几番后才肯收下,到底年纪小,正是贪嘴好吃的年纪,抱着这一小包蜜饯,他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又怕兰因瞧见,便抿着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指着后边的帘子与兰因说,“沈大夫在后院晒草药,齐夫人直接进去就好。”
兰因笑着与人道了谢,而后便带着绿拂熟门熟路地往后院走。
/保和堂前院用来看诊,后院却是用来休息的,如今沈鸢和她师父就住在保和堂的后院。
沈鸢刚住过来的时候,兰因还特地带人过来替她添置打扫。本以为就她一个人在后院,未想刚掀开帘子便瞧见保和堂的那位石大夫也在,看着两人站在一起讨论草药的模样,又想到她每次过来几乎都能在沈鸢身边瞧见这位石大夫的踪影,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兰因停下脚步。
“因因?”
直到前方响起沈鸢的声音,兰因才收起心绪抬起头,她的唇边重新泛起一抹笑,神色如常朝人走去,“从酒楼过来,给你带了一些糕点。”说话间,她又与石大夫笑着打了招呼。
“齐夫人。”
石大夫忙同她回了礼。
知道她们有话要说,石大夫招呼完又体贴地回过头与沈鸢说道,“你陪着齐夫人说话,外边有我。”
沈鸢朝人笑笑,态度磊落大方,“多谢师兄。”
石大夫温笑着说不用,又跟兰因拱了手,方才提步离开。
目送他离开,等瞧不见他的踪影了,兰因方才回过头压着嗓音问沈鸢,“石大夫喜欢你?”
陡然听到这么一个问题,沈鸢神色微怔,但也就一会儿的光景,她便又无声笑了起来,“你浑想什么呢?他是我师兄。”她说着去挽兰因的胳膊,“外头热,我们进去说话。”
虽然早已过了立秋,但秋老虎的余热还在。
尤其近来许是要下雨的缘故,天气变得闷热不已,她怕兰因站在外头不舒服。
“你来的巧,正好下午的时候我煮了凉茶,这会喝正适口。”她说着带着兰因进屋,俨然是没把兰因的那番话放在心上。
兰因几欲张口,可看着沈鸢恬静从容的侧脸,又不知该怎么说,其实她很想问问她如今对小舅舅的看法,这一个多月,小舅舅只要有空就会跑来保和堂找她。
上回兰因回家看外祖母,外祖母还拉着她的手问她关于小舅舅和沈鸢的事。
兰因心里自然希望沈鸢能和小舅舅在一起,这两人,一个是她的至交,一个是她的至亲,他们对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但不清楚沈鸢的态度,她也不好发表意见,倒是小舅舅听说外祖母有此询问,特地找外祖母交谈了一番,“既然您都知道了,儿子也就不瞒您了,儿子这些年不娶妻不是找不到合适的,而是心中有她,放不下别人。我过去混账,觉得她管着我让我难受,害她伤心,我知道您心里盼着我好,但请您不要为了我去找她,我欠她良多,无论她愿不愿意和儿子在一起,都是儿子该受的。”
“怎么了?”
沈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兰因抬眸才发现已经到了屋中,绿拂已经把蜜饯、糕点放到了桌上,沈鸢也拿了凉茶替她倒了一盏,兰因看了沈鸢一眼,迎着她的注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感情这事最是难缠,除了当局者,谁都没有资格去插手。
即使她是她的朋友。
“孙先生呢?”她问沈鸢的师父,想着老人家若是在便过去给他请个安,顺带把带来的东西一并给人带过去,孙先生好肉还爱喝酒,兰因这次过来也给人带了不少。
“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知他去哪了。”沈鸢说得无奈。
兰因见过那位孙先生几回,知道他的脾性,闻言便也笑了起来,“汴京热闹的东西多,孙先生想来是出去看热闹了。”
“看热闹也好,我就怕他闷声不响地又往山上跑。”沈鸢摇头,她与孙先生既是师徒,也像祖孙,沈家几年前就没人了,她自跟着孙先生的那日起便拿他当自己亲人看待,只是老人越大越好玩,她心中无奈,却也未再提起老者,跟兰因喝茶吃糕点,才说了几句话不到,忽然有人急匆匆过来,正是那位名叫南星的小药童,他在院子里就大声喊道:“沈大夫沈大夫,不好了!”
“怎么回事?”
沈鸢见他面上急切,以为是有什么重患,连忙放下茶盏起身出去。
兰因也跟了过去,站在门口,看着南星因为跑得太急的缘故一时说不出话,便在一旁柔声安慰,“你慢慢说,怎么了?”
南星喘了几口气才说,“师傅和人打起来了!”
“什么?”
兰因和沈鸢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难以想象以石大夫那样温和的性子竟会与人打起来,以为是故意来闹事砸场子的莽汉,沈鸢蹙着柳眉与兰因说,“我出去看看。”
她如今是保和堂的大夫,何况石大夫还是她的师兄。
师兄出事,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沈鸢说完便往外头走,南星连忙跟上。
兰因想阻拦已来不及,怕沈鸢出事,她连忙吩咐绿拂,“你快去外头喊松岳他们。”等绿拂应声往外小跑,兰因也没继续留在这,跟着朝外院走去,还未掀起帘子便听到帘子那头传来沈鸢的声音,“王观南,你究竟想做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兰因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她来不及想其他的,连忙掀起帘子往外头看,果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小舅舅握着一束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花孤零零站在一边,而他的对面正是沈鸢和石大夫,这会沈鸢扶着石大夫的胳膊,看着对面男人的双目隐含愠色。
兰因刚要走过去,便听小舅舅哑着嗓音说,“沈鸢,你连问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就认定是我惹事?”
他眼眶微红,看着沈鸢的目光却一眨不眨,那里面透露出来的悲伤和委屈让兰因都止了步子。沈鸢面上的愠色也跟着一顿,她红唇微抿,但也就一瞬的光景,她便又冷着嗓音开了口,“无论是因为什么,你都不该动手打人,这里是保和堂,是病人看病拿药的地方,不是您王四爷为所欲为的场所。”
目光扫见他手里的花,沈鸢别开脸。
她的脖子十分修长好看,冷白色的皮,即使这么多年风吹日晒也没能让她晒黑,此刻她冷着一张脸,犹如九天上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女,可无人知道,就是这样冷冰冰的她,此时袖下那只旁人看不见的手却紧紧握着。
“还有我与你说过许多回,不要再来找我,请你拿着你的东西离开吧。”
这会保和堂没有病人,但人却不少,兰因带来的人,保和堂的药童,他们都静静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兰因看着两人这副模样,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正想上前打圆场,可还未走到王观南的身边便见他殷红着眼眶盯了沈鸢一会后,忽然握着手里的花大步离开了。
“小舅舅!”
她只来得及喊人,王观南却没有停步。
兰因怕他出事,只好让松岳派人跟上,转头又面含歉色与石大夫说道:“抱歉,石大夫。”
石大夫摇头,声音依旧温和,“没事。”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身边的沈鸢,见她手还扶着他的胳膊,目光却追随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他目光微黯,正欲说话,便又听到兰因温声问道,“想请问石大夫一句,不知我小舅舅因为什么缘故与你动手?”
先前的道歉只为小舅舅冒犯了他,但兰因并不相信小舅舅会无缘无故打人。
她很清楚小舅舅的性子,他不是那种会随便和人动手的人,除非是这位石大夫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眼见石大夫面上神色微变,兰因心中便更加肯定先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猜测,应该是和沈鸢有关。
沈鸢经兰因这么一问倒也面露疑色,她先前出来的时候只瞧见王观南拉着师兄的衣领一副要揍他的样子,却忘记问一句发生了什么,想到先前王观南面上受伤的表情,她的心也不知怎得,忽然有些慌乱起来。
难道真是她误会他了?
“师兄,他为什么跟你动手?”说话间,沈鸢已经松开手。
她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眼见男人沉默抿唇,沈鸢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正待她准备再问一番的时候,身边男人终于垂下眼帘哑声开了口,“……我让他别再来找你了。”见沈鸢蹙眉,石大夫怕她生气,忙又跟着一句,“抱歉,师妹,我以为你不喜欢他,所以……”
沈鸢沉默,半晌才开口。
“不怪师兄,保和堂本就是看病的地方,不过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还请师兄遣人来与我说,我自己会处理的。”她的态度虽然温和,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却泾渭分明,说完朝人略一颌首便不再看他,径直朝兰因走去。
“我送你出去。”沈鸢和兰因说。
兰因也未说什么,发生这样的事,她也没心情再继续待下去了,被沈鸢挽着胳膊出去的时候,看着身边女子面上的怔然,兰因沉吟了一会,终究还是开了口,“上回外祖母与我问起你和小舅舅的事。”
这事——
兰因从未和沈鸢说过,果不其然瞧见她面上的怔然。
“老夫人说了什么?”
好一会才听到沈鸢的声音,兰因同她实话实说,“外祖母知道小舅舅时常往保和堂跑便知道他对你的心思。”说到“心思”的时候,兰因看到沈鸢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她未停话,继续与人说,“外祖母原本想亲自过来看看你,但小舅舅拦住了她。”迎着沈鸢的注视,兰因把那日小舅舅和外祖母说的话一字一句同她说了清楚。
说完瞧见她神色怔然。
兰因不再多语,只握着沈鸢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等她视线看过来才又说,“阿鸢,我并不认为女人的归宿就是嫁人生子,你有你喜欢的东西,有你追求的人生,这很好,可你若是真的对小舅舅还有意思,就不要彼此折磨,蹉跎岁月了。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倏忽而逝,若彼此喜欢却还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她言尽于此,不再多言。
跟沈鸢告了别便登上马车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还未过未时,兰因先问松岳关于小舅舅的情况,知道他回家了没去别的地方,稍稍松了口气,想着回头等敬渊回来再与他说一声。
他跟小舅舅关系好,又都是男子,方便说话。
兰因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带着吃的去了祖母那边,祖母在齐府老宅的院子也叫松芝苑,瞧见她来,位于廊庑下的一干丫鬟、婆子俱笑着起身朝她行礼。
兰因让绿拂给她们分了果子、糕点,便进去了。
晏欢前不久生了个女儿,如今还在坐月子,齐老夫人怜惜她让她先好好休息,不急着过来伺候,如今在她身边伺候的除了卫妈妈便是才被提为一等丫鬟的秋然。
秋然的性子要腼腆一些,看到兰因过来便与她福了礼,而后接过绿拂手里的糕点小吃领着人去一旁收拾。
“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回来。”
齐老夫人靠坐在罗汉床上,她先前正听人说着书,这会听到动静睁开眼,瞧见兰因便与人招手,闲话家常笑着,又瞧她小脸红红的,应该是路上过了热气,又忍不住蹙眉,“这天还热着,你回头还是让他们上门,省得自己跑来跑去。”
“许久不曾出门了,原是想着出去走走,哪想到午后那么闷热,不过也还好,我一路不是在屋子里便是坐着马车。”兰因任她牵着手,说话时眉目弯弯,想起一事,又与人说,“对了,锦绣堂刚进了一批布料,孙媳给您做了几身衣裳,过几日就能送来了。”
“你这孩子,上回不才送来几身?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哪里需要这么多衣裳?”
“少夫人还不是念着您。”
卫妈妈端茶过来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句。
兰因也笑,“您哪里一大把年纪了?您这皮肤好的,就跟四十多岁一样,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比只我大一辈呢。”
齐老夫人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唇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你何时也学会贫嘴了,哪有人四十岁白发苍苍的?”话是这样说,却也未再提此事,见秋然端着糕点过来,便让人放到兰因面前,而后握着兰因的手说,“你多吃点,我怎么瞧着你比过年那会又瘦了不少?”
兰因倒是没觉得自己哪里瘦了。
不过也不愿浪费老人家的心意,便捻了一块莲蓉酥,她从前挺喜欢这类味道偏甜的糕点,哪想到这次才吃了一口便有些反胃,本不愿祖母担心,想着把这块莲蓉酥吃完,可——
“怎么回事?”
忽然瞧见兰因背过身捂着帕子一副干呕的模样,齐老夫人连带屋中其余下人全部吓了一跳。齐老夫人抚着兰因的后背,卫妈妈也忙让人把先前没喝完的酸梅汤拿过来,绿拂也去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是不是这糕点味道不对?”
齐老夫人说着自己也尝了一口,可嘴里的味道和从前兰因带过来的那些相差无几,又见兰因不住干呕的模样,倒是有些……想到那个可能,她神色微变,觉得这念头实在荒谬。
她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却又忍不住心生激动……“派人去请个大夫过来。”
“祖母,不用。”
兰因喝了酸梅汤,解了一些腻,“我可能就是有些中暑,回头休息下就好。”
可老人家这次却很坚持,兰因无法,只能任人去请大夫。等大夫的这段时间,祖母一直握着她的手,兰因起初也没有觉得不对,只当祖母关心过度,可渐渐地,看着祖母面上的神情,除了担忧之外似乎还有几分隐藏的激动,兰因心下一动,倒也有一抹念头从心中生出。
上回阿妤刚怀孕那会,好像就是这样的……?
心脏忽然在胸口砰砰跳动,震得兰因耳朵发麻目光涣散。
其余人都不知祖孙俩这番表现是因为什么,只有卫妈妈因为这几十年的阅历稍有猜测,她心脏狂跳,面上却一点显露都没有,只走到外头,压着嗓音吩咐了一个脚程快的丫鬟,让她去外院迎一迎,若瞧见大夫务必让人快些过来。
兰因旧日习惯喊石大夫,因此下人也是跑到保和堂那边去喊的。
不过来的却是沈鸢。
听说兰因身体不舒服,沈鸢当即提着药箱就过来了,等看到兰因已是气喘吁吁。
“阿鸢?”
没想到来人是沈鸢,兰因有些惊讶,又见她这般模样,她柳眉轻蹙,忙让人去准备一方干净的湿帕子。
沈鸢却摆手。
她随意用袖子擦了下额头,和齐老夫人告了声安后,便径直和兰因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先替你看诊。”
齐老夫人这次竟然也没说什么,只等沈鸢坐下诊过脉后方才小心翼翼问道:“沈家丫头,因因这是怎么了,她……没事吧?”
“您等等,我再给她看看。”沈鸢心里其实已有答案,但也知道兰因对这个孩子抱有多大的期望,她怕自己诊错,连着替人诊了三遍,都是一样的脉象后方才收回手,露出笑颜,“回您的话,是喜脉。”
她这话是和齐老夫人说的。
见老人目瞪口呆了一会又神色激动起来,她笑着收回目光,看着面前同样神色怔然的兰因,轻握她的手说道:“因因,你有孩子了。”
兰因浓睫微颤了几下。
她愣愣地看了沈鸢一会,而后在她的笑眸下一点点垂下眼帘,手也朝自己平坦的小腹伸去。
“……我有孩子了?”
她哑着嗓音说,面上犹不敢信,手指也在微微发颤,但慢慢地,她却红了眼眶,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孩子了。”
沈鸢陪她一道红了眼眶,齐老夫人也满目动容,她知道因因有多想要这个孩子,拿手拭了下眼角,她揽着兰因的肩膀,一面红了眼睛吩咐卫妈妈准备封红打赏下人,一面让人去喊竹生,让他立刻去宫里走一趟,务必让齐豫白今日早点回来。
“祖母,不用,敬渊这几日忙就别去打扰他了。”他这些日子在忙江南河道的事,每天很晚才回来,兰因实在不想打扰他。
可齐老夫人却点着她的额头说,“傻孩子,什么事能比得过你?”
她没听兰因的,仍旧让人给竹生传话。
政事堂。
齐豫白坐在主位,而其余大臣分坐于两侧。
前阵子庞相旧病复发,原本他还强撑着,但一日早朝他忽然晕倒,鸿嘉帝从太医口中知道他的旧疾需要好生静养便态度强硬地让他在家歇息,齐豫白作为次辅,自然接任了庞相之前未完成的活。
他们如今商量的是江南河道的事。
江南多雨水,若不及时疏浚河道,便有洪水的危险,之前端州便是如此。
其实这事几年前庞相就已经着手在做了,那个时候才出端州的事,先帝和庞相担心不及时处理,江南几个州府也会如此,于是开了国库又派了人去了江南,打算大干一场,可谁也没想到这笔钱最终会落入杜贼及其党羽的手中,之后朝中每次派去的人不是莫名其妙死掉就是被人诬陷贪污的罪名,几百万雪花银没了不说,河道还没修好。
这对大周和朝廷而言都是一场巨大的损失。
庞相有心治河道,但奈何国库空虚便只能一直耽搁着。
好在去岁从杜贼及其几位党羽手中抄出了不少家产,杜恪又为了投诚送了不少银钱和杜家在大周的几个产业,国库才重新变得丰盈起来。
对于治理河道一事,众臣都没有什么意见。
他们这些日子商讨的也不过是怎么治,派谁去治理。
“工部尚书段志广对治理河道一事素来有研究,我看不如就派他去。”
“治理河道可不是清闲的事,段尚书今年六十有五,若在江南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那你说派谁?”
说着说着,政事堂中火药味又浓了起来。
除了段志广以外,无论说谁都能被旁人回怼回去,不是“这是你的小舅子,你当然向着他说话”,就是“李大人莫不是以为我们不清楚这位大人与你的关系?”
可对于这一番火药味,坐在主位的齐豫白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像是根本就没瞧见、听到,依旧握着一盏茶慢慢喝着。
其余大臣大约也察觉到不对了。
原先的争论一顿,他们齐齐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齐豫白,恭声询问,“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
齐豫白闻声抬眸。
他神色淡淡,眼中一点波澜的情绪都没有,只道,“这次的榜眼,诸位大人可还记得?”
“大人可是说那位翰林院的编修寇敬?”见齐豫白颌首,众人忽然想起那日殿试,寇敬写的就是一篇治水的文章。有人不明齐豫白的态度,只能轻声试探道,“大人莫不是想让那位寇编修治理河道?”
齐豫白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早些时日我就寇编修的文章与段尚书商议过,段尚书觉得其中不少条例都可行。”
“可这位寇编修也太年轻了,哪里能……”有人刚提了这么一句,忽然被身边人拉了下袖子,反应过来才想起这位帝师大人的年纪比那位寇编修也大不了多少。
政事堂中忽然鸦雀无声。
齐豫白放下手中茶盏,“寇编修正是江南那带的人,在治水这方面也颇有自己的想法,诸位大人若觉得可以,回头我再请段尚书与人一起,有他在一旁监督,想来治理河道一事必能事半功倍。”
听齐豫白这样说,众人一时倒也没有旁话可以说了。
先前他们一直争论不休不过是利益问题,但这两人,一个段尚书无儿无女,老妻也在前几年去世,他脾气耿直刚硬,最看不惯贪墨舞弊的人,至于那位寇编修,听说是寒门出身,性子也十分强硬……这两个人和谁都没有利益挂钩,也就不用担心让他们去,他们的利益受损了。
于是争论了几日的政事堂终于拍板。
“大人。”
忽然有内侍从外头疾步进来,一路走到齐豫白身边,附耳禀道:“您的护卫在宫门口等您,说是有要事请您回去。”
齐豫白长眉微皱,他清楚祖母和因因的脾性,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们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也没耽搁,起身说,“我今日还有事,余下诸事便烦请诸位大人了。”
他朝众人拱手。
其余大臣哪里敢受他的礼,纷纷起身回礼。
齐豫白早先时候被鸿嘉帝特赐可乘轿出入宫门,可他一次都没这样做过,今日也是如此,虽然心中焦急,他也只是加快步伐往宫门口走,路上还碰到几个大臣,见齐豫白过来纷纷止步与他行礼,齐豫白回了礼,却未滞留。
众臣见他疾步匆匆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私语几句便离开了。
竹生等在马车旁。
他心里着急,一直翘首望着宫门口,瞧见熟悉的绯袍身影,连忙快步走去。
“怎么回事?”
不等竹生行礼,齐豫白便率先开了口。
“主子,您要当爹了!”即使被卫妈妈叮嘱过,竹生还是有些没能压抑自己的音量,他实在太高兴了,也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主子和主母马上有宝宝了!当他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怎么说主子的?哼!
现在好了,主子有宝宝了,看那群人怎么说!
他也没错过主子脸上的表情。
想到上回哥哥知道自己当爹差点摔倒,竹生就特别好奇主子的表现。
也不知道主子会怎么样?
可他拿眼去看面前的男人,却发现他除了最开始的怔忡之外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竹生心里无比遗憾。
“知道了,走吧。”
他看着主子神色如常朝马车那边走,心里很是遗憾没能瞧见主子的另一面,却见踩着脚踏要上马车的主子一脚没踩稳差点摔下来。
“您没事吧?!”
竹生变了脸,连忙扑了过去。
齐豫白扶着马车摇头。
竹生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齐豫白双腿酸软,他扶着马车闭目了好一会,才能重新抬脚。
“走吧,回家。”甫一进去,他便哑着嗓子发了话。
看着已经坐在马车里的绯袍青年,看着他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竹生忍不住笑了,原来主子也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他轻轻哎了一声,而后也未再多言,径直跳上马车,赶着马车朝朱雀巷去。关注小说微信公众号更好的阅读小说微信搜索名称:酷炫书坊(微信号kuxuan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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