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出版社里的会议仍在继续，任宋演靠在主位的办公椅上，抱手重新盯起了屏幕，下方的职员们则克制着音量在说话。

大家现在讨论的内容其实已经和任宋演没有太大关系，只是身为社长，任宋演既然在场就多少尽一下旁听的义务，另外这种细碎的人语声，偶尔当成创作环境的白噪音来听也不错。

突然，一阵默认的手机铃声在会议室内很刺耳地响起，正在商讨工作的众人整齐停下动作，开始面面相觑。

有人还挺慌张地瞟了一眼桌首的任宋演。

要知道，白噪音和真正的噪音往往只有一线之隔，特别是如果正好构思到了关键之处，被外界的动静打断思路，那种同灵感失之交臂的愤怒即便是在座的不少编辑都深有体会，简直堪比作家们的“起床气”。

任宋演以往的“起床气”倒是不重，但对于被人打扰的事情，他同样会非常不满。

“谁的手机响了？”坐在任宋演最近位置的韩东执皱眉，故意板着脸开口，想在任宋演发脾气前先把人找出来，“如果是什么重要的电话就先出去接完再回来，不要继续耽误大家的时间。”

员工们却全是露出疑惑的表情，看了看左近。

开会时把手机调成静音无论放在哪家公司都是基本的职场常识，更别说他们出版社还有一位很喜欢在会上开小差码字的老板，连这两年的新进社员都早早就养成了走进会议室之前顺手关机的习惯。

怎么还会有人出现这样的失误？

结果就在那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起第二遍时，韩东执原先也想发火，所有人猛地看见一只手在座中抬起。

他仿佛是刚刚反应过来，抱歉地说：“我才发现是我的手机响了。你们继续……我接个电话。”

韩东执的一口气差点没堵在胸口。

他和几名编辑在略微愕然地看了看任宋演后，再一看被任宋演接起后就直接放到耳边的手机，脑中都立刻闪出好奇的疑问。

假如说他们中间还有人可能会忘记静音手机的话，那这种失误放在任宋演身上可是一次都没出现过，而且任宋演接到电话后的表现也很奇怪。

通常这种外部电话怎么说也该起身去会议室外面接听才对，韩东执他们倒不是说任宋演讲电话的声音会打搅到他们，而是再怎么样，他们的会议内容也算是自家公司的机密，任宋演居然一点都不在乎电话那头的人听去什么？

到底是谁啊，来电的这位？

“我打扰到您工作了吗？”

手机中传来轻柔的女声。

“听您那边的动静，好像有不少人的样子。”

目光还在注视电脑屏幕的任宋演像是一心两用地随口回答：“没关系，本来我也在等你这通电话。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

旁边的韩东执不小心听见男人这话，连望着那边投影屏的背影都显得有些僵硬。

他手上的笔在偷偷转动，那种抓心挠人般的好奇像在心底疯狂滋长。

要不是怕被打，他现在都想凑到任宋演身边去试着偷瞄看看来电显示的备注了。

入社以来，他什么时候见过任宋演在工作的时候和别人谈私事？还是专门划出时间在等对方的来电，这简直是……

“那看来我还是打扰您了。”

商场里面，林允儿站在品牌店内，拿着手机仰头看着她面前这台画面绚丽的大屏电视，嘴唇无意识地抿起。

耳边传来了男人的询问：“孝渊呢，她在你身边吗？”

“没有，刚刚孝渊姐她暂时出去接电话了。”林允儿老实回答。

紧接着，不必去亲眼看，林允儿都能想象出任宋演在电话另一头微微皱眉的表情，“那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听到任宋演的这句话，林允儿内心就有点好笑，又感到温暖地说：“您放心吧！我又不是真会迷路的小孩子，您还怕我一个人待着会走丢吗？”

她转头看向店门外面，远远望着那道正在角落低着头讲电话的身影，嘴里轻声地说：“而且……孝渊姐她现在应该也顾不上我。”

电话那边的任宋演沉默了一下就有所猜测地问：“她丈夫打电话来了？”

“我想应该是。”女孩可爱地咂咂嘴，回过头来继续百无聊赖似的瞧着电视屏幕上面循环播放的广告，“但我也没问，所以不太确定。”

“你做得很好。”任宋演突然说。

林允儿整个人顿了顿，旋即颦眉地嘟囔：“这算是夸奖吧？”

“当然了。”

“那为什么我感觉你还是在哄小孩子？”

“哄小孩子的话就不算是夸奖吗？”

听着任宋演轻描淡写的回答，林允儿稍微吸了口气，她差点忘记提醒自己，她面对的这个家伙再怎么说也是位国民级别的大作家，论起斗嘴皮子的工夫，估计她就算再长十岁也比不过任宋演。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丧气，刚想着再开头，耳畔就听见了相当耳熟的旋律。

她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几名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在电视机上舞动，像是某个代言广告的片段。

“?嘟嘟噜，嘟嘟嘟，kissing you baby……”

隐约听见手机里面传来的旋律，任宋演想了想就问：“觉得耳熟对吧？”

他听到很浅的呼吸声，大约过了两三秒，林允儿才回过神来一样地对他说：“这首歌，是您写的？编曲听上去和我的印象有点不同。”

她没去傻傻地问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听到这首和《Girls' Generation》一样来自于她们组合出道首张正规专辑的歌曲《Kissing You》，也没问这首歌的演绎者变成了另一群她所不认识的女孩。

她只是简单地心怀好奇似的，对任宋演提出了一个似乎旁支末节的问题。

任宋演又稍稍沉默，然后就很坦然地解释说：“这歌其实前几年才发行，现在毕竟和十几年前已经不一样了，所以找人做了新编曲。”

“所以为什么特意选在这时候再发行一首‘老歌’？”林允儿那边刚提问，她就自我反应过来，“又是因为，《Star World》？”

“嗯。”任宋演瞥了一眼他旁边逐渐放肆靠近的几只耳朵，瞬间吓得韩东执等人正襟危坐，他也总算稍微压低音量说，“这是我和纯揆她父亲早年就定好的营销计划，把《Star World》里出现的歌曲在现实还原出来，无论是交给公司即将出道的新人组合还是作为组合回归时候的‘彩蛋’和‘惊喜’，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您在我面前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女孩的声音乍听像在抱怨，但仔细去听就会发现，林允儿的语气更像是在感慨，“没想到我们的歌在你们眼中还能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看来我们组合以后真的很厉害，对吧？”

任宋演不置可否地问：“感到高兴吗？”

林允儿沉吟片刻，回答：“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苦涩的感觉更多一点还是高兴的感觉更多一点。如果是之前的时候，知道我们最终都会成功的话，我当然会很开心，但现在，这一切好像都已经变得没意义了。”

“这话听着不太像是你之前的态度。”

“我之前的态度是怎么样？”

“不太像正常人的态度。”

“什么？”

林允儿愣了愣。

她又听耳边的手机传出话语：“不管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这个问题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事情，难道不在于人生受到他人的控制吗？”

任宋演说着话就起身走到座位后面的会议室空地角落，彻底杜绝了旁人偷听的可能性。

“哪怕是真实的生活，一言一行都是别人设计好的，这样的生活也有意思吗？可你之前的样子在我看来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一点。你只是急于证明自己以前拥有的一切还是有意义的，然后想办法回去。现在想法倒是变了？”

听着任宋演那副自己都快习以为常的平静口吻，林允儿确实不再像昨晚听到男人那些不客气的话语时一样变得易怒且激动。

她没有回答任宋演的问题，反而仰着脸换了个话题问：“所以，这个组合是叫，‘SHINE’？给我的感觉还挺熟悉。”

“长辈问话的时候，可以这样无视吗？”

“你不是总说是我的监护人吗？”

林允儿突然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一句，她对着那部新买的三星手机说：“对待别人当然要礼貌，但您也算是外人吗？”

任宋演貌似难得被她问住了，没好气的轻笑声很快通过手机从那头传来。

“嗯。”他回答女孩的上一个问题说，“SHINE是两年前刚出道的新团，纯揆对她们也算是寄予厚望了。组合现在人气最高的成员，也是门面担当，你之前也见过了。”

“那位金瑞秋小姐？”林允儿眨着眼，“我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问，她是混血儿吗？名字和长相看起来都有点像。”

“不是。她父母是美籍韩裔，所以才给她起了这个名字。”任宋演说。

林允儿鼻中拉长音调地应着，恍然大悟：“听上去和西卡姐有点相似，你们不会是因为这个才选上人家吧？”

“林允儿。”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严肃，“你现在闹脾气吗？你自己也经历过出道选拔，结果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这头的林允儿面上一怔，她默然地垂下眼帘，之后就说：“我前面听孝渊姐说了……纯揆姐想让这个人来饰演电视剧中的我？”

“所以，你知道之后不高兴？”任宋演还是严格家长的态度。

“嗯。”林允儿出人意料地轻轻应了一声，她咬住下唇，“很奇怪，明明和我没有太大关系，也不是现在我该关心的事情，但知道之后，心里面确实有种很奇怪的不快。”

她耳边静了一会儿才重新传来男人冷静的嗓音：“既然不愿意当小孩子，那就不要做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把自己的情绪迁怒到别人身上。”

林允儿略微蹙起眉头，忽地小声说：“您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只是教训我？难道别人遇到像我这样的情况就能做得比我好得多吗？我感觉自己已经够控制了……”

“做得好就是做得好，做得不好就是不好，你考试连及格线都没过还要我安慰你说其他人也一样吗？”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行吧……”

就像是厌烦了家长的唠叨，林允儿在连忙制止男人往下说后就嘀咕着继续说：“您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明明在工作又好像很清闲的样子。”

任宋演也不在意女孩话里暗暗的挖苦，心平气和地回答她说：“因为暂时没办法进行剧本创作的原因，我手底下的编辑正在逼着我动笔写《Star World》最后一作的开头呢。”

“你们那边不是在开会吗？”

“嗯。他们说是不放心我，非要我先现写一个开头出来看看。”

他回头看去，好几双眼睛马上躲开，一大群人坐在会议桌旁，看起来很是装模作样地依然在开着会。

有点好笑地转过头，任宋演继续对着手机说：“总之，我打算先拖着他们。毕竟我忽然想到可能和《Star World》任何有关的创作行为都可能影响你的事情……”

男人讲着话，忽然挺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把手机拿到眼前，分明通话计时还在继续，但电话那头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个？作家？怎么不说话……”

“允儿！”

一只手冷不丁拍在林允儿肩上，吓得她拿着手机回头一看，睁大的双眼之中，瞳孔顿时扩大许多。

“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抱着一大堆衣服的助理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在后面叫了你很久，所以才……”

“呀呀，大家都准备好了没有？”

突然又有人闯进了待机室里来，神色匆匆。

“外面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催了，人家还等我们开场表演结束之后开始比赛呢。”

金敏珍一眼看见在场最为与众不同的林允儿，无奈地从旁边的人手上接过一件胸前号码为“7”的粉色T恤球衣，赶紧塞到林允儿怀里。

“还愣着干嘛？之后的行程不打算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