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当日,万家和言家都来了人。
万家来的是万卉的丈夫陆禹,和万卉的幼弟,万家五公子万璃。
那次苏凉跟假扮宁靖的顾泠去庆阳城看望正儿,曾见过万璃。
“苏姑娘,节哀。”万璃带着人送上奠仪。
苏凉微微躬身,以作回礼。
她看向陆禹,问了一句,“万姐姐和正儿都好吧?”
陆禹深深叹气,“宁弟走的事,还没敢让正儿知道,他只惦记着何时能再见你们。”
“过些日子吧。”苏凉说。
言家来的不是别人,是言雨的随从虞炎,真正身份是年锦成。
言雨要来看苏凉,被他劝住了。
年锦成说言雨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他转告苏凉,两人单独进了房间说话。
“不是他吧?”年锦成开口,直截了当地问。
他不当将军了,比原先清瘦一些,易容出来的容貌是苏凉当初见过的,伪装的声音也很娴熟了。
除了身高之外,从头到脚,已很难看到从前那个严肃古板的年锦成的影子。
虽然早就猜到,但直到看见苏凉点头,年锦成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
话落年锦成问起事情原委。
苏凉简单解释后,年锦成拧眉,“没想到梁叔也靠不住。如此也好,总不能一辈子用那个身份活着。他呢?以后什么打算?”
“他在,但我不知道这会儿在哪儿,或许很快你就能见到他。”苏凉说,“以后的事,你问他吧。言雨怎么样?”
“她挺好的,只是得知噩耗,哭了一回,很担心你,原本要亲自过来的,好不容易才劝住。又说若你回京城,她便到京城去陪你。”年锦成微叹。
他最清楚真正的宁靖早就死了,言雨认识的“宁靖”自始至终都是假的,如今这个身份该消失了,并没有自己人死去。
但这些事,绝对不能说出去。
“告诉她,我没事。”苏凉摇头,“你呢?如今的日子,还习惯吗?”
年锦成点头,“很好。”话落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我跟言雨,想今年成亲,你不反对吧?”
苏凉愣了一下,便笑起来,“有点惊讶,但也不算意外,男才女貌日久生情,太正常了。”
结果下一刻就听年锦成反问,“那你跟某人呢?”
苏凉很淡定地说,“哦,是他不正常。”
年锦成颇有些感慨,“我从未觉得有一个人跟自己那般契合,想时时刻刻与她在一处,分开便日日惦念着,直到认识了小雨。”
苏凉语气幽幽,“我还以为你跟某人是灵魂伴侣呢。如今他在你心里,还有地位吗?”
年锦成果断摇头,“他归你了。”
苏凉:……非常好,正是她所希望的年锦成的样子。人生短短,为不值当的人掏心掏肺不仅是虚度光阴,且是自己找虐。
当时在京城,苏凉瞧着,言雨和年锦成两人就有点意思,都是缺爱且向往家庭的可怜人,性格投契,日日在一起,没有阻碍,生出情愫是水到渠成的事。
两人也没聊多久,要出殡了。
……
葬礼刚结束,浔阳城下起了大雨。
宁靖的牌位被放回了祠堂里,有他母亲和外祖父作伴。
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没走,天气不好,苏凉留他们在府里住下了,让下人好生伺候着,又吩咐管事准备些上好的茶叶,给万言两家回礼。
下晌苏凉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万卉的,一封给言雨的,告诉她们,她没事,不必担心。
晚饭时,苏凉出面招待陆禹和万璃,并没有叫上年锦成,而是让下人专门给年锦成送酒菜到他住的地方。
陆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万璃年纪不大,原本很健谈,但这种时候也不敢乱说什么,因此这顿饭吃得很沉默,倒是苏凉主动问起万家老爷子的身体,又问起万家的生意。
放下筷子,苏凉把给万卉的信交给了陆禹。
“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回去了,卉儿还在家里等。”陆禹说。
苏凉点头,“好。我预计最迟七月会回京城。”
目送苏凉离开,万璃感叹,“她真的太坚强了。”
陆禹点头,“是啊,她跟宁靖虽然并未成亲,但如兄妹挚友般,感情极好,伤痛定都隐忍在心中。”
苏凉料想顾泠在年锦成那里,也没过去看,径直回她的住处了。
……
“你要跟凉国那边相认?”年锦成神色惊讶。
顾泠伸手端走年锦成面前唯一的一盅汤,拿出自带的筷子和勺子,开始品尝。
年锦成:……
等顾泠喝完半碗热汤,才微微点头,“嗯。”
年锦成神色无语,“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跟你说话真费劲。如果凉国越王真帮你求得乾国皇室赦免,你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找苏凉吧?”
皇室昭告天下不再通缉顾泠,跟毫无芥蒂地看待他这个人,是两回事。
哪怕到时候顾泠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但他跟苏凉,在世人眼中,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若他突然冒出来就要娶苏凉,或是找苏凉做朋友,必然会让人觉得有猫腻。
“你不必管。”顾泠神色淡淡。
年锦成轻哼,“是,我脑子不够用,只能管好自己的事,不给你们添麻烦。如今你不是一个人,有苏凉照顾你,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顾泠静静喝汤,并未反驳“苏凉照顾他”这个说法。
问完心中疑惑后,年锦成再次开口,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顾泠看了年锦成一眼,“你要入赘言家了?”
年锦成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除此之外,你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好事。”顾泠说。
年锦成嘴角微抽,虽然是实话,但听着怎么让他这么想揍人呢……
不过年锦成还是很想跟他最好的朋友分享一下如今的幸福,“小雨为人正直善良,虽然看似是个弱女子,但比我坚强聪明有本事。”衷心夸赞了一番言雨后,年锦成话锋一转,来了一句,“但她很崇拜我,因为我武功高,她觉得我很厉害。”
顾泠看着年锦成眉梢眼角溢出的愉悦,并未毒舌怼他,只说了一句,“你保护好她。”
年锦成神色认真地点头,“我会的。”
他跟言雨有一些共同的经历,互相理解,又互相欣赏,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你跟苏凉呢?”年锦成有问起顾泠。
顾泠摇头,“你别管。”
年锦成无奈,“算了。你们一个比一个本事大主意正,轮不到我管。我们计划中秋节前成亲,你们可一定要去喝喜酒。”
“好。”顾泠点头。
……
夜深了,雨未停。
苏凉刚合上书,就见一道黑影闪过,顾泠坐在了对面。
苏凉让人把她房间的隔壁做成了书房,里面铺了一张床,说偶尔看书累了在这边休息,但其实是给顾泠住的。
这会儿两人就坐在书房里,苏凉只提起年锦成和言雨要成亲的事,笑说,“恭喜你,成功把你兄弟卖掉了。”
顾泠点头,“他什么都没有,难得言雨不嫌弃。”
苏凉表示认同,“缘分。”
然后两人说起宁家的生意。
苏凉打算接下来好好了解一下,再考虑怎么处理。顾泠表示他没兴趣,让苏凉自己看着办。他更希望苏凉得空多教他医术,多给他讲故事。
半夜雨停了。
翌日一早,苏凉送走了客人,就到前厅去见宁家的管事们,听他们汇报生意。
不缺钱的情况下,苏凉对扩张生意,赚更多钱这件事没有太大兴趣,但对茶叶本身还是有点兴趣的,打算好好了解一下,改日到宁家的茶山去瞧瞧,自己采茶烘茶体验一下。
因为“宁靖”的丧事,各地的大管事都聚到了浔阳城吊唁,临近正午,还没汇报完一轮。
苏凉只是听着,记下每个人的名字特征和负责的生意,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老管家出现在厅外,神色有些焦急,“小姐,太守府来了人!”
苏凉不知道什么事,让把人请进来。
因为她不只是宁氏新家主,且还是当朝武将,来人进门就跪下磕头,“苏将军,我家少夫人难产,救命啊!”
苏凉愣了一下,没想到是来求医的。
苏凉也没问什么,去取了药箱,骑上马出门,便匆匆往太守府去了。
老管家站在门口目送苏凉远去,神色动容,“小姐不仅本事大,心地还那么善良。”
有个老管事拉住管家问,“我儿得了怪病,大半年都没好,能不能请家主……”
老管家点头,“我看行,等小姐回来,我帮你问问。”
……
过了两个时辰,苏凉才从外面回来,神色有些疲惫,见了老管家就说其他管事明日再汇报。
“不知太守府那边……”老管家问。
“母子平安。”苏凉把马缰交给小厮,拎着药箱往里走,见老管家跟着,便驻足问他可还有别的事。
老管家就提起有个老管事的儿子得了怪病,一直没治好,想请苏凉帮忙看看。
“在城里吗?”苏凉问。
老管家愣了一下,连忙说,“在!在的!”
“明日把人带过来。着急的话今日也行。”苏凉说,“若不方便,我过去。”
“不用劳烦小姐过去,让他把儿子带来。”老管家神色感激,“多谢小姐!”
“客气什么。”苏凉话落,就大步往前走了。
入夜时分,那老管事就让人把儿子抬到了苏凉面前。
苏凉号脉后,问了一句,“你有几个儿子?”
老管事以为苏凉的意思是这个儿子不行了,让他放弃,当即面无血色,腿一软就跌在了地上。
老管家一面让人把老管事扶起来,一面叹气说,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老来得子。
“别慌,有救。”苏凉面色平静地说,“一直有人在给他下毒,日积月累,再过段日子,就真不行了。我救人,你好好想想,家里谁会害他?”
那老管事听苏凉说有救,神色大喜。等听完她的话,瞪圆了眼睛,不知想到什么,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苏凉先是施针逼毒,喂病人吃了一颗她自制的解毒药丸,又开了个方子,让老管事先把儿子带回去,明日再带来,还要再连着施针几次,会好得快一点。
老管事跪下磕头,苏凉也劝不住。
总算把人送走,她换了身衣服,简单洗漱后,让下人把晚饭摆在了书房。
书房的桌子靠里,从外面看,不会看到窗户上映出人影。
苏凉关门的声音响起,顾泠已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两人没说话,很自然地开始共进晚餐,吃到一半,顾泠问起苏凉今日救的两个人。
“是三个。”苏凉说。那个产妇,当时很凶险,差点一尸两命。
顾泠想听苏凉怎么救人的,但生孩子这件事可以讲,他却没机会亲眼看到。
“如果你不怕留下心理阴影的话,将来你媳妇儿生娃,你可以在旁边看着。”苏凉话落,就接着说起那个老管事儿子的怪病。
“他就这一个独苗,说不定是他兄弟侄子想谋夺家产,对他独子下毒手。”苏凉会这么猜,是因为今日给那人医治时,想到了在玄北城结识的彭威老将军。
她答应彭威给他的儿子医治,或许很快彭家就会有人把病人送来了。
吃过饭,碗碟倒不用他们自己洗,顾泠收起来,苏凉放在屋檐下,下人过来拿走。
夜深了,苏凉又给顾泠讲了两回《水浒传》的故事,她一边讲,顾泠一边写写画画。
等她讲完,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时,顾泠把一张纸递过来。
苏凉一看,连连点头,“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大神你这功力真的绝了,画得很传神。哪天有空你给我画个画像?”
苏凉觉得镜子里的样貌跟画纸上的不同,她突然有些好奇,画下来会是什么感觉。
顾泠点头,“好。但要收钱。”
苏凉轻咳,“多少钱一幅?”
顾泠薄唇轻启,“一个荷包。”
苏凉点头,“成,明日给你买一个。”
顾泠摇头,“你自己做。”
苏凉起身往外走,“那我不要了,谢谢。”她不擅长绣花,也不喜欢,自己的荷包都是言雨送的,并不想做那玩意儿。
门被苏凉从外面关上,顾泠铺开一张纸,略略沉吟后,下笔作画。
不多时,一顶小轿跃然纸上,娇弱少女红盖头掀起,杏眸圆睁,好奇地看着他……
放下笔,顾泠把画纸拿起来,轻轻吹了一下墨迹,微不可闻地说,“不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