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三人终于进了南京城。李邦华等人惊讶的发现,整个南京城几乎成了的大工地,到处都在建房修屋。
“战争的破坏实在是太大了,繁华的南京城竟然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秦淮河一带变成了什么样子?”宋应星叹道。
数年前他去北京赶考时经过南京城,在秦淮河游玩了数日,很是喜欢南京城的繁华风流。现在来南京城当官,估计至少要在南京城待上几年,可不希望南京城也变得像扬州那样。
“看来宋大人不仅喜欢研究机械,还喜欢研究风月啊。”田尔耕调侃道。一路相伴而行,二人已经建立了很好交情,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宋应星笑道。
“宋大人既然担任了南京工部尚书,这些事情以后就要归你负责了。”一旁的李邦华淡淡道。
修房修路,本就是工部负责的范围。南京城现在进行的这么大的工程,自然要由宋应星这个工部尚书负责。
“恐怕宋大人以后没时间去秦淮河游玩了啊。”田尔耕笑道。
宋应星顿时苦起脸来。
三位尚书同时来到南京报道,自然早就惊动了当今皇帝。还未等三人先到驿馆安置好,便有太监前来传达皇帝召见旨意。三人自然不敢怠慢,赶紧随着来传的小太监向行宫而去。
“这不是去皇宫的路吧?”李邦华突然问道。李邦华曾在南京任过职,对南京城道路非常熟悉。
“南京皇宫太过破败,眼下正在整修,还没法居住,陛下暂时住在以前的魏国公府。”眼前的三个都是部堂级大员,小太监不敢怠慢,恭敬的答道。
李邦华没再吭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南京皇宫已经两百年没人居住了,破败是必然的事,但是皇帝只是南巡来此,说不定等不到皇宫修好就返回北京了,根本没必要进行整修。可现在皇帝却下令整修皇宫,而且是在大战刚刚结束江西还未平定的情况下,不惜耗费钱财民力整修皇宫,着实不是好的时机。
皇帝为何非要现在修缮皇宫?李邦华仔细想去,恐怕只有迁都这一个原因了。细极思恐,想想都让人感到震惊。
“二位大人先等一下。”寝宫外,田尔耕、宋应星二人被太监伸手拦住,二人相视一眼,默默的停下脚步。
“臣李邦华叩见陛下。”李邦华走进寝宫,向着皇帝行一跪三叩之礼。
“朕调李尚书来南京,并非是要闲置,而是有重要任务交给你。”让李邦华平身之后,朱由检开门见山道。
“不知陛下让臣做什么?”李邦华暗道果不其然。事实上一开始李邦华就有所怀疑,在一般人看来,朱由检把他调到南京任吏部尚书绝对是明升暗降,李邦华却不这么认为,而是猜测朱由检另有其他意图。
朱由检说:“李尚书想必已经听说过了,朕在江东四府进行了均田,并且在县下又设了镇村两级官府。接下来又要在江南各府乃至整个南直隶进行均田改制,等到彻底平定江西反贼之后,同样会在江西均田改制。朕决定,把已经完成均田的府县官员任免惩处之权,都交给南京吏部负责。”
李邦华倒吸了口凉气,把所有均田地区官吏任免权都交给南吏部负责,虽然现在只是在江东山东少数地区进行了均田,但看朱由检的意思,将来肯定是要在整个大明进行均田的。也就是说将来南京吏部要负责全国官员任免升迁罢黜。这是要用南京吏部取代北京吏部啊!
“陛下这样做,置北京吏部于何地?”李邦华声音颤抖道。此刻他并没有因为得到重任而惊喜,而是感到极大的不安。
“北京吏部负责没有进行均田省份官员任免,以后等到整个大明进行均田之后,都城自然会迁到南京,北京朝廷将会被取消,北京吏部自然会被南京吏部所取代。”朱由检毫不掩饰的说道。
迁都,由南京六部代替北京朝廷,朱由检的话让李邦华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以北京为都城乃是成祖之命,为的是守卫边疆。陛下要把都城迁回南京,边防怎么办?北方百姓怎么办?”李邦华劝谏道。
“你先前一直任兵部侍郎,对现在局势应该清楚。眼下建奴已经被打残,漠南蒙古也已经降伏。边疆以后不会再有大的战事。大明的菁华之地在江南,把都城放在北京,上百万人口,九边重镇,都需要江南供养,每年光是粮食物质运输便耗费无数。而以南京为都城,则可势控整个大明!要比北京强得多。”朱由检解释道。
李邦华沉默了,他自然知道朱由检说的有道理,从经济角度来说,南京自然比北京更适合作为都城。可是......
“陛下,都城在北京,每年大量的物质从江南运往北方,维持着南北的平衡,若是迁都回南京的话,臣恐北方会越发的贫困,更恐九边将士感到被抛弃,从而无法安然守卫边疆。”李邦华叹道。
“南北经济差异,自然需要朝廷想法进行平衡。可在税收等方面进行调节。至于你说的边防问题,朕已经深思过。按照现在的情形,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以后都不可能是大明的威胁。”朱由检道。
“陛下何以如此笃定?”李邦华惊异道。从汉唐以来,华夏和草原之间总是反复拉锯,强弱更迭,不是汉人杀入草原力挺扫雪,便是草原人攻破边墙饮马黄河,反反复复无止无休。
朱由检意味深长道:“这是科技发展的趋势。”
随着火器的出现和大规模使用,随着火枪火炮越来越先进,草原上的牧民很快便是失去快马利箭的优势。自从登基以来,朱由检便注重火器制造和改进,现在大明的火铳,虽然还是滑膛火绳枪,但论质量和西夷的火墙没多少差异。而且以后,火枪火炮会越来越先进,草原人将再也无法威胁大明。
谷/span“至于你说的九边将士感到被抛弃而生出不满,更加不会。朕会改革兵制,彻底放弃军户制,以后大明的军队都改为募兵制,九边的军队都是从各省招募,每个府每个县都给与一定的募兵兵额,规定三到五年的服役期限,期限到后退役回家。”朱由检道。
李邦华闻言眼前一亮,这种彻底的募兵制听起来是很不错,完全可以解决边军士气低落军队腐朽的问题,但就怕百姓不肯当兵啊,毕竟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早已深入人心,若是有选择的话,没有百姓肯当兵吃粮。
“为何不肯?”朱由检笑道,“当兵拿的饷银不比做工差,而且还会多分一些田地。将来退役后还能在镇村政府中谋个职位,百姓们恐怕会抢着当兵吧?”
李邦华突然想起路过镇江时和那农夫说的话,想起了那农夫说起儿子当禁卫军时骄傲的神情,不由得微微点头,认可朱由检的说法。
“取消军户制,均田改制,陛下是要彻底颠覆太祖制定的各种制度吗?”李邦华喃喃道,实在是朱由检带给他的震惊太多了。
纵观朱由检这些年的行为,成立禁卫军,处置宗藩,处置勋贵,杀戮士绅,抢夺士绅田地分给百姓,罢停科举,私自进行吏考选官吏,组建商行船队,出海和倭人贸易,种种行为,都是对大明制度的颠覆。而且这些行为,全都是朱由检私下宣布进行,从来没有经过朝廷讨论。
这种种,根本就不像一个皇帝所为,更像是造反的反贼!这是要造大明的反,造太祖皇帝的反啊!
“太祖刚刚建立大明之时,华夏经历了蒙古人一百年荼毒,又刚刚经历十多年的战乱,百废待兴,故制定的种种制度都是为了迅速恢复经济,恢复华夏之秩序。然而两百多年过去了,人口繁衍,大明人口倍于当初。以前的各种制度进行了两百年,积弊深重,早已不太合适。朕决议进行彻底变革,重建一个崭新的大明!”朱由检满是豪气的道。
看着朱由检意气风发的样子,李邦华精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两百多年前的太祖一样。当时太祖驱逐鞑虏重建华夏之时,是否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李尚书,你一路南下,经过了山东扬州镇江等地,朕问你这些地方现在情形如何,百姓过得怎么样?”朱由检突然问道。
“地方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李邦华实话实说道。
“比之以前如何?”朱由检又问道。
李邦华老实道:“好很多。”
朱由检便笑道:“如此看来,均田改制之后,百姓的生活好于往昔,这才不到一年时间,数年之后,山东江东等地,百姓们的生活又将是何等情形?若是整个大明都进行了均田改制,天下百姓都必将能过上好日子,如此将会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李尚书,你是读书人,读书人的最大理想不是修平治齐吗,你可愿辅佐创立这样的盛世?”
李邦华也被说的激动了起来:“臣自然愿意,若能看到那样的盛世,便是死都值了。”
“哈哈哈......”朱由检大笑了起来。
“就是,”等朱由检笑过之后,李邦华道,“就是对士绅们太过残酷了一些,科举取消了,家中田地也被分了,从此泯然众人。”
身为士林一员,李邦华在士林中有太多友人,在他看来,支撑这个天下的还是读过书的士绅,而不是那些大字不识的普通百姓。朱由检种种改革行为,固然能使得普通百姓暂时获益,但却会失去士人之心,恐怕并非好事。故还是忍不住劝谏。
“残酷吗?”朱由检轻笑了一下,“不是残酷,是士绅们自恃太高,习惯了高高在上,一时间不能接受而已。李尚书,朕问你,太祖时对待士绅是什么情形?”
“这个......”李邦华顿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有明一朝,对待士绅官吏最残酷的便是太祖朱元璋。当皇帝三十年,朱元璋杀掉的士绅官吏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太祖之时,严刑厉法,官吏但凡贪污,轻者罢官抄家,重者扒皮萱草,便是乡绅,也必须照章纳税,无人可以有例外。按照太祖制定的规矩,士绅官员可以免去徭役,减免一定田亩的田税,但不是不用缴纳任何税赋!可是李尚书你看看现在,士绅可有缴纳赋税的?士绅们拼命兼并田地,却把赋税转移到普通小民头上,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朱由检冷冷道。
李邦华默然,因为朱由检说的乃是实情。
“士绅们靠读书考取功名,便以为一切都是该得的,是辛苦读书换来的地位,便可以从此高高在上,鱼肉百姓。其实不过是窃朝廷之威自重而已。他们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秦汉之时,没有科举,天下还不一样安定?强汉之威旷古烁今!
是皇家给了士绅读书人地位,是大明百姓辛苦耕耘养活了士绅读书人。皇家可以给士绅们特权,当然可以收回。大明百姓可以养活士绅,也可以选择不去供养。
至于说治国,谁说一定要有功名者才能治国?普通百姓中也一定有才智之士。取消了科举,难道就找不到合适做官的人不成?”朱由检冷冷问道。
李邦华脸上冷汗滚滚而落。这,这分明是要彻底取消科举,消灭士林的节奏吗?
“当然,朕不是暴虐之君,也不会做出焚书坑儒这样的事情。朕要做的只是取消士绅特权,分了士绅地主的田地,让耕者有其田而已。除非罪大恶极之士绅,朕不打算对士绅过多追究,甚至会允许士绅们保留商铺工坊生意。朕也没剥夺士绅们做官的机会,他们一样可以通过吏考做官。”朱由检继续道。
李邦华顿时大喜:“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