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虽也四面环山,如北邙山、首阳山、嵩山、龙门山等等,但山与山之间并未形成闭环,随处可见巨大的缺口。
比如,神都城北的邙山,虽然阻挡住了经常泛滥的黄河,但它太矮了,即便加上黄河也够不上“天险”。
换句话来说就是,神都城的北大门一直敞开着。
现在,邙山以北的泽州、潞州等地,几无驻军防守,相当于神都城的北大门“直通”太原。
而数万辽军正在攻打太原。
若他们继续分兵南下,沿途将无人阻拦,可直达神都城下!
太危险了!
女皇顾不得多想,强烈的危急感让她格外冷静,当即连下圣旨,调派其他州县,尤其是河北道、河南道的驻军入京勤王。
很快,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女皇君臣松了口气。
有人一幅后怕的表情说道:
“幸好,前面还有太原,还有史老将军,牵制住了那数万辽军,我们才有空从其他州县调集援军。”
“……”
群臣擦着额头上没有的冷汗,热议纷纷,或感叹辽军之强大,或冥思苦想建言献策,闹哄哄,不一而足。
女皇也松了口气,辽军虽然厉害,但他们毕竟人少,且又是长途奔袭,对上数十倍于他们的援军,想来足以一战!
“报——”
这时,一位斥候入殿,大声禀道:
“启禀陛下,辽军已攻破太原城池的一座城门,无数辽军蜂拥而入,我军溃败,不能阻挡。”
“太原城被攻破了?!”
女皇大吃一惊,心如擂鼓,他们现在就指望太原能够撑住,为各地援军入京争取时间呢,结果……
在如此巨大的打击之下,长身而起的女皇,终于被勾动旧疾,她眼前一黑,直接往地面栽去,宛若玉山倾倒。
“陛下!”侍立在侧的南宫婉儿等女官,见机很快,女皇堪堪落地之前被她们搀住,扶在龙椅上坐下。
兰陵公主等群臣听说太原城破,已是万分震惊,现在又见女皇晕倒,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心头惶恐,有种天崩地裂之感。
“快传御医!”
“……”
大殿中顿时乱成一锅粥。
好在,短短数息之后,女皇悠悠醒转。
见状,她强撑着身体上的不适,沉声道:“朕无大碍,不用惊慌,太原城破,事关重大,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女皇刚才晕倒的那一下,虽然没有摔着,但如云鬓发上的装饰物却已散落部分,导致发髻散乱。
数缕发丝倾斜而下,随意披散在女皇脸侧,显得狼狈而凌乱。
南宫婉儿想为她整理仪容,但女皇摆手制止……
宰相们纷纷沉默下来,为今之计,只有加强神都城防,同时派人催促各地入京勤王的驻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其实,很多大臣心中都想起了苏贤的名字,范阳县侯啊范阳县侯,不管你在暗中谋划什么,现在也应该现身了吧?
再不现身大梁就要亡了!
众臣心中虽有如此想法,但并没有人挑破。
一来,苏贤究竟有没有在暗中谋划什么,他们并不能确定,万一苏贤早就跑了呢?
二来,眼下局势岌岌可危,辽军冲击的速度太快,而其他州县的驻军又没有那么快入京,万一……
总之,部分宰相的眼神渐渐变了,他们已在暗暗筹谋退路。
钱中书站在一旁,低垂的头上,有着一脸阴恻恻的笑容,他坚信苏贤不会现身,不久后便是他与太子的翻身之机!
……
一会儿后,御医赶至。
诊脉后快速煎了一副药给女皇服下。
女皇气色好了一些。
但她仍旧没空整理散乱的发髻,显得有点狼狈。
部分宰相见此,心头勐然跳出“亡国之相”四个字。
但没人敢说出口……
又半个时辰后。
一位斥候入殿。
女皇君臣黯然神伤,他们已在心中做好“太原被彻底攻破”的准备,所有人的面色都非常不好看。
那斥候走到大殿中央后止步,大声禀道:
“启禀陛下,攻入太原城池的那部分辽军,幸得史老将军亲自领兵将之击退,被辽军占据的城门又被夺了回来!”
女皇等人齐齐一愣,什么意思?
史老将军又将丢失的城门夺了回来?
太原并没有被辽军攻破?
那斥候再次复述一遍后,女皇君臣不由拍手赞道:“史老将军老当益壮,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可谓居功至伟!”
然而,他们只高兴了一会儿,马上又跑来一位斥候,入殿禀道:
“另有数万辽军涌向太原,据我们的细作打探得知,他们誓要拿下太原,攻城云梯等器械数不胜数……”
“……”
女皇君臣当即哑口。
忧心忡忡。
辽军这是不攻下太原不罢休啊。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只能派人催促各州入京勤王的驻军,加快行军速度。
同时派人继续打探太原的战况。
要知道,太原与神都之间其实挺远,消息的传递具有延时性,现在太原具体什么情况,女皇君臣迫切需要知道。
但现在只能等。
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斥候带回消息。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一个斥候返回。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短短两个时辰,他们却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个过程着实痛苦!
两军自开战以来,往来传递消息的斥候、驿卒就没有断过,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斥候们就像全部消失了一般,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比如,太原是不是彻底沦陷了啊?
再比如,斥候、驿卒是不是都被辽军抓捕并击杀了啊?
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
神都城中百姓们的情绪再度不安起来,因北方的战况不知何故又遭到了泄露,正在城中疯传。
大街之上,有人疾呼道:
“天哪!神都北方的泽州、潞州,几乎没有驻军防守了,神都的北大门直接向太原敞开,真的太危险了!”
更多路人热议道:
“据说太原的战况也十分不妙,被辽军攻入过一次,不过好在史老将军力挽狂澜,将失去的城门又夺了回来。”
“可是我听说,另有数万辽军赶去了太原……史老将军虽然厉害,但应该也架不住辽军持续不断的冲击,万一……”
“万一太原城破,数万辽军必将长驱直入!”
“然后……兵临神都城下!”
“天啦,早知神都如此危险,当初就不该入城避难,现在还可以出城逃命吗?”
“出不去了,城门已被封锁……”
“对了,昨天不是说,那范阳县侯苏贤很有能耐么?现在情势岌岌可危,怎么还不见他现身?”
“谁知道,没准早跑了。”
“可是朝廷不是说……”
“你傻呀,朝廷只是为了稳定你我之心而已,才将范阳县侯搬出,但现在你们看,辽军都快攻打到我们的门口了。”
“范阳县侯苏贤,骗了我们……”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冲出城外逃命要紧!”
“……”
神都城中,恐慌与谣言如潮水般蔓延,几大衙门虽全力阻止,可又如何能挡住数十万张悠悠之口呢?
偌大一个神都城,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
万象神宫,大殿。
此时已是午后。
众臣与女皇依旧在焦急中等待。
北方的情况依旧不知。
入京勤王的驻军倒是到了一批,但数量太少太少,远远不够。
女皇那散乱的发丝依旧没空打理,乱糟糟的披散双颊,很是狼狈,颇有一种亡国之君的景象。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斥候回来了。
女皇君臣面色复杂,担忧与希冀交织。
待斥候入殿,众人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因为这斥候的衣着十分脏乱,宛若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似的。
“太原战事如何,快说。”女皇起身,沉声问道。
“回禀陛下。”斥候的声音中带着悲腔,道:“太原城的四座城门都已被辽军攻破,无数辽军鱼贯而入。”
“史老将军率兵拼死阻挡,可是又有更多的辽军蜂拥而入,即便是史老将军只怕也……不能挽回颓势!”
“破……破了……”
女皇如遭锤击,脑袋中轰隆一声巨响。
她的指尖都在轻颤,眼中闪过恐惧之光。
然后摇晃着身子坐回龙椅,不复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仪。
这时,女皇旧疾复发,心绞痛,她面露痛苦的表情,用手死死捂着心口。
遥想十多年前,她通过残酷的权力斗争登临帝位,曾让大梁王朝更上一层楼,可谓国富民安。
但她疏忽了大梁将士的战斗力,以为通商就可以稳住辽国……
导致现在,她失败了,一败涂地,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大梁王朝的亡国之君!
这,是她所不能承受之重。
惶惶青史,将怎样评价她?
这时,她眼前闪过苏贤的身影,不过,她只是苦笑了一下,便毅然将苏贤的影子击碎。
都这种时候了,苏贤还未现身,即便现身估计也带不来奇迹……她对苏贤已彻底失望,算是看错了人!
兰陵公主也在此时想起了苏贤,即便相信苏贤如她,此刻也不禁动摇起来,苏贤怎么还不现身呢,莫非真的……早已临阵脱逃?
“不可能!”部分宰相不愿相信,“太原有史老将军亲自坐镇,不可能被辽军攻破,这不可能!”
“……”
各地入京勤王的援军,还没有那么快抵达,太原此时被辽军攻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数万辽国铁骑,将快速越过潞州、泽州,穿过黄河,越过邙山,进而兵临神都城下!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这才开战几天啊,北方草原上的辽军就兵临神都城下了……
大殿中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望着高高在上的女皇。
但,女皇亦无言。
如此沉默良久,有人忽然禀道:“陛下,趁眼下辽军未至,请陛下移驾长安,凭借关中周围的关隘,足以与辽军周旋。”
女皇手捂心口,重重深吸几口气后,心绞痛的症状渐渐消退。
她面色十分难看,缓缓从龙椅上起身。
移驾长安,在目前来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长安本就是大梁朝廷的退路。
长安周围群山环绕,仅有少数几个关隘可供出入,易守难攻,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是,女皇心中着实不甘。
其一,她不喜欢长安,那里有她不美好的回忆。
其二,被辽军逼入长安,对身为皇帝的她来说,真的太过丢脸,青史上将如何记录此事?
但她终究还保有理智,不管如何,就当下来说,长安是唯一的退路。
几经踌躇,女皇阴沉着面色,缓缓开口,道:“退守长……”
然而一语未了,大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拖着长长尾音的:“报——”
女皇的话头被打断,与群臣一起看向大殿门口。
少时,一个斥候入殿,这斥候身上的衣服都碎成了布条,脸上带着干涸的血迹,似乎刚从战场上退下不久。
“说吧,太原是否已被辽军彻底侵占?数万辽军是不是正南下直奔神都而来?”女皇苦笑。
不过这样也好,反而坚定了她迁入长安的决心。
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即便背负骂名又如何?她已经想开。
宰相们的想法与女皇一致,他们已在思考,待会儿要赶紧回去收拾行装,仓促之下,希望不要出现意外才好。
那斥候在大殿中央站定,带着喜色,朗声道:
“启禀陛下,攻打太原的数万辽军,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在眨眼间退出太原,往北狂奔而去,不见踪影!”
“……”
女皇君臣表情一愣,辽军这是……撤了?
他们不是刚刚才打下太原么?
怎么会撤呢?
不可能!
这不符合常理。
“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天子眼前,你也敢胡说八道编造谣言?来人,拖下去砍了!”有人暴怒,对斥候的说辞根本不信。
“陛下饶命,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啊……”
那斥候刚被拖出大殿,正好又有一位斥候入殿,带来的是“关内道的辽军急速撤退”的消息。
女皇君臣又懵了,关内道的辽军也撤了?
紧接着,十几个斥候先后带来相同的消息,都说辽军撤了,原因不明,而且辽军撤退得很急,战利品、俘虏等都没有顾上。
女皇君臣这才相信,赶忙吩咐将第一个斥候放开。
随后,女皇面上又是欣喜又是狐疑,道:
“辽军无故后撤,对我们来说固然是好事,不过,朕必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面一定了不得的缘由!”
话音刚落,一个头戴面具的女人忽然走入大殿,她是内卫大阁领。
正常情况下,大阁领不会在这种时候来见女皇,也不会在群臣面前露面,但这次的情况着实特殊。
“陛下,属下刚刚接到秘报,北方的辽国……变天了!”
“浑邪王带兵攻入王庭,逼迫辽帝禅位,浑邪王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召回南下的所有辽军将士!”
“……”
大殿中顿时一片哗然,群臣热议纷纷,他们都没空去理会这个面具女是何人,但隐隐猜到了一些。
女皇也没空追究大阁领的冒失之举,闻言后面色大变,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可是,那浑邪王登基之后,为何又要召回所有辽军呢?”
“回禀陛下,此事说来话长,简短来说,这主要归功于我朝范阳县侯苏贤,是苏贤暗中促成了此事!”大阁领禀道。
“苏爱卿?!”女皇瞠目结舌,呆愣在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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