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噪音中,五十辆载重车改造过的“坦克”正在以“相对整齐”的队列前进。履带反复碾压下,原本小石子铺成的训练场已经变得石粉飞舞,到处都是灰尘。
海军少将的训练很有成效,至少在他扯着嗓子,用满是烟味的吐沫星子喷在每一个驾驶员脸上之后,这些平时训练时还在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们终于认真了起来。
训练很辛苦,尤其是训练前的“指令训练”。对于绝大多数并未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年轻驾驶员们来说, 这是一个挑战。
作为有基础驾驶知识的人,他们能够明白在什么情况下该踩“油”门,什么时候踩刹车,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对应什么样的档位。
但他们就是无法把这些动作和队长车上的灯光信号联系在一起。
队长车上装备有一个可以快速打开关闭的合页的煤气灯,它可以在指挥官的操作下,快速发出一组预定好的信号。
不同的快闪意味着车队将会以不同的速度,队形进行变化。接到指令的坦克车长需要马上向自己的驾驶员传达命令,而驾驶员则需要在保持行进的同时,迅速根据指令机动到自己应该去的占位上,并且等待下一步指令。
平心而论,这一系列操作的难度都不算太高。观察信号、辨别指示、转达指令、根据实际情况完成操作……这些内容中的任何一个其实都不算困难。但当它在几乎同时发生,并且还有足足五十台车需要同时遵循指令时,它的难度就突然变得高不可攀,甚至有些“痴心妄想”了。
为了让这些年轻人们顺利实现编队变化,海军少将阁下开始用自己的吐沐星子给他们洗脸。带着奥林粗口的怒吼每一句都要得到回答,而且回答的声音还必须嘹亮清楚。
于是,训练场上就经常回荡着“大点声!”“听不见!”“我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这样非常有精神的喊声。
按照少将阁下的理论,士兵必须随时保持兴奋, 这样才能更加高效的执行来自军官的命令。但杜桑德对此有不同看法,他经常和这些“武装保安”们在一起吃吃喝喝,也一起聊天吹牛。他很清楚,“武装保安”们对于训练工作其实都有不少怨言。
每周拿着和其他同僚们一样的薪水,但却要一直住在训练场上,每天被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老头用口水喷脸。工作内容枯燥乏味,主要内容除了偶尔开着履带车练习队形以外,那就是全体一起站在阳光下灰土中,不停的立正左转右转齐步走。
军事训练本质上就是非常无聊的过程——军官們通过无聊乏味且疲惫的重复动作,建立士兵的服从性纪律性和荣誉感。只有在完成了这样的“枯燥”训练之后,一名平民才能够被称为“新兵”。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新兵训练要持续至少45天。士兵们同吃同住,完全习惯了和自己一样的人一起生活。这样才能为接下来的训练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但现在,杜桑德并没有这样的“闲暇”时间等着训练完成,还有十五天,帝国陆军的参谋们就会抵达纽萨尔,并且将会观摩坦克的作战和队形演练。
生产线上的坦克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组装,贝尔福德自动车制造厂订购的火炮目前还没能完成交付。为了在奥林皇家军事金属公司的订单万一无法按时交付时能够先有东西派上用场,霍恩将军利用自己和杜尚的“职权之便”,为杜桑德先搞来了50门3寸舰炮。这些舰炮是安装在卫戍海军的巡逻舰上,用于进行火力威慑的“礼貌性武器”。在茫茫星海中, 它们的威力最多也就拿来吓唬吓唬那些没有装甲板的民用船只和走私船。
但是装在坦克身上,这样的装备完全够用,而且还非常好用。
卫戍海军的火炮在使用过程中不光需要极小的硝烟, 同时还需要保证火炮内部拥有足够的气密性,从而避免失压。
并且,还要足够轻巧,这样才能够安装在本身就不怎么大的舰船上。
在拆除了所有的气密设备之后,杜桑德和波琳娜惊喜的发现,这门船用三寸炮的发射机构和管身重量都不算大,仅仅比订购的四寸炮重了不到50磅。
重量对于陆战设备来说非常重要——如果这门炮再重个100~150磅,波琳娜设计的炮身和炮塔转动机构恐怕就无法有效调整火炮射击诸元了。
唯一的缺陷是,三寸舰炮所用的炮弹要比订购的四寸炮大出许多——为了满足在星海中作战所需的高初速需求,这门三寸舰炮拥有比四寸炮长出足足一倍的弹筒。弹筒内的装药量是四寸坦克炮的115%。
更大的装药量,意味着更大的后坐力。多亏了这一批坦克只需要完成演示任务即可——如果长期使用三寸舰炮,那车身和炮塔,尤其是车身上开出来的炮塔转环可能得彻底重新设计才行。
总之,为了赶上十五天之后的演习,整个贝尔福德自动车制造厂上下所有员工都忙的要死。就连橡胶研发中心的那群疯狂化学家们都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化学实验,他们开始小批量生产起了杜桑德拿回家的那种“床垫”。
将这样的床垫铺设在坦克内部乘员舱周围,可以有效提升坦克的防御性能——在实验中波琳娜发现,坦克装甲在遭到炮弹射击后虽然不会被击穿,但装甲内部可能会崩出不少金属碎屑。这些金属碎屑会对坦克乘员造成极大威胁,而使用“床垫”进行铺设之后,床垫本身可以有效阻挡碎屑迸射。
同时还能提升装甲内部的舒适性。
为了这次演示,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唯独帝国有史以来第一批的“装甲兵”们,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们会在听到霍恩少将怒吼的时候下意识立正站好,虽然站的歪歪斜斜。
他们会在听到命令的时候,握紧双拳用尽全力大喊“到!”
随着训练一天又一天的进行,这些武装保安们的情绪也越来越糟糕。尽管训练营里严格禁酒,但小伙子们之间的冲突却越来越多。打架斗殴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出现了一起车组成员合起伙来打断了自己车组车长鼻梁的事情发生。
霍恩将军和罗森最后是通过朝天鸣枪的方式,才制止了这场严重斗殴。
得知这个消息的杜桑德马上赶到了现场。他看着这群士气低落,眼神里全都是不耐烦的武装保安们,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意义,不明白每天枯燥的训练能为自己和家庭带来什么变化,不知道自己驾驶着的坦克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
用最客气的话来描述形容这些武装保安,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之所以说这是客气的描述,是因为至少“乌合之众”里还有个“众”字存在。而他们更像是一盘散沙。
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何而战的一盘散沙。
杜桑德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么下去肯定不行。他拒绝了霍恩少将“武力弹压,通过恐惧来驯服士兵”的建议。而是在距离演习只有十四天的时候,叫停了半天的训练。
在训练场上,杜桑德叫人搬来了一个装炮弹的木头箱子,自己站了上去。其他灰头土脸的武装保安们一个个坐在浮土中,听着杜桑德的“训话”。
杜桑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可能大、但语气比较温和的声调喊道,“各位,你们认识我吧?”
“勋爵先生!”台下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声音。
“今天,我在这里要向你们发表一次演讲。”杜桑德提高了嗓门,认真盯着台下的众多武装保安说道,“虽然我只有十四岁,但是看在你们管我叫‘先生’的份上,我觉得我还是有这个资格向你们演讲的。”
“我今天要演讲的题目很简单,这是一个问题的答案。”杜桑德高声说道,“今天,我来回答你们一个问题,一个你们已经反复思考了十六天,甚至不惜殴打自己的兄弟朋友也没能换来答案的问题。”
“我们,究竟为何而战?”
杜桑德站在炮弹箱上,看向这些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突然迈步走下了箱子。他快步走到一个脸色木楞的年轻人身前,“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下意识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双脚并拢高声回答道:“我叫方丹,勋爵先生!”
“方丹先生,您在来到这个训练场之前,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在上阿尔宾的领航员大街和骑士街上巡逻,勋爵先生。”
“您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逮捕犯罪者,维持街道秩序,驱赶乞丐和闯入蒸汽马车使用道路的小孩。”
“那么,这些工作的目的是什么?”
方丹有些困惑的看向杜桑德,但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杜桑德笑了笑,让方丹坐了回去。他又叫起了几个年轻人,向他们询问同样的问题。这些武装保安们基本都是从事秩序维持工作的,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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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的地点遍布整个上阿尔宾。但有一点是一致的——他们都无法回答自己工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我看来,你们的工作只有一个目的。”让一位黄头发的年轻人坐下后,杜桑德对着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的人群喊道,“你们维持秩序、逮捕罪犯、保护儿童的安全,归根结底,是为了人民服务,是在为所有的纽萨尔人服务。”
帝国语里并没有“人民”这个单词,杜桑德非常直接的用“平民”和“人群”两个词拼凑在一起,代指了占整个帝国人口数量最大的一批人。
“你们的工作,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而社会的秩序,最终会帮助人民获得更加安全的生活,更加稳定的工作。他们走在路上,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财务被盗窃、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孩子会死于意外。”
杜桑德声音更高了些,他对着这些武装保安们大声说道,“你们的工作,归根结底,是为了人民服务。”
周围的气氛热闹了一些,“为人民服务”这个词虽然听起来陌生,但是在这些武装保安耳中却透着一些亲切的感觉。
“现在,你们的工作地点变化了。不用再去街面上巡逻了,但是,我的朋友们,你们的工作仍然是在为人民服务!”杜桑德大声说道,“你们驾驶着的坦克将会成为帝国最先进的兵器,而它们的订单将会为整个纽萨尔带来大量的工作!坦克保卫人民,订单喂养人民,而你们,将是这一切的根基!”
“你们要明白,自己在为什么工作——你们在为人民更加光明的未来工作、你们在为无数纽萨尔人的饭碗工作、你们在为整个帝国的安全工作!”杜桑德朝着他们挥舞起了自己的拳头,“你们本身就来自于人民,你们的工资和补给出自人民,你们的工作和目的只有一个!你们不知道为何而战,那我来回答你们!”
他转身跳上炮弹箱高声喊道,“为人民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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