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天地,别有玄奥。
这里的天空不是蓝色,而是绿色;既无日无月,亦无有星辰。整个天穹,仿佛一只倒扣的浅绿色碗盖。
至于大地,更是一片清晰的黄色。不过这黄色深浅不一,恍惚间又让人觉得几乎有些发黑;但是这深浅浮泛的黑黄色泽却非“坏色”,反而显得异常丰沃醇厚,仿佛中央之土,有无穷的底力。
抬首望去,苍山四合,浮青远出,飘荡在目力所见、似远似近之处。既增添了景致,又不阻碍视野之开阔。唯有双目可见的最边缘的远方,隐约能够辨别出层峰秀耸,平湖渺然。由是构筑成一种氛围——似将面前的清简之地,镶嵌尽一处无尽繁复、花团锦簇的包裹之中,仿佛簪上明珠,愈发夺目。
面前这处清减之地,由一座明黄色宏伟巨殿为核心。
此时这殿前宽二十四丈、长逾三百丈的一座石拱桥桥头,五六个人影依稀站立。
这五六人身后,五色祥光流转。此光华晶莹晃漾,垂帘碧落,无一不是精纯到了极点。唯有经历三转蛰眠蜕变、成就道基的孔雀一族大妖,方才能够炼成如此纯明不二的五色元光。
此时,这五六人意态悠闲,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这方天地,看上去之所以如此奇诡,是因为此地隶属孔雀一族根本所在之一,名为“常乐界”,又名“常乐果”。
孔雀一族的绝大部分族民,其中较为核心的血裔,都是落户于九大巨城之中。其余八大部族,各自占据了一座巨城;而八族交通,往来枢纽,安置了种种要害职司,又单独占据了一城。这最后一城的规模,远远无法与其余承载族裔的八座巨城相比;只是叫得习惯了,方才一揽子以“九大巨城”称之。
至于血脉不纯,根基暗弱,家门中数代都无法修行至三转之境的低等血裔,却都是在环绕九城的外围,比邻成片,觅地立业。以此辈为前驱,倒是也将孔雀一族的势力范围逐渐蚕食、扩大。
九大巨城,虽然已有各自族中的妖王境存在坐镇,抑且每一城池都不止一位两位;但是其依旧不是孔雀一族的真正根本。
九大巨城之上,无一例外俱有一只巨大的孔雀虚影,呈现开屏盛丽之象,笼罩整座城池。
这巨大的孔雀虚影,可不仅仅是布下的阵力,抑或单纯的以为吉兆;更是一座巨大的两界关门。
自九大巨城正中心,从一座无形无相、本有气机显化的“神光塔”循序而上,攀爬接近天穹之上的孔雀虚影,才能经由此进入孔雀一族的真正秘地。
孔雀、凤凰两族由于其太古渊源,其根本秘地,十分相似,都是一株堪为天柱的大树。
其中孔雀一族所依傍的,是一株大桑树;而凤凰一族的栖息之地,是一株梧桐树。
二者不仅形似,其用也十分接近。两株树上所结成的果实,都可以化身为一处小界。
其中地域最广、气象最妙、又牢不可破的大型果实,不亚于紫微大世界中第一等的小界。这等存在,孔雀一族所居桑树上,共有八十一果;而凤凰一族所栖息的梧桐树上,有九十九果。
就以孔雀一族桑树所结八十一果而论,每一果均有名姓,在族中承载着极为重大的机密用途。
现在五六个妖王所在的天穹如碧的小界,正是八十一果之中的“常乐果”,又名“常乐界”,却是孔雀一族接待贵客的迎宾之地。
除了极为罕见的异族首领拜望之外,历史上数次“孟冬田猎”之会的魁首被外族修士所得,双方结成盟约,饮宴欢庆,俱在此处。
此时石桥之上,一个须发皆灰的老者言道:“与人族成盟,实是既往所未有之事。孔渐。你说这位归无咎,是否能够如前例一般促成强盟?”
他身旁立着一位相貌雍容雅致中年人,看面容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极为肯定的言道:“那是自然。”
老者追问道:“何以见得?”
名为孔渐的妖王眼皮一翻,淡然道:“人道之中,千家百户。其底蕴虽然都甚为精湛。但是以规模而论,除了近数十万载崛起的圣教祖庭之外,并无一家有着能够媲美顶尖妖族的体量。若说与某一家人道宗门结为盟好,双方轻重不均,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而恰好在这位归无咎田猎会夺魁之前的数载,数十家原本只是松散联合的人道宗门,竟尔以大神通跨越洲陆,汇聚成盟,从而形成了一方不可小觑的大势力。双方结成友盟,也就有了现实的可能性。你说,这岂不是天意?”
老者闻言一抚须,道;“有理。”
“有什么理?”
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暗藏不屑,老者与孔渐都不由地侧目而视。
走来的是一个身着紫袍、手指一柄玉尺的中年人。只听他面上冷笑,讥刺道:“与人道宗门成盟固然不假;这位归无咎出现在孔雀一族,归诸天意也不算错;但是孔渐你的这一番高谈阔论,可真是离题万里,不知所云。”
孔渐闻言,也不动怒,只没有丝毫感情的言道:“愿闻孔瞿道友的高见。”
中年人孔瞿哈哈一笑,道:“因为,这个归无咎,帮助本族孔萱找到了那个最合适的人。再加上他又是本次田猎魁首,所以才说,他与本族天然有缘。”
老者和孔渐闻言一惊,这可是震动孔雀一族上下的大事,连忙问道:“当真?”
当日田猎会上,二三十位妖王,都曾看到孔萱与归无咎有过一阵交流。最后孔萱选择放弃,最后一头“五火夔牛”由归无咎获得。
只是他们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二人都有付出相当代价才能动用的秘法在身,不肯轻易相试。于是口中较量,演示道术。再辅之以占卜之术。最终孔萱得知归无咎道法确在自己之上,这才选择放手。顶点
孔渐与老者二人,这时候想起,归无咎递给孔萱一幅画卷,似是一道人像;当时还觉得有几分奇怪,原来是应在这里。
孔瞿道:“自然是真。与孔萱相合之人,是另外一家人道宗门的嫡传,又是归无咎故交。待享祀之事一了,族主便将传书隐宗,议定此事。”
此时,又有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走过来两步,笑言道:“渐兄不必惊讶,瞿兄本是个惫懒之人。你与锋兄二人担任九大执掌之二,不在殿中。我等也是那时才听族主言及此事。说起来也就比你二人早了三天而已。就这一点空子,却被瞿兄拿来卖弄。”
孔瞿闻言,似乎不满少年人揭短,轻哼一声。
此时,却又有一人言道:“某同样以为,这个归无咎,将会是于我孔雀一族产生极大渊源的人物,有可能要远远超过先古经历的四人。”
这人一身白袍,脸容清瘦,相貌虽是不凡,但却晦暗无华。尤其在背后耀目元光的反衬之下,更是显得似乎气血不足。
孔渐忍不住问道:“孔邑兄,你又有何见解?”
这名为孔邑的清瘦中年,只淡淡吐出一句话:“已经一个时辰了。”
孔渐一愕,道:“那又如何?”
这在常乐界聚在一处的几大妖王,正是为了迎候得了机缘回返的归无咎。以妖王之尊,数人一道迎候一个晚辈,已经足称礼遇了。
历来取得孟冬田猎会魁首的,除了归无咎等五人外,都是孔雀一族本族族人。对于此辈,族中自然不会慢待了。不过他们本是自家人,自然不会在常乐界中作为贵宾迎候。而是早已聚齐了族众、亲友、师长,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在各自所属的城中设下一道盛宴,同样由本族妖王主持。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那三人已经相继自祭坛结界之中出来,坐上迎客盛驾,在前呼后拥之下离开了。
唯有归无咎,其出界的传送阵出口,已经转挪至“常乐界”的正殿之前,至今依旧未出。
孔渐一怔,道:“许是由于外族人的缘故,和圣祖沟通交流的时间,格外长一些。”
孔瞿、孔锋等人,都是不觉颔首。他们何尝不知晓其余三人已然离去了一个时辰。但是这归无咎作为外族人,晚了一时半刻,他们也都不觉得有什么古怪。
孔邑摇头道:“不然。邑数月之前,偶得余暇时阅览族中旧典。在那前数次有异族修士田猎夺魁,外出返界一如常例,每隔半刻钟上下,便有一人相继出界,与常年并无不同。”
孔渐、孔锋、孔瞿几位妖王,闻言不由疑惑起来。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莫非归无咎竟然与本族圣祖相谈甚欢,结成忘年之交?
但是这个荒谬念头一闪而逝,旋即就被抹去了。
孔邑一转身,还要出言。但就在此时,一道强烈的光芒忽地在六人身前绽放,打断了孔邑的动作。
六位妖王,不约而同的身躯一颤。
那一道强烈的光华,宛如野火一般轰然弥漫,区区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就将头顶一片碧色云天,彻底染成青、黄、赤、黑、白五色,犹如五道极为巨大的瀑布,祛云洗天!
这宏阔景象,可不是徒有其形而已;这五道光华之纯粹悠远,实为六位妖王毕生所未见。这不仅仅是“高明”到了极点,更是返本归流,溯源而上,昭示着孔雀一族“五光十色”法门的神通本源、血脉根基。
非由孔雀一族圣祖,再无人能够使出如此手段。
孔雀一族,不讲究气血之厚;“五光十色”,本也是以锻炼精纯为上。可这天幕五色,虽然没后浑厚粗犷的血脉压制,但却能够自然引发本族族众的仰慕之意、向道之诚,不得不诚心祷祝。
六位妖王,不约而同都跪了下来,虔诚拜服。
不多时,点点光芒落下,同样修为不亚于六人的孔雀一族妖王,相继赶到,来到这拱石台阶之前,一齐跪下。粗粗一数,不下于五六十人。
原来,此刻这五色光华如白染皂,顷刻间就传染到大桑树其余八十枚果中,成就一般无二的瑰玮胜景。因此各界妖王,俱都访求源流,来到此处。
又过了一阵,一个修为远较众妖王为胜的中年人,降下遁光,在众人前列领头跪伏。此人正是孔雀八部的本代族长。
经由这浩荡明光洗练,每一位妖王都觉得自己的血脉神通,与先祖嫡传更加接近融合了几分。跪上短短一刻钟,竟堪抵过自己千年苦修。于是愈加虔诚祷祝,念诵圣祖之名。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无尽光华渐渐收缩凝练,现出绿色天穹本来面目。
只一转眼的功夫,所有光华约束在石阶之前,似乎要显化成字迹。
孔雀一族族主和众位妖王,都不由地心中一震。本族圣祖留下谕示真言,这可是数十万载所未见的大事。强抑住心中惊喜,一齐仰头观看。
此时,五色光华彻底凝练,化作幽微通玄、神妙无穷的四个大字:
“言听计从。”
众位妖王再仔细一看,只觉眼前一花。突然发觉,凝练五色的四字光华之后,站立着一个风度翩翩、丰盛俊朗的年轻人,正自顾自的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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