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飞沙。
逶迤绵延,或直或曲,或险峻,或迂缓;或折叠千万,或一望无尽。窥其形貌,果真是穷极地貌,无所不容。
但形状上再丰富,以根本而言,终究不过是“沙”而已。
一切草木土石山水形象,皆都不见了;其之归旨,都是粉碎成无量尘沙,示为眼前之形。
若非武道之强横霸道,再也无有第二处战场,构成如此葩容。
席乐荣。
姜敏仪。
两枚武道龙符在空中漂浮。
二人已动用最纯粹的武道手段,较量许久。每一拳,每一击,皆是拳拳到肉,锋芒无俦;辗转开合,刚柔并济。但是观二人之气象,除却肌肤微微现出三分红润外,却是大为从容自如,就连衣角也并未破碎了一片。
非至于圆满妙境,不能有如此呈现。
但是圆满之上,又进步几何,却不得为人所知了。
斗到分际,姜敏仪姿容忽变。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起承转合,阴阳互易,虽循妙理,但这份步调却是前所未见。
不像是顶尖的武道英杰出手;倒更像是凡俗间身无修为的老者,操练“八段锦”一类强身健体功夫。
席乐荣心道:“来了!”
他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但是最终双臂环抱,回成负手而立的姿势,静候姜敏仪出招。
以他的高明眼力,不难看出这是一种“蓄势”,其后必有章。若是不愿接下对手的蓄势一击,那么此时抢先出手,半渡而击,便是当然之选。不过,席乐荣审慎考虑之后,并未如此选择。
姜敏仪眸中同样有光芒跳动。
若是对手此时选择抢攻,她自有另一种预备好的迎敌策略;但若是其选择以静制动,她也乐得如此。
姜敏仪的动作愈来愈慢。
环臂一收。
这一个动作做完,此身姿势,几乎趋于“静止”。
翩跹身姿自不待言。虽静若处子,但是眸中精悍逼人的光芒,却明白彰显出活力无穷。
姜敏仪右手伸出,拇指、食指环扣,其余三指并拢,向前疾刺!
这个动作十分诡异。
因为从静止到“复动”,全然没有加速的过程,但是三指直出,速度却又莫名的快,快到不可思议!
锋芒合于三点,有进无退,既有剑术之锐,又兼具锤法拳势之厚重。
混一之功,霸道绝伦,俨然是超越本身极限的架势。
一击既出,姜敏仪的身躯似乎浮于虚空,微微摇曳。
但奇妙的是,其身躯并无任何动用了越限一击后重创抑或不稳的架势,其气徐,其神宁,脚尖落地,飘摇之中,凸显出非凡的安定。同时在这一刹那的快极之后,姜敏仪又重新恢复到那十分迂缓的步调中。
当然,作为身临这一式的对手而言,此时自然是无心顾及姜敏仪步态是否平稳、气色是否上佳。
因为,那似小似大、似曲似直的“三点”,光耀斑斓,俨然横空出世的致命一击,将武道神韵中刚不可久、誓死不回的精气神彰显到了极致;当面临之,仿佛死神降临。
无论是谁,也不得不正视这一式的存在!
席乐荣心中称许
这不当是“人间”所有的神通。
非为这一式威力霸道之故;就算能够炼成,如此神通,只消动用一次,也必死无疑。
但姜敏仪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只是双眸中的杀气、霸气、金铁气已然消散殆尽,只余下一片清澈平静。
似乎是在问:
如此手段,足够否?
姜敏仪迄今为止的道术巅峰
剑中锤。
大道之行,既要抬首望天,又要低头看路。
姜敏仪心中早有决断。欲要再胜席乐荣,单单有心意之锋锐、必胜之信念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寻到切实的着手途径。
姜敏仪扪心自问,她在道术上的真正优势,足以负担武道中领袖群伦之重任的倚仗,最值得称道的,自然是兼修仙门、武道两家,深明两种道途。
和席乐荣骤然望见仙家手段之后的见心喜、涉采取不同,姜敏仪本是如假包换的仙门练气士,对于仙道中奠定根基、精研浸淫之功,未有丝毫放下,从来都是当做道途主径来看。
所以,她前进的方向,便是寻找仙道、武道中的相通之处。
遍历经典,又与归无咎、秦梦霖等多作探讨,姜敏仪终是寻到了一条蹊径。
看似不起眼,却也足够用了
仙门中调和恢复气机、滋养肉身之道。
乍一听似乎平平无奇;但此间的滋养恢复之道,却并不需要任何法力游走,全凭天时契合、五气滋润、动静和谐,禀受日月之精。将这一法门,嫁接于动用某一种神通之前、之后,却能将这一武道法门的极限承受力,再提高一线!
有了这一线铺垫,再加上与归无咎探讨而得的些许心得,成就此破限一击。
席乐荣单臂一横。
手臂之上,同样一字排开三个隐隐发光的小点。
此象予人的感受十分矛盾,好似一柄长枪、劲弩,却调转枪头对准自己,俨然太阿倒持。但是错中自有玄机,反而构成了一种世间所无的防守法门。
两道威力接触的一瞬,乱沙飘扬,遮掩形迹,不见真容。
姜敏仪仿佛也对这一式的结果并无兴趣,依旧自顾自地转身踱步,运转那“慢功”法诀。
只是她面目之上,依稀可见失却了三分血色,依稀显得苍白。
足足一刻钟之后,黄沙落尽。
席乐荣右臂袖口处,明白可见三个黄豆大小的小洞。
除此之外,姜敏仪是面色发白;而席乐荣却是较之方才略微发黑。
二人相对而立,似乎心中皆有一道哑谜。
这一式“剑中锤”,是姜敏仪的决胜一击。
所谓“决胜”,并不意味着一击之下便能把席乐荣击毙,这不现实;但能够许之“决胜”,自然意味着这一击之下,必定会有一个结果。
双方的状态,当会有所差别。
更直白的说,若是席乐荣受创更重,便是姜敏仪胜了;反之,便是席乐荣胜了。
双方期待的、守候的,便是这个结果。
又一阵静默之后,席乐荣开口了。
只听他长出一口气,悠然言道:“想不到你真的达到了这一步。看来,离开武域,进入紫薇大世界修行,是席某人出得幻虚之境后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若果真在武域中闭门造车,只怕今日已经被姜道友迎头赶上。”
“当然,若是那般情形,今日之你我,未必有交手的机会。”
姜敏仪心中一沉。
席乐荣此言,虽然听上去对她极尽赞美,且这番言语听上去似乎也出自真心;但是这分明意味着他自认为在自己之上。
这是胜券在握的姿态。
果然,席乐荣又道:“几番争斗,想来彼此心中皆明。你我之间,实有一线微差。虽然这差别看似极为细微,但是欲要追及,却是难之有难。品第既分,关山难越。在席某人心目中,道友虽有勇猛精进之心,但是终不能将这一丝差异,完全消弭。这是第一重境界。也是席某事先以为可能性最大的结果。”
“兼修内外法门,终于成功将此等差距几乎泯灭;于修为之上,完全等量齐观,这是第二重境界。”
“于神通斗胜之法中窥见真谛,踏出一步,几可称成就开宗立派之伟业,这是第三重境界。”
说到这里,席乐荣长叹一声,道:“不得不承认,姜道友已然臻至第三重境界。”
“平心而论,姜道友方才这一式神通,已不在席某人原先的根本神通天钺之下。”
略微一顿。
席乐荣话锋一转,又道:“只可惜,席某已然踏出了第四步。”
同时,席乐荣手臂微微一晃。
姜敏仪目光一凝,望见其手臂之中,一物一闪而逝。眼力不足之人,似只能看到一团烟雾;但凭她的目力,却能看出这是一拳之拳锋,显化作巨钺之形。
姜敏仪心中微奇。
若席乐荣是用自家根本手段与自己对拼
那么方才这一击的感受,似乎当有所差别。
席乐荣不紧不慢的道:“道行到了极致,极难分出胜负。欲要建功,撑住底力,破限一击,是一条最明晰的道路。姜道友的剑中锤是如此;席某天钺是如此;御孤乘道友殇拳也是如此。甚至就连玉离子道友凤舞九天之法亦是如此,只是其天资卓异、本力雄厚,不至于因此受伤而已。”
“只是如此一击之下,己身必然不谐。若是敌手有避重就轻之法,岂不是成了一锤子买卖?”
“所以,这是分胜负之法;而非必胜之法!”
“二十年前,席某偶遇一位弈道高明之士。此人弈术本极为精深,闲暇之时,无有对手,但左右互搏而已。不过其此时所用之棋盘,却并非纵横十九路,而是琳琅满目,十七路,十五路,十三路,甚或低至九路皆有。据此人言道,棋盘缩小,变化便愈加穷尽。席某深以为然。”
“因有所示,席某将天钺之法,又进一步。”
“名之为衡天钺。”
“当中微妙差别,姜道友可感受到了?”
话音一落,席乐荣气机焕发,显露出自身真实状态。
姜敏仪心中一沉!
同样动用了根本杀招,但是席乐荣的状态,却较想象之中好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