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归无咎行宫深殿内。
此刻除却归无咎、秦梦霖及一众弟子之外,法坛之前,却是多了一人,正是令狐去病。
令狐去病端坐于归无咎法台之前,五心向天,闭目垂帘,一副调息运功之象。
少顷,他的身形忽然发出畸变。
其端坐的正身仿佛虚影,飘忽迷离,而足根与正身完全重合、上半身处却浮现出一道看似更加真实、但功行精深之人一望便知其反为虚妄的幻影,时而拉长,时而薄如蝉翼,时而宽瘦形变……
倏然百载,令狐去病功行进境神速,赫然已是近道境界的修为;如此进境速度,委实非人力所能及。
但是想到当年辰阳剑山轩辕怀的破境速度,也就容易理解了。
而归无咎、秦梦霖等人,却是一脸关切之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令狐去病的身形蓦然凝练合一,真身幻身无有间隙,犹如一道明亮的烛火在面前飘荡。维持了如此情形约莫半刻钟,他终于恢复常态,睁开双目,道:“已然功成。”
归无咎轻轻点头,道:“甚好。”
这却是一道和赤界之上的“令狐去病”传讯之法,心意涌动,自然浮现。
唯有二身皆在近道境中,方可发动此术。
迄今为止,归无咎收取赤界的消息固然甚是便利,但是这消息传递却是单向的;除非再遣分身过去,否则紫薇大世界的指令,却是不易传递过去,需要那一头的人物自行领悟。
“令狐去病”虽然所知甚多,但是其一是靠“觉醒本来”,二是靠“涌现扩充”;两次都是唯一机会,依旧不能即时传递消息。
但是当二身皆在近道境中之时,利用这两具相同法身之间的律动,却能达到传递消息的作用。
心禅庭。
一座半开放式的厅堂之内,“令狐去病”闭目运功,影幻绮变,正是与荒海之上发生的一切大同小异。
一刻钟之后,令狐去病身形一凝,暗忖道:“紫薇大世界中修士,尤其是赤界过去的人物,有飞升之难……另外就是融合凝练这二转‘竞合之影’的效用利弊,须得尽快参透。”
其实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此间时间流速,停滞在三十倍的阶段,以至于他与紫薇大世界的“等身”涌动传讯之时,容易丢失许多讯息。这时间流速未均,先前只道是费难的“飞升”不曾彻底,最后一关天星分身“照影及身”没有完成的缘故;但是现在阴甘牧显然是完成了全部的飞升流程的,可是这时间流动速度,为何却不曾进一步增长?
不单是传讯的问题。如果此间时间流速和紫薇大世界一致,现在又能及时传递消息,那么大天尊的布局落子,必然更加从容准确、富有针对性,而不需要面对眼前这沧海桑田之象、以至于偏重务虚。
思量之际,外间忽然凝立出一道人影,且影随身至:“令狐去病,贺宴便要开启了。”
令狐去病定睛看清来人,笑答道:“双焰师叔祖如何亲至?令惠通前来传讯,也就罢了。”
“惠通”乃是一位元婴修士,从前与令狐去病关系尚可;如今却是转而担任辅佐之责,犹如一道门户之主管。
津双焰道:“有两句话,吩咐与你……”
他说话直来直去,既没有任何尊长架子,也不过分显得亲热。对于门中这位“再度崛起”的绝代英才,显然津双焰在人情练达一道上做得甚好。
心禅庭清元道场。
此间本是心禅庭诸真合练修行的所在,明明只有二三里方圆的规模,但是道场上乃是由大量一尺见方的青石拼接而成,且青石与青石之间的缝隙被刻意染成黑色,宛若一个规模甚大的泾渭分明的棋盘,一眼望去,颇有去色而就空的味道。
此间之布置,却也颇为巧妙。
其时这清元道场的四周,尚有一道道黄色的三角形旗帜,观其中文字,分明是庆贺阴甘牧飞升庆典所留;但是此时这旗帜却并未尽去,而是以等分之势,去一半,留一半。再新加入一半的宽长赤旗,上书为令狐去病破境近道贺等字样。
两种旗帜正反交错。
这分明是刻意布置的结果,且独具匠心,宣扬一种终始轮回、天命所归的意味。
此间观礼之人数,委实规模不小,星盟诸真,竟尔达到了一百五六十人之多;而三大势力之外的近道真君,也有大致相当的数目。至于重明宗,也非南宫伯玉孤身一人,同样也有四位真君,随其一同前往。
一人成就近道境,前来观礼庆贺的同道中人,几乎达到了三百人以上,几乎可以算是一道奇观了。
因为“破境近道而操办法会、邀请同道上真与会”这件事,本来就颇为奇异、也甚是罕见;所以许多人都想来看一看热闹,这是其一;另外,阴甘牧的飞升之会,除了少数性急之人当场离去外,其余许多人却是滞留在无名界处,议论流连、切磋道术。此时邀约发到,对于其而言也算是顺路。
一方玉案之前,巨奇上真略抬首,望了眼前这浩大规模,低声道:“以前却是忽略了,心禅庭还有这样一道独到优势。今日未尝不是一场预演——一旦诸天有事,召集群雄,而万一无名界上又行事有不便之处,这里却是唯一之选了。”
巨奇上真之所指,自然是心禅庭将分坛立在无名界之下的独特优势。
南宫伯玉轻轻点头,以示同意。
就在此时,南宫伯玉身后,一个面目棱角分明、双眉狭长的中年修士,忽地眉毛散开,且面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神色,道:“掌门,正主出现了。”
此人名为空栩,三百余年前成近道境,虽然面目显老,但其实甚是年轻,且实力甚强,在重明宗算是颇负厚望的年轻一辈。而且他成道的时间,正是在“无名界”彻底成型之后不久,将将不曾赶上鼎定根基的八百上真之数。
但依次分界,他却可算是无名界纪元之后的第一人。
眼前山谷之内,忽地有两道人影,浅浅的逸出,步履不快不慢,颇显从容。
正是津双焰和一个一袭白衣、相貌极为年轻、几乎有三分稚气未去的人物,显然就是这“令狐去病”了。
津双焰侧身让开一旁,似乎是将舞台交给他。
但是令狐去病却是一言不发,轻轻挠了挠头,环身对着此间所有宾客微微致意,然后就快速的退下入席。
只是他虽一言不发,动作之中却别有一种天真的味道,却也并不教人觉得失礼。
南宫伯玉目光流连,思量半晌,忽地释然。
从人物的风貌气象上看,此“令狐去病”可谓和彼“令狐去病”绝不相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相似处;但是若抛开一切幻象,单单从其气机幽深复杂的程度,以及这看似亲近、实际超脱世俗七情六欲的奇妙气象来看,是他无疑了。
蓦然间,那“令狐去病”似有所觉,转身朝南宫伯玉处望了一眼,微微一笑。
南宫伯玉心弦一动!
他虽然在一直打量令狐去病,但是并非如常人那般目光牢牢锁定;而是意之所指,若有若无,外在相貌其实与收摄心神冥想无异。这种打探方法,就算是北泽仑等辈,也感应不到异常。但是此人却觉察出来。
那就更不会错。
一瞬间,南宫伯玉蓦然生出一念——自己长久等待的“事”,怕是就应在今日的会面上。
而对于其余诸真而言,连同身畔的巨奇上真在内,竟有六七成人大大皱眉,犹如下笔呈文之前的费心苦吟。
他们在乎的,可不是这“令狐去病”的说话多少,而是对这个人物的判断。
一眼望去,只觉得这人甚是普通,只是一个极寻常的初破境的近道人物;但是旋即心意浮动,似乎又觉得这念头未必确实,没有足够的信证让自己坚信。往复之间,大是踯躅,又忍不住教人继续探询。端的是令人心痒难耐。
这一场饮宴,就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着。
半个时辰之后,饮宴半酣之际,忽然距离南宫伯玉不远处,有一人高声言道:“成就近道这一关,就能光邀四方同道的,必是非常之人。不知令狐小友之非常,仅仅是与阴甘牧上真来去同时的巧合,还是另有过人之处?某却要探讨一二。”
与会诸君,都是怔然。
功行到了他们这一步,行事都讲究一个含蓄。
此间所有人赴会的目的,多多少少,都是有“看一看心禅庭如此大张旗鼓,是否名实相符所托得人”的意思,方才所有宾客的微妙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但是直接出言“探讨”,却过于锐利,显然并不那么礼貌。
可是幽昱真君的出头,又正合他们心意!
尤其是发难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也算一界中大名鼎鼎的幽昱真君——三大势力之外第一个勘破“宽心禅”两关的人物。
令狐去病尚未答话,津双焰已然言道:“修持时间长短姑且不论。幽昱道友作为堪破两关的人物,眼下与去病交手,怕是并不妥当。待令狐去病过了这两关,境界相同之时,自然可以与幽昱道友切磋一二。想来这一天也不会太过遥远。”
幽昱真君嗤笑道:“我岂会亲自出手?”
旋即轻轻一鼓掌。
他身后一人,蓦然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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