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顾世子的姐姐是当朝皇后,一国之母。
一把摸到当前女性权力天花板上的人物,祁欢心情激动到有点手抖。
可是,她毕竟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灵魂,遇到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更是瞬间警惕。
她手里拿着顾瞻的玉佩,垂眸思忖片刻,再抬头时,已经一改平时的温婉和气,表情也变得无比认真严肃起来。
“无功不受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与顾世子之间并无深交。”她当面问顾瞻,“前后不过数面之缘而已,你却屡次关照于我,现在……更是将皇后娘娘都拖下水,敢问顾世子,可是对祁欢或是我府上有所图?”
如果说以前顾瞻提点和帮她的都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但她现在手里这块玉佩的分量就实在举足轻重。
顾瞻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较真,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他欠祁欢一个解释,也想给她一个交代,可是事情不仅难以启齿,现在这时间场合也不对。
“是有些原因,但我现在不便详谈,总之我绝无恶意,这一点请你无需怀疑。”所以,他就含混了一下概念,给了个大概的说法:“再有就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与武成侯之间有些过节,既然你府上与他也不和睦……你就当是我有所图吧。总之东西你收着,用不用全在于你,我不强求。”
大概是发现祁欢警惕性太高,怕她仍有顾虑,他语气一顿,又再说道:“据我所知,你们祁家门里也不太平,就当所给自己留条路,也是好的。”
祁欢不愿意掺合别人神仙打架,更不想冲上去当炮灰。
可是蛇打七寸——
顾瞻这最后一句话,的确戳到她痛处了。
武成侯府方面的压力姑且不论,但就是在祁家门里,她如今也是全靠杨氏撑着才暂时苟住了这条命。
她这个祁家大小姐看似挺得笔直的腰板儿,其实全因为所有的压力和阻力都由杨氏替她扛了。
暂时祁正钰是还想留着脸面,没有直接捅破窗户纸,要真闹到翻脸那一步……
她甚至担心自己母子三人的人身安全。
现在就算顾瞻抛给她的是一块挂在勾上的饵,她也跃跃欲试,想咬上一口。
“那行吧。”祁欢心中飞快的权衡,随即便有了决断,利落将那小小的玉佩收进荷包里,“我相信顾世子的为人,不至于苦心孤诣算计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子。这个……就当我先承您一份人情,但我也有言在先,若是有事,也请世子先与我知会。我母亲身体不好,请您体谅,莫要吓到她。”
说到底,她依旧还是不相信自己会无缘无故帮她的。
顾瞻心中有苦难言,只能顺着她话茬应下:“好,一言为定。”
条件谈妥,祁欢就重新挂出她那仿佛定制面具一般的笑容来:“那我就不耽误世子公干了,下回见。”
她转身,继续往结尾的方向走。
顾瞻原是不放心,想跟过去送她与祁家人会和,但是想到她忌惮秦颂,自然也不想让秦颂看到自己与她交往过密,斟酌之下,也只得作罢。
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脚步轻盈,一路走到街巷尽头,拐上了另一条街。
顾瞻转身,刚要回贡院那边,就迎着取完号牌的秦颂两兄弟过来。
他们的车马行李,也都留在前街那边。
再次狭路相逢,秦颂便是出言讥讽:“顾世子这趟公职当的,可真有够清闲。”
“倒也还轮不到秦小侯爷你来教导顾某如何做事。”顾瞻反唇相讥。
径自绕开他兄弟二人,走了过去。
秦硕刚才被他挡住了视线,此时便扯着脖子四下张望。
之前祁欢跟着顾瞻走了,他就以为方才他们会一直待在一起。
约莫是觉得错过了又一个捉奸指证未婚妻的机会,所有探查无果之后,秦二公子精神就又有些萎靡了起来。
祁欢又走过一条街之后,终于在街边找见了自家马车。
大约是为了等她,杨青云还没把行李搬下来,正站在马车下面和车上的杨氏说话,约莫还是劝着杨氏先回去之类的话。
见着祁欢过来,两人便停止了交谈。
杨氏笑眯眯的看过来:“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这大晚上的,怎能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
想是杨青云在场,云娘子还没来得及跟她咬耳朵。
否则——
依着她主仆二人关系铁的那个程度,祁欢半点不怀疑云娘子立刻就能把自己给卖了。
毕竟——
她和顾瞻私下说“悄悄话”,这举止太可疑了。
“这里虽然人多,却都是前来赶考的应届士子和他们的家人仆从,我能出什么事啊。”祁欢也贫了他两句,回头看看街角那里冒出一点头的队伍,又对杨氏说道,“方才过来这一路我仔细看了,贡院前后这几条路街面都很宽敞,虽然人多,但也还好,一会儿我们马车就直接跟着表哥往前走,到时候在公园门前掉不过头来,直接前行从另一边的巷口出去也是可以的。”
她是不会做无用功劝着杨氏先回去的,因为知道不看着杨青云进了贡院,杨氏是不能放心回去的。
杨青云心里也是有数,当即点头赞许:“这样也好,姑母进就在车上坐着吧。”
他顺手把号牌丢给云北:“你先去排着。”
然后,抢过老井手里马鞭,一跃坐到车辕上:“我来赶车。”
作为一个没受过封建礼教荼毒约束的现代人,祁欢其实很欣赏他这个洒脱不羁的劲儿的。
她一眼嗔过去:“你倒是先让我上车啊。”
杨青云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忘了。”
又再跃下车,殷勤的亲自替祁欢开了车门:“表妹和姑母深夜出门来送我赶考,劳苦功高,请吧。”
杨氏看他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应考的心态算是极好,当下又更放心几分,也跟着笑了。
一家人正在惹人闹闹的说笑,就看秦家兄弟从旁路过。
杨氏就倚在窗边,秦硕一眼看见她……
他到底还是有些家教,知道尊敬长辈的,又自知他在有婚约期间去示好叶寻意的举动不地道,心虚之余,立时缩了缩脖子,主动停下来作揖见礼:“世子夫人好。”
杨氏以往偶尔见他一次,没当着叫自己满意的未来女婿看,也是当成自家子侄看待。
可如今,对这个荒唐不着调的小子,也是百般不待见。
她脸上微微冷下来,直接晾着了秦硕,目光却是转向秦颂说道:“我那刚得了些好茶叶,有你母亲喜欢的君山银针,小侯爷何时公务不忙,记得过去拿些给她。”
这话说的,就很有艺术性了。
她若要送茶给武成侯夫人,直接派人送上门去就是。
就算两家因为退婚的事,闹了个大红脸,她不乐意安排人,那么也该是让秦颂差人去取。
所以——
这就明明白白是在提醒秦颂,尽快将她上回提起的交易给个决断出来。
杨青云不明所以。
祁欢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秦颂表情不变,甚至连唇角那个标志性疏冷的弧度都没动容丝毫。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佯装没事人的祁欢,对杨氏倒也是客客气气,颔首道:“世子夫人有心,本侯得空会去的。”
杨氏便没再有后话,放下了窗帘。
祁欢没理他兄弟二人,也自顾登上马车。
杨青玉大概是属于那种什么都会一点的,赶着马车,居然很稳的往前走。
后面隔了六七辆马车,就是秦家的车马。
秦硕在家过得精致无比,锦衣玉食,武成侯夫人亲自张罗,给他准备了一堆东西,所以虽是秦颂送他来的,后面却也跟着马车,拉了有半车的东西。
秦硕且走且回头。
方才杨氏没理他,他感受到了落差,心里又难免臊得慌。
说起来也奇怪,他当着祁欢的面,就敢放肆嚷嚷,什么出格的话都敢说,可是到了杨氏面前,反而开始要脸,十分乖巧的想要讨个好。
这也就难怪,这么些年,杨氏对他印象一直还算不错的。
毕竟——
他乖啊!
秦颂看他心不在焉,就踹了他一脚:“拿件衣服,排队去。”
“大街上呢,大哥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秦硕苦着脸:“而且你让简星海他们去给我排队就行,哪用我亲自去。”
秦颂却不吃他这一套:“你自己去,没人伺候你。”
他开车门,从里面扯出一件单片披风丢给他。
秦硕却仍是不高兴:“那你回去呗,大晚上的你还陪我等整夜啊?”
秦颂于是冷笑:“我回去了你跑了怎么办?过几天难道叫我去酒肆娼馆捉你?”
秦硕:……
行吧,秦颂没提之前,他确实没敢这么想,秦颂一说,他心思也瞬间活络起来。
只可惜——
晚了。
秦颂自己也取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坐到车辕上闭目养神:“还等我叫人押着你才去吗?”
秦硕实在没那个胆气硬抗他个,憋屈的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慢吞吞去排队。
因为要对考生们挨个搜身,即使大门两边两条队伍同时进行,速度也块不到哪儿去。
祁欢和杨氏在车上枯坐了小一个时辰,一直排到五更左右,才听云北喊杨青云。
杨氏应该是紧张过度,看着还好,祁欢当时已经困得脑子有点迷糊了。
听了动静,她赶紧拍拍自己脸蛋儿,把自己给揉搓清醒了。
云娘子从外面开了车门,拿东西。
杨青云带的东西不算多,除了笔砚烛台蜡烛这些必需品和两身换洗衣物,再就是一副皮毛护膝和一条毡毯。
祁欢跟着下了车,把让厨娘准备的另一个篮子也拎下来,帮他把所有东西都倒腾在一起。
里面一套锅碗瓢勺,木炭都是带着的。
杨青云看她拎了一袋米出来,目瞪口呆:“你还真准备我在里面过日子啊?不就九天么,怎么不能讲究过来。”
祁欢平时跟他闹归闹,她是分得清楚轻重的:“连着吃九天二十几顿冷硬生食,你试试到后面还能有心思写文章不能。生火煮饭你应该会吧?厨娘给你把食材都处理好了,都选的是些能存放的住的,腊肉腊肠都已经煮水之后切成现成的了,你放热锅里直接煸炒出油,扔点别的蔬菜进去就行,不会调味也不用特意调,加点酱油和盐,就能吃。就是……不管是饭还是菜,火候一定要过足,吃了夹生的容易闹肚子。”
反正那一篮子,照着九天的量,食材能处理的都一缕给处理过,除了米和菜,另外还有一些点心糕饼,考虑到这是个大胃王,祁欢还让厨娘特意给她烘制了各种肉干,这个比较能顶饿。
杨青云看着这逃荒似的给她准备的一套行头,感动不是没有,但他实在更想笑:“拿这一堆吃的,我哪还有心思做文章?”
“行了,你别贫了,把你东西拿好了,过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祁欢检查过他东西没有遗漏,就开始催促。
“小丫头,你是真长大了,人都很贤惠了。”杨青云有感而发,赞叹一声,又想伸手揉她脑袋。
祁欢瞪了他一眼。
他意识到这里人做眼杂,就顺势摸了摸鼻子。
前面隔着三四个人就轮到他,祁欢不好跟着往贡院大门口凑,就站在原地等他。
秦硕跟他们隔了十几个号,但是这里人挤人的排队,其实也没隔多远。
他倒是不羡慕祁欢给杨青云搬来的那一堆锅碗瓢勺,只是想想自己篮子里他老娘给他花样准备的清一色的点心,想到后面连着九天只能啃那些玩意儿,已经开始觉得噎的慌。
然后,再看向祁欢和杨青云那边的时候,目光就不自觉怨念了。
秦颂的马车也跟着过来了,只他离着稍微远些,是没听见祁欢和杨青云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么……
贡院里的情况和规矩他都懂,两人嘀咕的什么,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是越看那个祁欢,就越觉得那丫头邪门,每回觉得要将她看透了的时候,她都能后续马上再给他找点新惊喜。
他这里,刚是不屑的冷嗤一声,偏简星海还爱琢磨个事儿,在他耳边碎碎念:“侯爷,照这个意思,祁家世子夫人应该是会将这位大小姐嫁回她娘家去吧?你说祁大小姐私底下的事,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那岂不是在坑自家侄子?这对儿母女就太阴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