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晏手里抱着个孩子。
说话的语气,甚至是比前一刻的秦颂都更沉,也更冷。
祁欢自己的是真的很慌,却不知道秦颂是不是也因为正在盛怒之下,进而无暇分心……
总之,他这出现的突然,着实是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人自秦颂背后现身。
祁欢先看见的他。
这一刻,也不管他是何时出现,又或者是怎么出现的,就有一种看到了救星的大解脱的心情,欣喜的连忙叫了一声:“三叔!”
而秦颂在发现身后有人出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迅速转身,甚至不动声色抬手拨了一下,将祁欢推到了自己的正后方。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一瞬间戒备的姿态拉满。
祁欢只顾着死里逃生,无所察觉,祁文晏的目光却往他身上定了一下……
他看的分明,不管前一刻两人之间是个什么气氛,就方才秦颂转身这一刹那的那个动作,是个下意识保护的姿态。
并且——
虽然秦颂手收的快,衣袖又掩住了伤处,他也早就敏锐的一眼注意到了。
秦颂挡了她的视线,让祁欢很没有安全感,她不由多想的立刻就从对方身后走出来,两三步迎到祁文晏面前:“三叔,你们怎么也走到这里来了?”
祁文晏嗅到她身上一丝血腥味。
眉头本来已经下意识皱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程度的味道,血应该不是她的,聚拢起来的眉峰又于无形中飞快的舒展。
他瞧见了侄女儿眼中看自己仿若看救星的那种亮晶晶的欣喜眼神,所以什么也没问,只是看了眼手里抱着的祁元辰道:“我衙门还有事,后半席就不吃了,辰哥儿你带去给你母亲吧。”
“好。”祁欢自是欣然允诺。
她抬手要去接祁元辰,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现在不方便,毕竟……
内衣袖上染了血,还缺了一块儿。
她这里略一迟疑。
却不知祁文晏是耐性耗尽,还是单纯只为迁就她,下一刻就已经弯身把祁元辰放在了地上。
祁元辰跟着他的时候,很乖,现在被放下来,却也不过分黏人。
祁欢借着自家三叔打掩护,连忙牵起他就要开溜。
秦颂看着她那刻意头也不回的举动,就知她还是做贼心虚。
祁欢确实心虚——
秦颂这人性情喜怒无常的,她是生怕对方当着祁文晏再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可是这人她自己又着实应付不来,这会儿也只想得过且过的装鸵鸟算了。
结果——
秦颂倒是没主动拆她的台,祁文晏见着他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家侄女身上,反而率先发难,语气不善道:“前院后半席已开,武成侯还不过去?”
他遣开了祁欢,自己却站着不动,大有一副亲力亲为在这堵着秦颂的意思。
居然——
还毫不违和的摆起谱儿来,甚至比祁正钰更像个长辈模样。
之前在前院的席上,两人之间也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场面话,打过招呼的。
秦颂也素来知道祁家这位三爷,才华斐然又颇具风骨,性格十分的冷淡又自傲。
可是好巧不巧……
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性格!
祁文晏这等压制之举,着实又激起了他几分脾气。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却是反问:“贵府的二公子不慎失足落水,生死未卜,就在前面的小花园里,三爷不去看看?”
祁文晏还是稳稳地挡在他面前不动,冷淡道:“我不得空。”
不得空去看落水的二侄子,却很有闲工夫杵在这里看管你大侄女儿?
俩人明显就是在较劲。
祁欢自知这个罪魁祸首不好当,昧着良心,拽上祁元辰赶紧走。
却不想,秦颂的声音居然阴魂不散的直接又缠上来:“祁大小姐请留步!”
祁文晏挡在他面前,他倒是没有直接强闯越过来。
但是这个明显不知进退的态度却着实叫祁文晏着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祁三爷,眸色隐约又是一沉。
祁欢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张假笑的脸再次回头:“小侯爷有何指教?”
秦颂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冲她挑了挑眉:“你拿了本侯的东西还没有还,是想留着做纪念吗?”
祁欢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被他连番折腾,着实有点不堪重负,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她直觉上就是这个人在找事儿……
一时间,神色茫然。
秦颂见她不解,却是颇为满意的……
随后,他抬起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祁欢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算有颗强大的老阿姨的心脏,脸上那张假笑的面具也都维持不住了。
如果只有她和秦颂两人在场,她反正在这人面前已经彻底摆烂了,大不了还可以破罐破摔,这时候却心脏一阵紧缩,猝然侧目先去看了眼祁文晏的反应。
她跟自家三叔虽然接触不多,但是看的出来,对方是个非常严厉刻板之人,初见那次还训斥她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往外跑。
出手伤人——
这当真不是一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会做的事。
祁文晏摆着的,依旧是那张不近人情的冷脸,他没做声,倒暂时也看不出太过具体明显的情绪。
祁欢经秦颂一提也才后知后觉,前面她只顾逃命,仓惶之间右手的广袖之下还死死攥着划伤他的那支袖箭。
这东西,他若不开口索要,过后她甚至都不好随便扔了。
现在——
自然是得当场还回去!
“抱歉。”祁欢心中一阵尴尬,一边瞧自己三叔的脸色,一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回去,抬手将那支袖箭递出。
祁文晏隔在两人中间,祁欢拿他当屏障,也没想要越过他去。
而彼时——
祁文晏的神色已然十分不耐。
秦颂踱步上前,也刚要抬手来取祁欢这手里的东西。
千钧一发,祁文晏突然抬手,左手扣了祁欢手腕一下。
祁欢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紧跟着他身形一侧,右手就着那短箭的尾部一掌拍了出去。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行云流水一般,迅捷又果断。
袖箭脱手而出,祁欢只觉得掌心里火辣辣的一疼……
再看,就只见咻的一道寒光自她掌心射出,直朝着秦颂胸膛刺去。
这是——
要杀人?
祁欢脑袋一空,刹那间就是一身冷汗。
她甚至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要尖叫……
祁文晏这出手突然,秦颂也始料未及,并且当时他离着这叔侄二人也就两步远了,匆忙之间,连忙侧身闪避,那箭头也还是紧贴着他胸膛蹭了过去。
然后,啪的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一根树干上。
祁欢眼力不行,只以为他是险险的躲过了。
只有他自己看的分明,染了血的箭头上又削下他衣袍的几缕布丝。
所以,他这衣裳只是看着没破,实际上已有残损。
秦颂的目光骤冷。
祁欢手掌倒是没受伤,祁文晏明显控制了力道,只这会儿还且丝丝缕缕的疼。
她屏住了呼吸,这疼痛倒是叫她时刻清醒,这时候才忧虑的低低叫了一声:“三叔……”
徒手推射出了一支短箭,这绝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所能做到的。
但祁欢此刻却顾不上管这个,她更担心这一下把秦颂彻底惹恼,她不想当这个导火索。
祁文晏冷眼盯着秦颂,没等她说完就冷声斥道:“还不回你母亲那里去?”
他这给出的威压感太强,祁欢既撑不住这个场面又不想自不量力的硬撑,所以咬了咬唇,只又匆忙的看了秦颂一眼,便顺从的走开了:“是。”
她领了祁元辰,快步离开。
祁元辰还是一副不知事的样子,乖乖的,又很顺从,完全不晓得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奇的又回头看了好几眼祁文晏,不解道:“三叔不跟我们一起吗?”
祁欢不确定那俩男人随后会不会继续掐起来,但她确信祁文晏在自家院里不至于吃亏,最不济他喊一嗓子,那边一墙之隔的小花园里祁正钰就带着一大票人冲过来了。
她自己劫后余生,还有点小兴奋,一直拉着祁元辰转过一个路口,隔绝了背后的视线这才停下来,弯身捏了捏小道具的脸蛋儿:“臭小子眼光不错,这次多亏你了,抱大腿就得抱三叔这样的,关键时刻才能扛事儿!”
祁元辰一脸的天真无邪,沉默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又奶声奶气的问:“什么是抱大腿?”
祁欢:……
“算了算了,你不懂。”祁欢没空给他解释,也解释不清,就牵着他继续走。
祁元辰却被打开了话匣子:“我抱三叔大腿了,比你的粗。”
诚然,他这个所谓抱大腿,那肯定就是最表面的意思。
祁欢:……
行吧行吧,你说的应该也没错,以后再接再厉!
这边目送祁欢姐弟离开,秦颂却也没再有别的举动。
两个男人,面对面的站着,却都保持着半侧身站在这小径上的角度,这是前一刻,他们一个出招,一个破局造成的局面。
祁文晏仿佛是完全忽略掉了秦颂这个武成侯的身份,出手伤人之后也不见丝毫的惭愧,哪怕是一点点的忐忑。
只听着祁欢姐弟俩的脚步声走远,他也是先于秦颂而放下了戒备的姿态,依旧是态度强势的冷声道:“别人家的后院,不是武成侯该随便闲逛的地方,没什么事就早回前院去吧。”
遇到这种事,是个人面子都会挂不住,尤其还是秦颂这种心高气傲的。
但却不知怎的,他脸上冷若冰霜的寒意却是瞬间化掉,抬手拍了拍胸前,把还挂在衣物上的几根布丝抚掉,然后就没事人似的款步踱到路边,抬手将嵌入树干的袖箭拔下。
那箭头上的血渍,蹭了一点在树上。
他手指漫不经心的又抚了抚锋利的箭头。
随后,唇角竟还挂上几分兴味甚浓的笑意,缓缓的道:“凭借科举入仕的大理寺少卿祁三爷,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以前是本侯眼拙……你们这长宁侯府的后院真挺有意思的,多谢三爷赐教,本侯这一趟确实不白来。”
他也没再将那袖箭收回腕上的箭套,而是直接握在手里,然后严谨郑重的拱手作揖:“官场上您是前辈,您的指教,本侯受教,告辞!”
言罢,也便径直转身,走到外面人多的路上光明正大回前院去了。
祁文晏则是又在花丛掩映间驻足了片刻,也转身沿着小路走了,到底也是没兴趣进前面吵吵闹闹的小花园里去看一眼。
至于他在秦颂面前露了底的事,他自然也没当回事。
若是害怕被对方发现——
他方才不至于那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他两人一前一后回的前院,都没再去席上,而是直接出府门。
虽然秦颂早走一步,但祁文晏抄的是近路,反而先他一步出的门,坐上轿辇回大理寺。
秦颂晚他一步走出府门,只看到巷子口那顶官轿拐出去的一点残影。
他目光落在那边,不禁多看了好一会儿,神情若有所思。
正在自家车马旁边和车夫小厮一起嗑瓜子聊天的简星海见他现身,赶忙迎上来:“侯爷,这时辰还早,您怎么这就出来了?侯爷……您……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秦颂的思绪被他打断,这才快速收回目光,举步走下台阶。
简星海道:“您是这就要先行回府吗?”
可是夫人和小姐她们都还没出来。
“不着急。”秦颂却道,款步走向马车。
不着急回去?那您这么早出来干嘛?是祁家的饭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
简星海隐隐觉得他这波操作有点迷,心里嘀咕,嘴上却没敢说。
但秦颂也随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作为极不合理,就随便推说了个借口:“方才席上多喝了两杯,我先回车上打个盹儿。”
打盹儿?祁家连个招待客人的客房都不给安排吗?
这番说辞,依旧没有任何说服力,但简星海还是尽职尽责的给他开了车门。
本来没想搬垫脚凳,秦颂也没想矫情,结果他一甩袖子刚想撑着跳上车,却发现自己一手带伤,一手还抓着那支染血的袖箭,不禁一愣。
简星海也瞬间紧张起来:“您受伤了?谁这么大胆,敢在长宁侯府的宴上伤您?要不先回去请大夫包扎一下吧?”
谁这么大胆?祁家胆子大的当然有,还不止一个呢!
这个伤受得显然是叫秦颂心情很不错,他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了,一点皮外伤。”
车夫已经帮忙摆好了垫脚凳,他一边上车一边阻了简星海要跟上来给他处理伤口的企图:“有金疮药吗?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简星海是个护卫,习武之人都有随身携带金疮药的习惯,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秦颂坐到马车里,解开缠在手上的布条随便倒了点药粉在伤口上,就又重新把布片拢上系紧,之后就捡起扔在桌上的那支袖箭,靠在车厢上无聊把玩。
那个祁元铭指定是祁欢给推下水的这点准没错,但那丫头的举动和祁元铭在水里的反应都很透着几分蹊跷。
他琢磨半晌,也没太能琢磨出那丫头的意图。
想了想,就撩开窗帘喊了简星海:“祁家二房的那位公子,回头替我去好好查查他,本侯……总觉得今天这事儿有几分不对劲。”
祁元铭落水,动静闹得不小,这时候消息已经在府里府外传开了,简星海这边也都听说了。
他虽是不知内情,但这个节骨眼上秦颂叫他去查,他自然知道对方关心的重点在哪里,当即应诺答应下来。
这边后院,祁欢也是一路抄小道,带着祁元辰回春雨斋换衣裳。
------题外话------
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三叔要是个女的,我是不是就可以凑两对儿了?毕竟相爱相杀什么的,也是很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