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秦两家之前的交情一直都还算是不错的。
现在祁家门里,各院之间不和睦,秦家人又是冲着大房来的,杨氏就没在前院厅上待客,而是叫人将他们请去了安雪堂的小花厅。
祁欢喊了人进来,伺候她梳妆。
之后,又重新换了身衣裳,这才赶了过去。
彼时,杨氏与秦太夫人庞氏已经聊上了。
杨氏疼女儿是出了名的,秦颂的所作所为,虽然两家不曾面上撕破脸,可她心里到底是有了隔阂,并不十分待见秦家的人。
只她这个人,早不是十几岁,动辄就斗气,有事全凭好恶写在脸上的小姑娘了,纵使心里不高兴,面上也依旧可以和和气气,圆的滴水不漏。
命人上了茶水点心,与秦家人谈笑风生。
秦太夫人,也是为着祁欢的事,心存芥蒂,前面几次见祁欢,她都觉得心里不得劲。
原本这次过来,也是很有几分心情复杂的。
但是和杨氏聊了这么会儿,也逐渐放宽心,自在多了。
杨氏先看见的祁欢,含笑冲她招招手:“怎么磨蹭到这会儿才到?”
秦太夫人等人相继回头。
其实祁欢刚一进院子,秦颂就第一个发现他了。
只是其他人都没动静,他也便没做声。
隔了几天没见,他知道祁欢这阵子染了风寒,一直闭门养病,自然也知道顾瞻每日出入祁家的事。
数日没见,她这一眼看上去与往常无异,病应该是好利索了。
却不知道是不是有顾瞻每日送饭的功劳……
甚至于,一场病之后,似是也没见清减。
祁欢面上也挂了得体的笑:“母亲您传话叫我来见客,我不得梳洗,换身衣裳啊。”
言罢,先给秦太夫人见礼:“见过秦太夫人。”
头看向秦颂:“也没多大的事儿,小侯爷怎么还亲自来了?”
秦颂没说话。
秦硕在旁边扭扭捏捏的,多少的有点汗颜,甚至不好意思与祁欢对视。
秦太夫人已经正色下来,道:“性命攸关,这可当真不是什么小事。欢姐儿你于我儿有救命之恩,我们自当是全家一起登门道谢的。本来也不该耽误这么久才来,可颖儿那伤……大夫交代她要卧床静养几日方可挪动,又听说你也病了……”
说话间,秦颖也有婢女扶着站起来。
她身上有伤,不敢大幅度动作,还是克制的福了一礼,红着脸道谢:“那天的事情着实凶险,多谢……祁家姐姐不计前嫌救我,我……”
终究是年纪小些,还有些抹不开面,话到后面就面红耳赤的咬住了唇。
祁欢不敢随便碰她,就只虚扶了一把,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况咱们两家多年的交情,我那也是情急之下……好在有惊无险。你身上有伤,别再折腾了。”
秦太夫人帮忙,扶着女儿重新坐下。
祁欢也走过去,挨着杨氏坐在她身边。
秦太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又道:“欢姐儿是受了我家颖儿连累这才感染的风寒,我这实在也是过意不去,现在言语再多,也诉不清我们一家人的感激之情。”
有些话,和祁欢说不着。
她又看向杨氏:“这些年,我也就指着这几个孩子活了,他们任何一个要有个好歹……”
秦太夫人说着,便红了眼眶,声音哽咽了一下。
秦颂也被她勾起往事,眉头不由的蹙起。
可是当时杨氏母女的面,他又不便说什么。
好在,秦太夫人自己控制住了情绪,偏头过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随后就重新绽开笑容来:“你瞧瞧我,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总之大恩不言谢,欢姐儿的援手,我们全家都记着了。”
杨氏适时接茬,客套了两句,又顺便安抚她。
秦太夫人才又转向祁欢笑道:“给你带了些药材补品,算我们的一点心意。以往……是我疏于管教,硕哥儿他们不懂事,叫你受了不少委屈,我们也实在是无地自容。”
秦硕闻言,脸上表情就越发的难堪不自然起来。
耷拉着脑袋,拿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祁欢一眼。
祁欢佯装不察,只故作矜持的笑着说:“太夫人严重了。”
杨氏也道:“咱们两家相交多年,就当是自家亲戚相处了,孩子们之间磕磕绊绊的一点小摩擦,何须往心里去。”
她与秦太夫人聊上了,祁欢就不再插嘴。
但是这样的场合,她呆的不自在,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说自己要回去吃药,先溜了。
“姑娘家的身子娇弱,欢姐儿确实该好生养养,马虎不得。”秦太夫人表示理解。
祁欢起身与她福了一礼,刚要起身离开,秦颂也抖了抖袍子站起来,冲杨氏一揖:“我过会儿还有事,也要先行一步,世子夫人莫怪。”
祁欢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狐疑的侧目看了他一眼。
就连杨氏都感觉到了一丝诧异。
但显然——
以秦颂的身份,他只是打声招呼,并非是同谁商量的。
杨氏飞快定下心神,颔首道:“小侯爷公务繁忙,你请便,我与你母亲有日子没见,多聊会儿……来人……”
想喊人引路送他出去。
秦颂却道:“不用麻烦了,出府的路我记得,自行出去就好。”
杨氏不好强行驳他,只能再次顺着。
祁欢并没有刻意等他,先行一步已经出了院子。
但她料想秦颂可能是有话要说,所以也没急着跑,就寻常脚往春雨斋方向走。
然后走了一段,等进了园子——
秦颂果然自背后追上来。
他人高腿长,倒是不见仓促着急,几步便已赶了上来:“祁欢!”
祁欢顿住脚步转身,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方才秦太夫人不是已经再三道过谢了?小侯爷是还有别的事找我?”
她这性子,就是这样,有话就直来直往,很少拐弯抹角的让人猜。
秦颂原是准备了一番说辞,可是等真见了面,却被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这样打散了思路。
他喉间一瞬间滞涩,望着她明艳却平静的面孔,却是问了句废话:“你病好了?”
祁欢被他问的,狠狠一愣。
这位秦小侯爷,向来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主儿。
她勉强扯了下嘴角,点头:“没什么大碍了。”
她总觉得秦颂是有话要说,可是等得片刻……
对方却是唇线紧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这人,可真不适合这样扭捏的表情。
然后,秦颂目光讳莫如深,瞥向她身边星罗时,祁欢也就懂了,侧目吩咐:“你先去前面等我。”
星罗于是给秦颂福了一礼,先行走到花间小路的尽头,守在那个拐角处,防止有人过来。
祁欢一直盯着她走到那边去,方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颂:“小侯爷有话就说吧。”
秦颂此人,特立独行又高傲惯了,他自己甚至比任何人都更加厌弃这样瞻前顾后,不干不脆的自己。
祁欢望着他,目光依旧清明又坦荡。
他突然便想——
这些天,顾瞻日日过来,她私下与顾瞻对视时候,也是这样不解风情的一副表情吗?
这个想法一起……
气闷之余,秦颂也便心一横,直言道:“你与顾瞻,是准备定下亲事吗?”
祁欢着实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的问这个,不由的微微一怔。
但秦颂近来对她态度的改变,她比其他人都更清楚的看在眼里。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了,尤其对男女之间的某些情愫——
女人事实上天生就是比男人更加敏感。
只是——
她原以为,骄傲自负如秦颂,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即使是对自己有些好感的,也只会悬崖勒马,只当没这回事罢了。
祁欢抿抿唇,眸中笑意也稍稍敛去几分。
她仍是正色,不避不让的与秦颂对视:“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因为我家里的事,我暂时无暇分心,所以……这事儿还要暂时再往后拖一拖。”
秦颂的胸口,似是被谁猛地揍了一拳。
心脏紧缩的瞬间,整个胸腔里都明显窒闷了一下。
虽然来时他便做好了千万种设想和准备,可也终究低估了祁欢的直率,没想到她会直言不讳的就这般轻易的,当面与自己承认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
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的再问:“就一定得是他吗?换个人不行?”
他的眸色幽深,有种深刻的情绪,敛于眉眼深处。
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在一瞬间仓促爆发的太厉害。
以前他拿祁欢做猎物般戏耍时,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她面前会有变得如此谨小慎微的一天,甚至生怕自己哪一个表情的细节没控制好,进而引起她的反感。
祁欢正视他的面孔。
她其实依旧是有些拿捏不准秦颂这人准确的想法的,他这个人惯常的隐藏太深,即使祁欢现在与他时常来往,也依旧觉得自己离不了他太近。
她明白了秦颂的言下之意,于是眸中剩下的一半笑意也压了下去,正色沉吟:“我能不能先问一句,秦小侯爷此时与我说这话,是为着与顾世子的旧怨较劲,还是您真心实意,就是冲着我这个人的?”
秦颂特别不喜欢听她当着自己的面提起顾瞻。
但他依旧竭力克制着情绪,苦涩道:“我秦颂在你眼里,就是这般不择手段的一个小人吗?”..
即使再如何的隐忍,男人眼中也明显浮现出一抹鲜明受伤的情绪来。
秦颂这样的人,在祁欢看来,就不该是会太过看重儿女私情之人,他该是那种理智又带几分偏执,会竭诚搞事业的主儿。
所以,瞧见他眼中明显的情绪外露,她亦是始料未及,心上狠狠一颤,目光也本能的闪躲了一下。
“抱歉。”她说。
垂眸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心态,依旧还是抬眸正视秦颂,“多谢小侯爷的厚爱,您的心意,祁欢明了。只是我实话实说……我与小侯爷做个合作伙伴,应该会更合适。我的私事,我不想多说,小侯爷您也是这帝京之内颇具盛名的青年才俊,现在这个局面,大家还是理智点好。”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秦颂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平国公府的世子爷在殷勤追求宁国公府的大小姐,以顾瞻与祁欢之间这种程度的来往,世俗的认知里已经默认他俩必是要结百年之好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秦颂再插一脚进来——
那可真要闹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秦颂有多在乎名声和女子清誉,这从他一开始对待秦硕婚事的态度上,也就可见一斑。
当时祁欢对外的名声且还纯洁无瑕来着,他尚且一力主张退婚。
现在祁欢和顾瞻之间都已几乎公开定了名分下来,他得要豁出去多大的脸面不要,才会上赶着来蹚浑水?
祁欢觉得他该是自尊心作祟,一时有心争强好胜罢了。
秦颂却盯紧了她的面孔,表情悲切到近乎有几分失态的,一字一句道:“其实一开始连我自己都没懂,我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会信,事实上早在我尚未清楚那夜庄子上的事只是一场意外之前,我就已经不介意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抬手,想要触摸对面姑娘的脸颊。
祁欢却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颂的手下落空。
他手指擎在那里,本该是十分尴尬的一个局面,他仿佛毫无所察,垂眸盯着自己落空的手指片刻,眸中就漫上了更浓烈的悲怆情绪。
一寸一寸,重新抬头看上祁欢,他说:“我秦颂原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有些事,我可以随波逐流,做给别人看,但有些事,我只想随心所欲。我不在乎你曾跟我二弟定过亲,你之前和顾瞻之间的来往,也无所谓,我甚至想,哪怕当初庄子上那事并非一场误会……前尘种种,我全都不在乎。祁欢,我现在郑重与你说一句,我心系于你,也不行?不是为了跟谁置气,也不是一时头疼脑热的冲动之举,我后悔曾经没有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意,一再做出那些叫你反感甚至可能也伤到了你的事。我秦颂,也许不是个什么太好的人,但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试着改。就这样……我还能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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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自己做下的孽,迟早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