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年出事之后就上了折子告假,之后这半个月没再上朝,一直在家忙着筹备办喜事。
朝堂之上,自那天之后皇帝就没再问过他的事,并且他与荀素补办大婚仪典这么大件事,按照他在朝堂上的地位,皇帝本来是该有所表示的,可是满京城的被人伸长了脖子等,眼见着婚期将近,也没等到皇帝的赏赐下来。
正因如此,满朝文武反而不敢妄动,全都静观其变,在看着风向行事。
只长宁侯府的祁文景夫妻俩不受影响,尽心尽力的帮着荀素备嫁。
大婚前三天,苏秦年再次登门,是来接云兮的。
他跟荀素之间属于老夫老妻模式,倒是犯不着见外,杨氏带着祁欢姐弟过去打了招呼,又腾了前院烟雨轩的小花厅给他们夫妻说话,自己便领着俩孩子出来了。
出了那院子,她就吩咐祁欢:“你去后院帮着云兮打点收拾一下吧,那丫头迷迷瞪瞪的,倒像是到现在还没醒过味儿来。”
“女孩儿家家的,能一辈子迷迷瞪瞪却能安稳过日子,这可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祁欢想到云兮最近那个状态,却是忍不住发笑,随口感慨了一句。
杨氏愣了愣,随后也便笑了:“谁说不是呢!”
她这一辈子劳碌命,在娘家时就早早的当家主事,后来又嫁了个不省心的婆家,一天没闲的接着操劳。
祁欢算是比她好点,前些年一直病恹恹的,凡事又都有她在前头顶着,可最近这一年重大事件频发……
反倒是多亏了祁欢冲在前面,大多数时候都替她顶着。
虽然女儿从来不诉苦,并且还总是避重就轻的报喜不报忧,杨氏又何尝不知,在这些起起落落的危局当中她是有好几次九死一生的闯过来的。
以至于——
事情一过,她就后怕的连想都尽量避免再回头去想了。
她目光柔和下来,又给祁欢使了个眼色,尽量不当面提那些糟心事,只是更加柔和了语气催促:“快去吧。”
祁欢看向祁元辰:“你跟我回后院吗?”
祁元辰没应声,只往杨氏身后躲了躲,表明自己的态度。
祁欢他轻拍了两下他的发顶,也没说什么,就独自先回了栖霞园。
荀素母女现在住在栖霞园的冬晖堂里,因为只是暂住,图个保险起见,杨氏就从安雪堂调了几个人知根知底的过去伺候。
荀素的人缘好,再加上杨氏手底下也没有太过刁钻之人,是以虽然突然之间转换了身份,她们母女那里也一切安好。
祁欢过去时候,院子里正有两个小丫头抱了棉被出来晾晒,拿着木棍敲打好叫棉花蓬松些。
“大小姐。”简直祁欢走进院子,两人连忙住手,快速把空气里的灰尘棉絮挥散。
祁欢刚要说话,又听见云兮住的右厢房里传出说笑打闹声:“星罗在这吗?”
“可不是嘛。”两个小丫头都和云兮差不多的年纪,以前在安雪堂也经常一块儿玩,这会儿便捂着嘴巴偷笑,“云……不,是苏姑娘这几日总是别别扭扭的,看见我们胳膊腿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也就是星罗姐姐过来能陪她说话解解闷。大小姐知道的,她可闲不住,在屋里养病这些天可憋坏了。”
祁欢最近也没什么事,而且她在家里也少运动,基本上每天也都会过来一趟。
只不过云兮被拘着卧床休养,池云川嘱咐说叫她尽量多休息,祁欢一般也就是看一眼,坐一会儿就走。
“你们忙吧。”她笑了笑,推门进了厢房。
云兮倒是听话,人是在床上的,可却完全没个养病的样子,被子掀开一边,跪坐在床上,星罗把她那只肥鹦鹉拎进了屋里,俩人正在边嗑瓜子边喂鹦鹉呢。
那鹦鹉原就是随便养着玩的,没想到居然还挺有天赋,会嚷嚷两句了。
俩人若是自己吃的多了忘了喂它,它就急得骂人,跳脚冲着俩人喊“馋鬼”。
俩人乐得不行,就故意逗它。
星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瞧瞧……就因为你贪嘴,这都学的什么酸词儿。”..
“骂谁呢?”云兮则是拿着瓜子仁继续逗它,“你也是馋鬼,会骂人的馋鬼!”
“小姐。”听见身后的动静,星罗回头看见祁欢就连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出来的泪起身,“您来的正好,云兮这胖鸟出息了,居然会说话了。”
云兮见状,也连忙显摆,想逗着它说句好听的:“叫声小姐,叫了就给你吃。”
“馋鬼!馋鬼!”那鸟儿却听不懂,上蹿下跳急不可耐的讨食吃。
祁欢坐过去,也剥了几颗瓜子仁喂了它,然后上下打量了云兮一眼:“今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早没事了。”云兮道,“就你们都拘着,非要我躺床上,我都快闷死了。”
解药对症,她服用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就已经将体内毒素尽数化解了,只一开始汹涌毒发之时轻微损伤了肺腑,并且吐血有点多,都需要慢慢养回来。
“内脏的创伤和血亏之症都不是这十天半月就能补回来的,就算现在你觉得没事了,后面一两年之内也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遵医嘱持续进补调理。身体是自己的,半点马虎不得的。”这丫头心大,祁欢只得一遍遍的叮嘱。
云兮是识好歹的,虽然这话她唠叨了好多遍了,也依旧还是乖巧的答应:“奴……”
星罗瞪她,她又立刻改口:“我都记得的,以后每隔半个月还要去同济医馆找大夫诊下脉,重新调方子。”
祁欢点头,这才说起正事儿:“既然没事了那我也放心些,苏太傅过来接你了,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
为了堵云峥那些人的嘴,苏秦年和荀素之间又刚好有一纸婚书,所以他们坚称早在十四年前他们就是夫妻了,只是当时条件不允许才没办婚礼,现在要补办。
如此——
也是为了云兮不背一个奸生子的名声。
荀素是要婚礼当天八抬大轿抬去苏府的,可云兮现在却已经算是地地道道的苏家人,她要等着当天跟随母亲的花轿一起走,那就不伦不类了。
前面这些天,因为她身体没康复,又兼之刚认了亲,心理上有排斥还没法完全适应,就一直叫她在祁家住着了。
云兮闻言,果然是垮了脸,扯了祁欢的袖子期期艾艾道:“我可不可以先不去啊……”
苏秦年说是她父亲,并且人很好,对她也好,可任凭是谁做了十几年的孤儿,突然有一天要塞给她个爹还勒令她必须立刻一起生活……
许是云兮这些年过得也还算如意,并不缺爱,杨氏和荀素将她照顾的很好,心理上她是并没有需求非得要一个父亲不可的,所以这个过程上,她接受的反而格外慢些。
祁欢还不及开口,星罗已经恨铁不成钢的抢白:“犯什么傻啊?一家团聚可是旁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你以后就是有爹娘也有家的人了,打起精神来,该是开心才对。”
云兮扭扭捏捏的。
平心而论,她在祁家住惯了,并且还过的无忧无虑挺开心的,是并不愿意换个环境重新适应的。
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还继续赖在祁家,所以类似的傻话她虽然有想法却也直接掐了念想,没说。
不情不愿的爬下床,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东西挺多的,衣裳首饰,还有好些淘来姐们儿的小玩意儿,大抵都不值什么钱,可都宝贝的紧,不舍得扔。
星罗帮着她一起拾掇,祁欢也没干坐着,跟着她们偶尔也搭把手。
零零总总,所有东西用一口大木箱就装了。
“就这些了是吧?”祁欢环视一眼屋子:“那咱们先去前院见苏太傅吧,箱子我再叫人回来抬。”
云兮却又扯住她袖口,还是犹犹豫豫的:“我以后还能经常回来看您或者小住吗?”
星罗在旁边看的直乐——
这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儿,别人求都求不来,也就云兮这种心思简单的才会做丫头的这段经历依依不舍了。
星罗故意逗她,赶紧道:“你可别再回来了,下回你再进这府门就是太傅千金了,呼来喝去的使唤我,你好意思啊?”
不过就是随口打趣罢了。
不想,云兮听了,却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扑到祁欢怀里,祁欢无奈,只能任她哭了直接一身的眼泪鼻涕,又拍着背哄:“想回来就随时回来嘛,怎么还连玩笑都开不得了?”
星罗也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一时之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云兮听祁欢说能回来,立刻就抽搭着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确认:“真的?”
祁欢身上横竖已经被她哭脏了,索性直接拿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义正辞严的警告:“但是这三天绝对不行,荀姑姑大婚之前你必须陪太傅一起等在苏府。”
云兮扁扁嘴,登时又委屈了,却没敢吭声。
星罗却都无言以对了——
她还真敢想,这是打算糊弄谁呢?是打算今天上午搬过去,过午就再跑回来串门?
哄好了云兮,又给她拿了厚大氅裹好,祁欢就送她去了前院,边走边还不忘叮嘱:“你们一家团聚这是喜事,这可不兴哭的,一会儿你可千万给忍住了,就算是为了你爹娘大婚讨个好彩头,知道吗?”
云兮捂着兜帽闷声点头。
但好在她是懂分寸的,说到做到,去前院见了苏秦年,父女之间虽然略显生疏,但总归互相接触下来的印象都还是不错的。
荀素送他们父女出门,祁欢怕那小丫头绷不住就没有跟出去。
三天时间也是转眼就过,大婚头一天,伸长了脖子看风向的那些人终于等来了宫里的动静——
皇帝陛下依旧没什么表示,却是顾皇后以自己的名义往长宁侯府送了一对儿玉如意给荀素,又赐了她一套纯金首饰和珍贵的布匹衣料若干,说是算添妆。
能得皇后娘娘亲自出面给添妆的新娘子,全京城里这些年也翻不出几个来,何况顾皇后这份礼还不算轻,再加上一对儿稀有的贡品玉如意,算是给了荀素极大的体面。
于是该懂的大家也就都懂了——
皇后娘娘如此抬举荀氏,不过就是不愿意放弃苏秦年这条线,这是亲自下场替太子殿下稳固苏秦年的立场呢!
可出面的是顾皇后,皇帝那里一声没啃,虽然后宫里帝后和谐,这些年都没闹过什么大矛盾,可是只要皇帝陛下不亲口对此事表态,很多人就总归是不敢贸然跟风。
毕竟——
皇后娘娘帮太子,这是有极大功利心掺合在里面的,她在某种意义上并不能代表皇帝的立场和态度。
然后次日苏府大婚的仪典和喜宴上,太子云湛又第一个备了厚礼亲往道贺。
有他领头,他派系的其他官员有样学样,也都纷纷拎上提前备好的贺礼登门喝喜酒去了。
另外,还有包括杨青云在内的一部分苏秦年带过的学生。
一时之间,冷落了半月的苏府,婚宴上居然没冷场,反而觥筹交错,十分的热闹。
顾瞻没往苏府去,是因为他赶早就来了长宁侯府这边假公济私。
祁家这边的婚宴,祁文景夫妻也是给尽量隆重的办了,给祁家的亲友全部送去了请帖。
有顾皇后打头阵,何况他们就算道贺也都是奔着祁文景夫妻来的,可以当成没冲着荀素,是以祁家这边来的客人也不少。
池云川再次捎上乔樾过来蹭饭,祁元辰屁颠屁颠的立刻黏了上去。
池云川一个混过军营的人,与人斗酒起来还哪儿顾得上孩子,祁欢就叫人在她旁边添了两把椅子,由她带着这俩小的。
两小只没什么别的追究,就是为饱口腹之欲。
宴席过半,俩人就吃的差不多了。
祁欢怕他们在人群里乱跑给惹出事端来,就起身去跟杨氏打招呼:“母亲,我离开一会儿,辰哥儿他们吃好了,我打发他们回后院,省得在这里乱跑冲撞到客人。”
“去吧。”杨氏点头,“记得跟池大夫交代一声,省得他寻不见樾姐儿要担心。”
祁欢答应下来。
与杨氏同桌的其中几位夫人却深情暧昧的窃窃私语起来。
祁欢循着他们关注的重点方向看过去,就看门口那边顾瞻不知何时也已经离席走了过去,正带着祁元辰二人在等她。
他视线注视着这边,长身而立,芝兰玉树般美好的模样。
“咱们欢姐儿过年就十七了,大嫂给他们挑好了日子没?”这一桌女眷就只余氏和祁文娴两个侯府的本家人,其他人不好相问,祁文娴却是直接给问出了口。
原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恶意或者特殊目的,杨氏也准备含混过去。
不想——
祁欢却面露几人羞赧,轻道了句:“我们暂时不急,等到来年春日再挑日子不迟。”
倒是连杨氏都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好在杨氏也是身经百战的主儿,脸上甚至都没显露出被女儿摆了一道的错愕,只是佯怒嗔了女儿一句:“是你父亲跟你说的吧?就他心急,我却是巴不得再多留你两年呢。”
就是他们家确实这事儿都是女儿自己做主的,可是对外透露还是要尽显父母威严的。
杨氏一开腔,众人便就围着她继续讨论此事去了。
祁欢功成身退,过去和顾瞻会和,带着两小只回了后院。
之后他俩也就没再回来席上,就留在安雪堂聊天顺带着看孩子,一直到过午宴席散了星罗过来报信,祁欢才又亲自送了顾瞻和乔樾出去。
彼时,客人已经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
池云川喝的红光满面,倚在大门口的门框上等着,乔樾见到他就一脸的嫌弃,但还是走了过去跟在他身边。
池云川乐呵呵的咧嘴:“我这酒量醉不了,不会把你丢半路上的。”
他们早上是跟着顾瞻一起骑马来的,现在看他这德行,顾瞻就与祁欢商量:“叫你家车马房备辆马车送送他们吧。”
池云川肯定没事儿,但是总得为了小乔樾的安全考虑万全。
祁欢刚要点头,就看巷子外面一队仪仗护卫着一辆华贵马驶了过来。
顾瞻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等马车走近,同样应该喝了不少酒面色绯红的太子殿下从车窗探头出来,平易近人的咧嘴一笑:“你们这也散了?”
顾瞻迎下台阶:“殿下不是去了太傅府上吃喜酒?怎么又到这来了。”
“顺便接你一下。”云湛道,就没再有后话了。
想来是要找顾瞻去东宫商量什么事情的。
彼时,祁欢也已经跟着顾瞻下了台阶,站在他身边。
顾瞻回头与她道别:“那就这样吧,我带他们随殿下的车一起走,绕个路送他们一下就行。”
“也好。”顾瞻没喝多少酒,祁欢还是很放心的。
顾瞻招呼了池云川二人上车,后又嘱咐她:“天冷,你也快进去吧。”
“知道了。”祁欢向来不喜欢婆婆妈妈,当即就要推开。
马车里云湛“呜”了一声,却是突然叫住她:“差点忘了。”
他扭头从马车里摸了一封烫金的帖子递过来:“这月十二本宫的宝贝妹妹及笄,母后特意吩咐,叫送帖子请祁大小姐届时进宫观礼。”
他亲手送出来的帖子,祁欢压根就不能不接。
更何况她和昭阳公主云澄本来就算认识,如果细说还算是有交情的,本来也该出席。
“好。”祁欢拿了帖子在手,微笑屈膝又福了福,“有劳太子殿下亲自给我拿来了,臣女惶恐。”
顾瞻本来是要上车了,这会儿却眸色微沉一直盯着她手里帖子在看。
云湛见祁欢把话说的客气,反而有点儿难为情的样子,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哪里。”
祁欢也不与他过多交集,收回视线察觉顾瞻目光的落点就不动声色将拿着帖子的手垂下,又催促他:“快上车吧,我看着你走了再进去。”
顾瞻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一撩袍角登上了马车:“嗯。”
祁欢目送他们的车驾启程,也就转身进了门。
没再去宴席上看,而是直接回后院。
走在四下无人的回廊上,她随手展开帖子,表情也是一切如常的看了一遍,之后,却是从里面抽出一张写了字的信笺纸,随手揉成成团拢进了袖子里。
却居然——
太子殿下递出来的这封帖子是夹带了私货的!
等回到春雨斋,她就将帖子给了星罗,却摸出袖子里的纸团扔进了屋里火盆当中。
火蛇卷起,几息之间火炭之上就覆了一层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