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录 临安府

清波门北的荷花池头，临安府署。

临安府署原本并不在西湖边，而是在凤凰山吴宫旧址。后来高宗驻跸杭州府，需要在凤凰山上大肆修筑宫阙，临安府治便几经迁地。

从城北祥符寺到吴山脚下的州学，一路迁移，后终在孝宗朝乾道元年时定址于荷花池头的净因寺旧址，自此与明媚宜人的西湖山水做了伴。

此后百年，岁月流转、踵事增华，临安府署也日益沾染了西湖的四时风光，除了治事之所外，其余亭台楼阁也一一添诸，且皆修得别显意趣，宛转有致。

日头渐西，温暖的春光斜照在府署外高大交错的红杈子上，时而还有行人车马辚辚而过的动静，侍卫们肃正站立，一丝不苟，而阶下还立一队人影，斜影若林。

此刻，一位府署的圆脸都头正拿着一只鎏金的腰牌穿过门口的小桥，匆匆奔向位于正衙东厅——太常少卿兼知临安府的孙元实的廨舍。

孙少卿的廨舍窗口正临着西湖万顷粼粼波色，四季湖光，一抬头便能尽收眼底，委实是个良辰美景的赏心之处。

“少卿大人，荣王府来人求见！”圆脸的都头在门外喘了口气，敛正姿态恭谨道。

孙少卿正与判官陆又寻说着公事，闻言诧异地转头问：“可有说何事？”

都头有些踌躇道：“未曾说何事，是荣王府的钱指挥使递来的腰牌，只说有人想要求见少卿大人！而且，他还带着一干府兵，足有近百人！”说着他赶忙将手中攥着的鎏金腰牌递进去。

“近百兵丁？”一旁的陆又寻一边接下腰牌双手递给孙少卿，一边吃惊不小地反问。

“回大人，没错，确实有近百人，浩浩荡荡，小人也吓一跳！”都头频频点头。

孙少卿一时未吱声，只是浓黑的眉头蹙了起来，有些凝重地拿过那精致的悬牌定睛细瞧——

腰牌通体黑漆，鎏金镶边，正反外圈镂刻玄武麒麟，中间赫然刻着“敕造荣王府第”六个字。

他盯着腰牌缓缓起身，随后沉吟着在印着变形宝相花的方砖墁地上踱了几步，目光也从腰牌上移到窗外夕阳斜照波心的西湖之上。

临安府治是个特殊的位置，皇城脚下，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云集，随意扯出个人来总可能有三姑六婆与某府某第有几分姻亲干系，所以知临安府署内的这把交椅着实不好坐。

知临安府大都皆有皇室宗亲跟官家亲信担任，甚至在乾道七年时，当时的太子赵惇亦担任过三年的临安府尹。后来太子卸任后，继位的知府无人再敢于正衙端坐，都搬到这东厅的廨舍内处理公务。

这首善之地的长官位置之难，从走马灯一般的频繁换人便可见一斑。

自杭州升为临安府，迄今已有一百三十年有余，其中知临安府者已经更换了足有一百四十余人，而任满三年者简直凤毛麟角。

孙元实为人敦厚却分明，是被谢太后推荐才不得已接下这么个位置，上任也不过五月有余，可期间但凡遇到罪案狱事，就面临各种纷杂缭乱的人情托请，真是不堪其扰。

这不，前几日刚从平章府带回一批所谓夜贼，他正想着赶紧遣人将那些人查证一番好给平章府个交代，没曾料想，当日下午便有谢府那位极受太后恩宠的长怀公子遣人拿着名帖，还带着大夫来要给那个嫌疑最大的夜贼疗伤。

如此一来，那唤作隗槐的钱塘县署差役的身份便越发令孙少卿迟疑了，怎么处理一时也计无所出，拿捏不定，惟有等着对方伤势转好醒来再一五一十详细问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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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判官见状也走过去，低声问道：“大人可是担心荣王府要将前晚丰乐楼殴斗一事告到我们府衙来？”

前晚，平章公子于丰乐楼殴斗荣王妃母家侄孙致人重伤时，陆又寻正好在现场。

彼时，他忧心荣王府会来临安府署状告要求评判此事，当夜便赶紧写了份书信递进少卿府邸。

他们还正担忧万一荣王府状告此事该如何处置时，忽然昨日一早又传出荣王府寻到失踪多年的嘉云县主的劲爆消息。

如此一来，丰乐楼殴斗一事暂时倒断了动静，府署诸君一时既暗自庆幸，却又惶惶不安。

“快请吧！就去有美堂吧！”孙少卿看看陆又寻，将荣王府的腰牌递回去，有些无奈道。

那厢都头接住腰牌连忙称是，陆又寻也迅速地率先遣人赶去有美堂布置茶点。

见下属奔走离开，孙少卿于窗前又站了须臾，便掸掸袍袖、正正衣冠，挺直脊背，捡步往有外走去。

不消片刻，圆脸都头便恭谨地引着钱珩一行人过来。

而走在中间的是一道着了天水蓝袍服的身影，那人身形纤瘦，步履从容。看模样，钱珩跟一侧女使打扮的姑娘倒似簇拥在其人身侧一般，亦步亦趋。

见此，守在廊下的孙少卿跟陆又寻面上不免流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钱珩是荣王府最得力的护卫头领，向来都是跟在荣王、王妃身侧，今日却随扈护卫其他人而来，不用深想也知来人的身份绝非寻常。

待那一干人走近时，廊下二人这才看清那着天水蓝袍服者的样貌，可对方的眉目形容令二位大人一时忍不禁面面相视，彼此瞳底侵出的皆是稀奇跟讶然——

那翩翩而来的陌生蓝衣人竟然生得天姿楚然、出尘绝俗，且赫然是位少女的样貌。

“钱指挥使！”

孙少卿马上敛正神色，笑着率先扬声招呼，“不知今日如何有空来我府署？”

“少卿大人、判官大人！”

钱珩神色肃正地向前一步行礼，随后侧身让开，将那位男装的少女引至堂前，随后委婉道，“今日打扰大人委实不得已！这不，我们姑娘——有点小事想拜谒少卿大人！”

不及孙少卿反应，就见那清丽无双的少女一双妙目如星河鹭起，熠熠地望着他，抬手躬身行礼：“少卿大人，赵重幻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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