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夙到达俪花谷的时候,原本浓黑的天际正好刚刚泛起了一丝白。
天,将要亮了。
此时,原州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送入京城,但“齐王被掳”的事情却在宫中掀起了一阵风暴。
永熙帝早已连夜派出不少人手去往岐山、松山一带追踪搜索。
消息传到甘泉殿,密贵妃摔碎了宫中一套心爱的瓷器,同时上表永熙帝,书文中言辞切切,自怜自艾,也是更进一步请求永熙帝务必寻回齐王。
这里需要提一提密贵妃的情况。
密贵妃从之前在宣政殿中当众衰老后,就躲回了甘泉殿中,再不肯出来见人。
永熙帝有意要将她这情况淡化处理,就只在过后派人送了些补品去甘泉殿,算作是对她的安慰。其余种种,则提都不提。
毕竟是曾经十分宠爱过的妃子,密贵妃伴驾多年,她突发如此怪状,永熙帝对她忌惮之余,也总是有几分痛惜与怜悯的。
但要永熙帝亲自跑到甘泉殿去,再像从前般搂着她在怀中,亲怜密爱地去说诸如“爱妃莫急,朕必为你寻来良方,使你重回青春”之类的话,那却是万万不能了。
在亲眼见过密贵妃瞬间衰老的惨状后,说实话,永熙帝如今都有些怕再见她。
啧,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毛骨悚然。
密贵妃同样也不敢见永熙帝,齐王被掳的消息传来,按她原来的作风,那是一定要亲自去永熙帝面前哭诉求肯的。可如今,她却只能躲在甘泉殿中,请人代为转交书文。
密贵妃恨,密贵妃怒,密贵妃虽是躲在甘泉殿中,却仍然把持着凤印,绝口不提移交宫权之事。
其它,除了没头苍蝇般死命想办法恢复容貌之外,旁的事情密贵妃一时间却是全都顾不得了。
云光殿,淑妃居所。
淑妃的亲近下属都对此颇有怨言,甚至就连居住在她偏殿的小嫔妃,在向她请安时也为她鸣不平。
还说:“贵妃遭此大变,哪里还有服侍君上的资格?照理,她便该实实在在将宫权移交给娘娘您才是!她却偏偏把持凤印,也是陛下念旧情,不然发个明旨,焉知到明日,她这贵妃的名号……”
眼看这话说得越来越露骨,淑妃只是微微一叹,淡淡的眼神扫过去。
小嫔妃立时一个激灵,连忙住了嘴。
淑妃的语调倒仍是温和的,她缓缓道:“你也知,陛下念旧情。既如此,我等又岂能不念旧情?不论如何也是姐妹一场,贵妃姐姐遭此厄运,你我不说感同身受,痛她所痛,也该谦让三分才是。”
小嫔妃立即点头,连连称是。
对啊,后宫的女子失了容貌,又还有什么是可以在宫中立足的呢?密贵妃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再也不可能蹦跶起来了。既然如此,让她几日又如何?
这个时候,谁要是强顶着出头,那才是吃相难看,招皇帝厌恶吧。
淑妃此后如何约束属下,又是怎样敲打身边人,并静待收获的,这些且不提。
总之,前朝风云聚变,后宫也是暗潮汹涌。
永熙帝其实颇有焦头烂额之感。
天将亮时,秦夙潜入了俪花谷中大开杀戒。几乎同时,永熙帝在紫宸殿召见了裴玄。
“裴卿!”
紫宸殿登幽台,永熙帝负手立于此高台之上,远观天际那一抹鱼肚白,听得脚步声,便又回首叫了一声裴玄。
裴玄连忙上前行礼。
永熙帝叫免礼,然后让他走到自己身边来,一同观天。
“裴卿,天狼族可以退
吗?”永熙帝目视天际,见那鱼白之旁一点星光尚未隐去,目中露出期盼,“你曾言说,若使九皇子去原州,则天狼族不足为虑也,此言当真?”
原来,永熙帝派秦夙去原州,竟不仅仅是因为受了江琬“颠倒黑白”的影响,同时,也有裴玄提议之故!
裴玄的目光也落在天际那点星光之上,他眼中玄奥的光辉闪过,却见那天际一点鱼肚白忽然泼墨般扩大了,隐约的红霞光芒便似要从火海中升起般,一跃就从地平线挣脱。
星光被彻底掩盖,至此,连日大雪消歇,太阳要出来了!
裴玄目中微微露出欣喜色:“陛下,是吉兆,天狼族应可驱退,陛下不必再过于担忧。”
永熙帝顿时大喜:“当真?”
裴玄道:“不敢欺瞒陛下,臣有七分把握。”
所谓七分,其实就已经相当于是九分了。
只不过,在皇帝面前说话,绝不可将话说满。这也是他们这些官员的生存之道。
永熙帝微微吐出一口气,在观幽台上踱步了片刻。
到底没忍住,又问裴玄道:“裴卿,以你之见,九皇子如何?”
这是问什么?这是在问裴玄秦夙为人怎么样吗?
不,做皇帝的拿这种话问监正星官,那只有一种意思,就是在问秦夙登临大宝的机会有几分!
这话看起来是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毕竟你自己就是皇帝,想让哪个儿子登位,还不是都看你自己的想法?用得着问钦天监吗?
可永熙帝却问了,这背后的意思就有些深了。
裴玄顿时心头一凛,诸般念头转瞬流淌而过,他先做思索状。
接着很快道:“陛下,臣与楚王殿下接触不多,委实难以论断。”
嘿,你思索,就思索了个这?
但裴玄虽是臣子,又与普通臣子有些不同。以他测国运,观兴衰之能,永熙帝对他还是独有一份敬重的。
钦天监监正,虽无国师之名,却有国师之实。
永熙帝便不动怒,只是一叹道:“裴卿,朕委实是难啊,膝下几个皇子,齐王如今下落不明,怀王过于温吞,难免失之决断,蜀王又有些不够稳重,韩王缺乏勇武,至于楚王…”
他又叹:“唉,如今看来,楚王既有勇武,又有决断,可是他的容貌却是一个大问题。裴卿,朕该如何是好?”
他是当真问得恳切,仿佛的确认真考虑过秦夙继位的可能。
当皇帝的都这样问了,裴玄能避重就轻一次,又哪里还能再推脱第二次?
当下裴玄便道:“既如此,陛下,臣为陛下起一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