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纳鲁是谁,这是南蛮的敌军主帅,战功虽不及护国公,可名气也极大,然而谁能想到,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如今会被谢蘅取了首级,出现在大魏的军营里。
楚弋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谢蘅,“三郎,你.........”
三个月的蛰伏,足以让谢蘅对现在的情况了解透彻。
南蛮铁了心要开战,先不说这个不是谢蘅以一己之力就能阻止,便是宣帝那边,她区区一白衣,也说不上这种能决定两国大事的话,退一步说,纵使宣帝放心把这种家国大事交给她这样的小辈,谢蘅还不愿掺和呢。
她之所以去敌营,主要是为了报这具身子母亲兄妹亡逝之仇,只不过,凑巧遇到了南蛮策划两国战事,又偶然得知护国公的事,便是太史纳鲁让人做的,这新仇旧恨加一起,谢蘅要不做些什么,都对不起自己蛰伏这几个月吃的苦。
她看着周围诧异的纷纷站了起来的众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为首之人上,恭敬道:“季伯伯,南蛮与西秦同时对大魏不宣而战,便意味着两国对魏早有打算。”
“此战既已无可避免,三郎不才,自告奋勇取了太史纳鲁首级,但愿没给我军添乱。”
现在在场的人,除开谢蘅外,一共有五人,分别是主帅季老将军,中将郑砚,副将陆平之,校尉楚弋,副尉宋安年。
成功在虎啸关外伏击了南蛮小队后,在谢蘅的强烈要求下,楚弋把她带到了魏军大帐。
现在是特殊时期,楚弋要带上百人出城这事,事先告诉过季老将军,谢蘅选择动手的时辰不算早,差不多就是休息的点,只不过,南蛮这边士兵休息了,大魏这边却因为兵马等各种补给问题,还在商讨后面的对敌之策。
因此,谢蘅到大帐时,人都是齐的。
乍一见面,如何寒暄此处不再多提。
护国公昏睡了五个月,一直是谢蘅的营养液吊着,现在都还未醒来,所以现在大帐内,能做最终决定的,是季老将军。
要说这季老将军,就不得不提到朝廷的安排。
大魏挨着南蛮西秦的州府有三,分别是青州,益州和南越,其中益州最为特别,与两国皆有接壤。
青州刺史蒋勇,护国公萧尚,和沐王手下的傅平生,是大魏常年镇守边境的三大猛将。
先前楚弋与护国公副将陆平之一道上书朝廷,强调益州异样,请求朝廷重新派
人过来,镇守边疆。
青州刺史蒋勇因青州动乱一事被罚,后镇远大将军姜淮安接管青州边境,二皇子动乱,朝中又处置了一批武将,如今护国公萧尚坠马昏迷不醒,朝廷竟连可以代替护国公之人一时之间都选不出来。
不得已,朝廷最后只能从益州的另一要塞南关调季老将军过来,主持大局。
季老将军年轻时在战场上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将。现在年逾七十,朝廷调人来时,也没想到南蛮会发动战争,现在战事一起,在新的任命过来之前,一切的行军布仗,都得倚靠老将军决断。
今天是五月初三。
距离南蛮第一次进攻大魏,才过去两日。
第一波进攻最猛,目的就是为了一战告捷。
何时进攻属于军事机密,谢蘅好不容易打探到南蛮将在五月初二晚上行动,结果谁也没想到五月初一清晨,南蛮便突然有了动作。
万幸的是,大魏这边先前心下就有了底,因此有过准备。
所以,一日激战过后,大魏这边是艰难的把虎啸关守了下来。
双方都有损失。
也正是因为两军已经开战,所以谢蘅这才急着回来。
大魏的边疆,是无数萧家人用鲜血捍卫的结果。大魏这边有这么多她的亲人,她便是再狠心,也不可能对大魏的将士狠下杀手。
季老将军与护国公是旧识,虽常听老友提自己的外孙,这却是他第一次见谢蘅。
他万万没想到,谢蘅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一确定太史纳鲁的身份,他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这怎是添乱。”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天佑我大魏啊哈哈哈哈。”
“好!”
“好啊!”
“现在地方没有元帅,正是我军反攻的大好时机。”
“三郎,快,你与我等人细细说说,南蛮军营的情况。”
谢蘅点了点头,处变不惊道:“南蛮方对外宣称进攻虎啸关的有十五万大军,但我细看过了,此次驻扎在虎啸关外的,至多只有八万。”
伴随着谢蘅话落,在场的众人都吸了口气,楚弋没忍住紧张的问:“三郎你确定?”
对外宣十五万,实则只八万,这是一种什么概念?
战场上瞬息万变,一招不慎都容易全军覆没,人命不是玩笑,谢蘅这话所带来的震慑力,不比她取了太史纳鲁首级少多少。
谢蘅点了点头,“他的军营中,有上百个空帐,每日里烧的柴,开的锅,数量都和十五万人对不上,若按一口锅供五十人食用算,他至多只有八万人。”
“可探子明明来报,南蛮从各地召集了三十万人......”
说话的是副尉宋安年,谢蘅摇了摇头,“不,年叔,探子那边的消息,不一定是错的。”
“益州地势险要,南越是平地,现在两国共同出兵益州,若我是南蛮人,我应该会声东击西,益州能攻下最好,这样很快就能打到秦川,可益州若是攻不下,南边的两越是富饶之地,从下往秦川走,纵使最后打不到大魏都城,也能将南方洗劫一空。”
“所以,三郎猜测,他应是把余下的七万,都加到了南越那边,对外号称攻打南越只十五万的兵力,可事实上,南越那边的兵力,至少有二十万。”
先前谢蘅所在的阵营是小营,大部队的人马都是四月底才抵达的益州边境,即便先前知道有十几万的人马要过来,可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真实是什么情况,因此,这些消息,也只能现在才说。
谢蘅的猜测有理有据,不无道理。
大家连忙把目光看向季老将军,“将军!”
“不急。”季老将军脸色有些沉重,他吸了口气,“三郎。”
“你继续说,还有什么发现。”
谢蘅微微颔首,“先前在楚叔帮助下,抓了一个敌军校尉,名叫元桑,季伯伯可曾听过?”
大家彼此看了一眼,没人听过这个名号,季老将军试探道:“他是?”
“这人不仅是南蛮前锋校尉,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南院大王公冶无渡之子,全名公冶元桑。”
能蛰伏敌营三月,还能取南蛮主帅首级并毫发无伤的带回大魏,并且成功取得敌军情报,以上这些换在任何一人身上,都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谢蘅不仅办到了,现在竟然还告诉大家,今晚抓的这人,是公冶无渡的儿子。
除季老将军还算沉得住气外,余下众人,皆是诧异的看向谢蘅。
这里要提的是,南蛮官制与大魏不同,南蛮穆宗之下,未设三省六部,而是设的南北两院,又称北大王院和南大王院,最高统领为两院大王,这名字里虽带着王字,却不是皇室,若硬要比较,和大魏的丞相一职,倒是有些相像。
现在的南蛮,北大王院势力明显要低于南大王院,是以南院大王的地位,仅次于南蛮穆宗,若元桑真南院大王之子,这对后面的谈判,必然是有利的。
然而,一直没开口的中将郑砚,听到此处头一次质疑起了谢蘅的话。
“公冶无渡之子参军这种事,探子都未曾探到,你是如何得知?你又如何确定他的身份?”
“上次我外祖在将军府内被刺杀后,我就通过蛛丝马迹查到了和南蛮有关。”
“随后亲自卧底南蛮军营,那个时候,就是元桑在训练新兵。”
“新兵里,总有一些人,是罗尔城来的,他们听到过一些风声,元桑的身份,只要是真的,已经做到校尉的他就不可能瞒得一丝不透。”
“后来经过一些观察和证实,我可以确定,他即便不是公冶无渡之子,也和公冶无渡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里谢蘅其实没有把话说完。
她之所以混入敌营,并非是为了大魏这么高大上的理由。
她只有一个目的,帮这具身体逝去的亲人报仇。
元桑是南蛮南院大王外派历练的儿子这一点,是谢蘅花了300多点帅气值从系统得到的信息。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贸贸然去敌方军营。
在南蛮军营时,谢蘅脸上一直带着的是华明的脸皮,喉结和内裤以及肉衣,她也一个没落,是以先前离开南蛮军营她一换下面具后,元桑一时之间并没有认出她来。
南院大王远在罗尔城谢蘅接近不了,可接近他儿子,倒是容易的多。
傀儡木系统出品,若要使用,需要目标人物的姓名、生成八字和鲜血,三者缺一不可。
中傀儡木者,将听施术者命令行事。
只不过,一张傀儡木只能使用一次。换言之,只能让傀儡替自己办一件事,事成傀儡木自动失效。
谢蘅把自己拥有的这张傀儡木,用在了让元桑刺杀公冶无渡上。
以他的身份,接近公冶无渡再容易不过,没有人会想到,元桑会刺杀公冶无渡,自然,也不会对他进行诸多防备。
而现在,她要做的,要么是把公冶无渡吸引过来,要么是把元桑给人送到他的身边。
公冶无渡作为南院大王,轻易不会离开罗尔城,因此,相较于前者,谢蘅其实更倾向于后者。
元桑功夫谋略都不差,若是没有大的变故,绝不会从前线退下。
所以,谢蘅才会废这么大劲在离开南蛮军营时,还把元桑用计引到虎啸关外。
此乃一石三鸟之计。
不可否认谢蘅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轻,但现在去核实元桑的身份,并不是明知之举。
季老将军闻言沉吟了片刻,却是又问:“现在南蛮军营里,可还有什么坐镇的人物?”
“有一明威将军,一游骑将军,但这两人的威望,并不及太史纳鲁,啊对了。”
像是想起了一茬,谢蘅噙了噙自己的嘴角,对季老将军笑道:“季伯伯,险些忘了告诉你了。”
“我临走前,在他们喂马的草料里,塞了一些巴豆粉。”
“你......”
楚弋听到这里直接上前一步,乐的拦住了谢蘅的肩膀拍了拍,大笑道:“好小子!”
“你还做了哪些事,一次性给大家把话说完成不成?”
谢蘅整个右手先前为了砍断元桑的大刀被震的现在都还有些酸痛。
好家伙,楚弋这一下下去,谢蘅整个人险些飘了起来。
她强撑着笑了笑,“没了。”
“就这些。”
“也不知能否帮到大家。”
陆平之今年四十有二,是护国公萧尚的副将,军中的威望并不低,听了这么久,他上前了一步,“将军,若谢家三郎所言非虚,那么,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陆砚年纪比陆平之小,今年只二十有八,他是季老将军带过来的人,听完这话,却没有表现的十分乐观,他皱了皱眉,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可,谢家三郎毕竟年幼,且这又是其第一次上阵杀敌,以上这些消息,如何能保证真假,若是敌人诱敌之计,我军岂不是全军覆没?”
副尉宋安平随即反驳道:“陆中将,前汉冠军候十七从军,二十二岁封狼居胥也不过区区五年,我大魏儿郎,难不成仅凭年纪未及弱冠,就要否定一切?”
“再者,敌军得有多大的把握,才能以牺牲一军主帅首级为代价,诱我军深入?”
“你......”“将军,末将同陆副将看法一致,此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宋安平没等陆砚再说什么,便对着季老将军,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陆砚吸了口气,他站了出来,“陆某不是看轻谢家三郎。”
“只不过,若要行动,必然得考虑万全之策,虎啸关乃是益州天堑,一旦虎啸关失守,益州必将危矣,请将军,务必三思而后行!”
陆砚的考虑,并不是没有道理。
谢蘅从未上过战场,一下消失三月,一回来就带着这么多消息,对初出茅庐的小兵的话,信,还是不信,这是一个十分值得商榷的问题。
季老将军身着战袍盔甲,闻言先是默了一瞬,紧接着便把谢蘅带回来的人头提了起来仔细看了看,辨认是否真是太史纳鲁。
屋内的旁人都在等季老将军发话,结果季老将军却是重新看向了在一旁站着的谢蘅,看起来十分和蔼的问,“三郎,你怎么看?”
谢蘅轻轻颔首,“陆中将的考虑,并无问题。”
“至于三郎话的真实性,季伯伯,想必您心下也已经有了决定。”
“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谢蘅摇了摇头。
季老将军提醒道:“先前,安平说的冠军候封狼居胥的典故,你可知道。”
“略有耳闻。”
“你今年多大了?”
“再有几月,便是十六。”
“冠军候十七进入军营,你祖父若无这一遭变故,想必早已替你安排好了历练,现下你祖父昏迷不醒,你有如此本事和心性,可想做些什么?”
季老将军这话,已经暗示的十分明显。
谢蘅浅浅一笑,“三郎没什么本事,只想回去看看祖父母亲,再竭尽全力想方设法让祖父醒来。”
季老将军没想到等到的是这个回答,他愣了一愣,“没了?”
“没了。”
季老将军脸色略微有些黑。
他把提着的太史纳鲁放了下去,却是先将此事按了下去,转头看向一旁的几人吩咐道:“安年,你去派一小队人马,出城打探情况,速度要快,沿途记得留下讯息。”
“是,末将领命。”
“陆砚,你去抓几个今晚的俘虏,严加拷问南蛮军营情况,速度一样要快。”
“是,末将领命。”
“楚弋,平之。”
“末将在!”
“你二人去清点将士,留三千驻守虎啸关,余下众人,整装待发,营地集合,听我命令。”
“是!”
快速的吩咐完,大帐内,很快就只剩下谢蘅和季老将军二人。
季老将军站累了,旁人走后,他便慢慢的坐了下来,看向谢蘅。
谢蘅知晓季老将军这应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她规矩的站着,恭敬的唤了声“季伯伯”。
季老将军默了一默,终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能只身一人独闯敌军,取敌军将帅首级,现在又为何不愿上阵杀敌?”
为什么不愿呢?
这个理由,在谢蘅看来,并不好表达。
她不是此处的人,没有那么多家国情怀。先前去敌营,目的是为报仇,而不是为了宣帝江山的巩固。
杀太史纳鲁,是因为其是护国公罗马的始作俑者,现在护国公醒不来,那他就得一命偿一命。
会放巴豆,只是出于好心,想要把大魏胜利。
可你要她为大魏,准确来说为宣帝抛头颅洒热血,谢蘅心底会有一股不同于现代报效祖国的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她在前线拼死拼活,最关键的是,还得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届时若护下了大魏,她维护的其实是中央集权专.制主义这个制度,满足的是统治阶级继续长此以往对权力的追求。
她真的要这么做么?魏宣帝值得她这样做么?
再或者,一旦她身份暴露,她所挣的军功,够抵萧轻若的欺君罔上的过么?
谢蘅并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参军作战,可无论是问几次,她心下都觉得不值。
换言之,她的骨子里,并没有像护国公那样对大魏的愚忠,和发自肺腑的认同感。
然而,以上这些话,谢蘅注定无法对季老将军说出口。
她低下了自己的脑袋,“三郎惭愧。”
季老将军不明白谢蘅为何能做前者,却不愿做后者,见其似乎不大想说,他叹了口气,“三郎,伯伯想问你,你觉得,魏军实力如何?”
谢蘅顿了一下,“此等军事要密,三郎不敢过多了解。”
“伯伯告诉你。”季老将军心情沉重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圣上不许边关将领拥兵自重,南越便只有七万守军。”
“益州虽有十万,然,因西秦南蛮两国兵分两路进攻益州,现在益州的兵力分散,虎啸关目前只有五万,且因地形险要,留下的人中,有一半的人全是老兵,若等后方州府支援,至少也要七日。”
“一旦益州失守,最先遭殃的,是益州的十万百姓妇孺。”
“人各有志,伯伯本不该强求你做什么。”
“可现在,益州五万兵马,两日前交战已损八千。三千留守虎啸关,四万不到的人,要对抗南蛮七八万的兵马。”
“纵使敌军没有主帅,可这七八万的人,靠不到四万的一半是老兵的队伍,真的能这么容易打败?”
“军营里,因你祖父迟迟未醒又因补给等各方面的问题,已有人心松动。”
“萧家军是你祖父带出的军队,对萧家军来说,你祖父便是他们的神,他们的魂,他们的信仰。”
“他们认同这份信仰,并将其作为自己的斗志,一旦信仰没了,军心就及其容易涣散。”
“但其实,他们心下崇拜的,并非是你祖父这个人,而是你祖父这么些年的战功与威名。”
“你祖父让他们相信,萧家军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伯伯再是厉害,短时间内也抵不过这么些年根深于脑子里的看法。”
“现在,想要重振萧家军的方法很简单。”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谢蘅察觉到了季老将军的目光,她抬眼看了过去。
“旧神可以倒下,因为新神还会再有。”
“伯伯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在阵前,伯伯就可以让你成为萧家军新的战魂。”
“只要有萧家人在这一天,大魏的边疆,就不会被蛮族入侵的这个信仰,伯伯不会让它,至少现在被打碎于人前。”
“三郎。”
“你...可愿帮伯伯这个忙?”
老实说,谢蘅心下并不是十分想为魏宣帝效命,这和她不想入朝为官是一个道理。
季老将军并不知道她这个想法,他此间也没劝她一做到他那个地步。
可有一点,谢蘅不能否认。
这具身体在给她带来便利的同时,相应的也有一些责任和义务,只要她还用这个身份,那就无法避免。
谢蘅诚然可以不顾世俗眼光拒绝季老将军的请求,然而,一旦拒绝,护国公,谢文和萧轻若就会背上教子无方的骂名。
这里面,谢蘅可以不管谢文,但萧轻若和护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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