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顾岩廷长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是个五大三粗的莽夫呢。”
宋秋瑟站在桌案前帮宋挽研着墨,宋挽拿着笔,专注的落下一笔没有说话。
宋秋瑟是以妹妹的身份向宋挽撒娇说想看看顾岩廷长什么样的,但宋挽知道,想要这幅画像的人不是宋秋瑟。
徐影清这些时日从没表现出对顾岩廷有什么兴趣,那就只剩萨苏或者另外的人了。
顾岩廷的籍贯在淮南,按理,东恒国的人应该不会认识他,宋挽脑海里很快浮现出越安侯府之前送来的那幅画。
顾岩廷的容貌和画上人有六七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宋挽犹豫了下,凭记忆将那幅画摹了下来。
离京前宋挽把那幅画摹了很多遍,如今再画倒是信手拈来,宋秋瑟也才会在见到画像的时候发出这样的感慨。
画像大部分已经完成,宋挽又把细节调整了下,这才放下笔,宋秋瑟迫不及待要把画卷起来,宋挽柔声提醒:“墨要等一会儿才干。”
宋秋瑟一拍脑门儿说:“好久没见姐姐画画,连这都快忘记了。”
宋秋瑟的语气轻快,动作做得也很自然,宋挽晃了下神,好像宋家还在,宋秋瑟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总爱跑到宁康苑来找她说话。
宋秋瑟做完这个动作也愣了一下,就只帮宋挽研了会儿墨,她都快忘记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了。
为了驱散有些煽情的气氛,宋秋瑟转移话题说:“姐姐,我原以为你是不喜欢这个莽夫的,没想到你对他还挺上心的,竟然能将他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楚逸辰也在屋里坐着,宋秋瑟说完觉得不够,还热切地招呼他说:“世子也过来看看我姐姐的丹青可有退步?”
宋秋瑟脸上是带着笑的,明媚灵动,宋挽听到这话却是立刻反应过来。
瑟瑟是恨楚逸辰的。
宋家被平反,宋秋瑟已经知道宋家被抄家是被卫阳侯害的,以前宋挽和楚逸辰互有情谊,她便敬楚逸辰如兄长,如今她对楚逸辰就只剩下恨了。
所以她故意用顾岩廷刺激楚逸辰,不想让楚逸辰好过。
楚逸辰像是没有听出宋秋瑟话里的恶意,走到桌案前认真看了那幅画像,说:“秋毫毕现,确实观察入微,不过比顾岩廷本人少了两分威严和豪气。”
楚逸辰用词还算温和,没有直接说少了顾岩廷身上的粗蛮悍气。
宋秋瑟没见过顾岩廷,无法做对比,眼珠转了转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姐姐对他有特别的情愫,眼中看到的人自然与旁人有所不同,而且姐姐性子软糯,再刚硬的男儿在她面前约莫都是会有几分柔情的,楚世子见不到顾岩廷这一面也很正常。”
宋秋瑟将宋挽和顾岩廷的感情描绘得很好,楚逸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道:“瑟瑟姑娘说的有道理。”
楚逸辰太冷静了,宋秋瑟对他的反应不大满意,偏头对宋挽说:“之前我还担心顾岩廷是个莽夫不懂怜香惜玉会慢待姐姐,如今见这画像,倒是觉得他的容貌虽然不是特别俊美出众,却也是朗润如风的,姐姐余生与他在一起应该是不会差的。”
宋秋瑟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了,宋挽看见她脸上的笑便一阵心疼,配合的说:“他很正直,待我也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
知道宋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宋秋瑟满意的笑起,歪着脑袋看着楚逸辰问:“看到姐姐现在这么幸福,世子应该也很替姐姐高兴吧?”
楚逸辰看了宋挽一眼,沉沉的说:“当然。”
宋秋瑟终于满意了,拿着那幅画离开。
宋挽再面对楚逸辰的时候有点尴尬,楚逸辰倒是神色如常,说:“你脖子上的伤记得换药,如果自己不方便就叫个人进来帮你。”
他很有分寸的和她保持着距离,克制而疏离。
宋挽松了口气,诚恳的说:“谢谢。”
谢谢他刚刚没有揭穿她和顾岩廷的关系,配合的让宋秋瑟出了气。
楚逸辰坐回自己刚刚的位置,垂眸说:“她要恨我是应该的,这一声谢,我担不起。”
从情感上来说,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卫阳侯府的人被斩首流放,但从理智上来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爹和卫阳侯府的人有多该死。
卫阳侯府如今的繁荣兴盛,是建筑在皑皑白骨之上的,那些冤魂日夜难安,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夜夜悲鸣,唯有以命偿命才能让他们得以安息。
宋挽说不出话反驳,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坐到一边看。
楚逸辰的余光其实一直追着她。
方才那幅画她画得很好,而且落笔很快,几乎没有犹豫,就好像早就把顾岩廷这个人刻进了骨子里。
楚逸辰不知道宋挽曾对着这样一幅画临摹过很多遍,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嘴里也有点发苦。
他以前觉得要将一个人从心里剥除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宋挽就做得很好,可自从宋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屡屡食言,屡屡失态,每次看到宋挽身上多了属于顾岩廷的印迹都会觉得胸口滞闷。
他说过要放下她,也一直在这样做,可心脏总会在不经意的瞬间痛起来,提醒他,她还在他心里。
他又失败了。
可他已经如此不堪了,还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呢?
宋秋瑟很快拿着那幅画来到水榭。
今天阳光很明媚,春日的和煦驱散了寒冬的凛冽,宋秋瑟却还是觉得冷,身体一点温度都没有,如同死人。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不过更让人讨厌的,是她接下来要见的人。
水榭附近的树已经全部抽出嫩芽,阳光在这里被切割成无数细小的斑点撒在路上,一走过去,便让人感觉到刺骨的阴寒。
宋秋瑟不自觉抓紧手里的画轴,然后才走进水榭。
阳光被彻底阻绝,宋秋瑟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冰窖。
水榭里没有人伺候,往里走了一会儿,头顶有滴滴答答的黏液滴落。
阴冷潮湿的味道涌入鼻尖,有点腥,一点也不好闻。
宋秋瑟的头皮开始发麻,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她的喉咙发紧发干,呼吸都急了些。
“来了。”
女子柔媚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一片红色纱帐挡在眼前,隐约可见后面的美人榻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曲线玲珑有致,很白,撑着脑袋侧卧着,如同会食人精血的妖精,正是萨苏。
宋秋瑟立刻跪下,双手将画轴高举过头顶,恭敬道:“这是宋挽画的画,请主人过目。”
话音落下,一条细长的竹青色小蛇自纱帐后滑出,顺着宋秋瑟的腿爬上她的身体。
小蛇的身体湿冷滑腻,一被它触碰到身体宋秋瑟便头皮发麻,却咬牙强忍着没有动弹。
小蛇顺着她的手腕卷到画轴上,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原路返回,钻入纱帐中。
片刻后,萨苏开恩似的说:“拿来我看看。”
宋秋瑟举着画轴跪着走入纱帐后,虽然早有准备,映入眼帘的场景还是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纱帐后的地砖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蛇。
那些蛇颜色艳丽,身体如同麻花一样绞在一起,此刻全都竭力仰头看着美人榻上,等着萨苏喂食。
整个水榭,根本就是萨苏的蛇窟!
在宋秋瑟进入纱帐后,所有的蛇都转头看向她,那些绿豆大小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叫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宋秋瑟不敢再动,萨苏极温柔的呢喃了几句。
她用的东恒国语,像是某种神秘的咒术,又像是豢养宠物的主人对宠物发号的施令。
那些蛇很快让开一条道,宋秋瑟继续往前,终于来到美人榻前。
她没敢往榻上看,解开画轴上的绳子,将画展开让萨苏看。
美人榻上,一条紫色大蟒和萨苏并卧在床上,萨苏的脖子枕在大蟒头上,身上不着寸缕,皮肤粉嫩泛着水光,不知是她的汗还是大蟒身上的粘液。
萨苏用手抚摸着大蟒的身体,紫瞳有点迷蒙,安静的空间有着细微的声响,如果这个时候宋秋瑟抬头细看便会发现大蟒的尾巴正在……
宋秋瑟将那声音忽略不计,柔声说:“请主人过目。”
那声响变得急促,不知道过了多久,萨苏柔柔的哼了一声,软软的靠在美人榻上,大蟒自榻上滑下,很快将身体卷到横梁上。
萨苏缓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终于偏头看向宋秋瑟手里的画。
只看了画中人一眼,萨苏的眼神立刻变得凛冽起来。
果然是他!
好多年没见到这个人了,萨苏的眼神很快又变得柔和起来,细细描摹画中人的眉眼五官。
她已经忘记和这个人初识的场景,却依然清楚记得他掌心的温度和身体的力量,在无数个日夜侵扰她的心神。
阮郎啊阮郎,没想到多年以后还能用这种方式见到你。
当年你背弃了我,我还以为你会马上死掉,没想到你竟然还留下了后人,真是好本事。
你说过只爱我一人的,后来那个女人有我美有我让你舒服么?
想得出神,萨苏忍不住抬手触摸画中人的脸。
到底只是笔墨勾勒出来的死物,一点温度也没有,记忆变得破碎,萨苏有些惋惜的收回手,看着宋秋瑟问:“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宋秋瑟如实说:“回主人,他叫顾岩廷,之前大人查过他,他祖籍在淮南的一个小山村,父母早亡,跟着舅舅舅母长大,十五岁时,他舅舅欠债被人打死,舅母将他卖给人贩子抵债,他半路逃跑到瀚京待了三年,后来从军在边关又待了三年,直到去年立下战功才回京受封,不过他出身寒门,便是守封也未能一步登天。”
顾岩廷。
萨苏暗暗在心底重复这个名字,很陌生,并没有引起她心底的丝毫波澜,但一想到他是阮郎的后代,萨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发烫。
阮郎,这就是你们昭陵人说的因果循环吧,你欠我的东西,迟早都是要还回来的。
萨苏勾唇,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悦,眉眼都染上风情,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命令宋秋瑟:“好了,把它挂起来。”
“是。”
宋秋瑟应着起身,又听到萨苏警醒:“小心点,不要让这些畜生碰坏了。”
里面很潮湿,若是画纸被打湿这幅画很快就会坏,宋秋瑟犹豫了下说:“现在这画容易坏,我拿去处理一下,用画框把它裱起来,这样就能防水了,行吗主人?”
萨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这个叫顾岩廷的,有多喜欢你姐姐?”
萨苏脸上噙着笑,看不出她究竟想做什么,宋秋瑟想了下说:“应该很喜欢吧,当时姐姐还是戴罪之身,他要带姐姐回瀚京,很有可能连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勋都会毁掉,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姐姐带回去了。”
萨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露出笑容说:“不用太麻烦,就这么把画挂着,若是画坏了,让她再继续画就是了。”
宋秋瑟不敢有违,小心翼翼地把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萨苏已合上眼睛,明显不想再搭理她,宋秋瑟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刚出水榭,一个小厮迎上来,低声说:“瑟姑娘,大人让你去地牢一趟。”
宋秋瑟身上还满是腥臭的黏液,小厮已经低着头尽力掩饰了,宋秋瑟还是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恐惧。
面对这种怪物,谁不会恐惧呢?
心底一片冷然,宋秋瑟径直朝地牢走去。
刚进去便听见一声痛苦的克制的惨叫。
是个男人。
应该还挺能扛的。
可惜到了这里,便是生就一副铜皮铁骨的人也扛不住。
宋秋瑟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牢中,徐影清坐在里面,面上一片沉郁,他面前的刑架上绑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早就看不出本来面目,此刻一只黑色蝎子正趴在他的头颅上方。
那人撑到极限,终于崩溃,大声说:“是……是越安侯贺南州派我来睦州寻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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