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儿,恒哥儿方才所求,是你出的主意?”
皇后看向赵郢,语气虽然算不上严厉,却很明显的带着审视的意味。
赵郢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卫恒的面子,怕卫恒把自己先把宋挽赐给楚若琪的事说出来,绷着脸说:“母后,此事确有隐情,但个中缘由说来话长,还是等儿臣私下再与母后细说吧。”
赵郢不肯当众说清楚,皇后也不好直接拒绝卫恒,横了赵郢一眼,温声对卫恒说:“此事事关重大,本宫也不能妄下定论,不如等恒哥儿摘得桂冠以后再说此事,如何?”
卫恒也没强求,说:“好。”
皇后立刻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卫恒坐下,对宋挽说:“别跪着了,起来吧。”
宋挽起身,帮卫恒盛了碗热汤,轻声说:“世子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
卫恒掀眸看了宋挽一眼,低声说:“别急着感动,我做事有我的道理,不是为了你。”
宋挽点头,说:“奴婢知道。”
她知道卫恒向皇后提出让她恢复自由身不是为了她,他做这件事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但在听到卫恒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宋挽的心还是控制不住颤了颤。
宋家被抄后,她被充妓,入了奴籍,她只做了几个月的奴婢,却好像骨子里都已经打上了卑贱的烙印,然而在卫恒说出这个请求之后,宋挽才发现,她的自尊和羞耻心一直都在。
她虽然可以很自然的自称奴婢,去伺候别人,但她并不想一辈子都过这样的生活。
她还没有忘记,她是宋挽,她身上流着宋家人的血。
正想着,宋挽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偏头,正好对上楚逸辰意味不明的眸。
明亮的灯火下,楚逸辰身上的锦衣折射出细碎的亮芒,他绷着脸,神情比宋挽记忆中的那个人多了两分冷淡,有些陌生。
他和卫恒的位置紧挨着,宋挽离他并不远,却看不透他眸底蕴含的情绪。
只看了一眼,宋挽便低头移开目光。
她和楚逸辰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皇后执掌六宫多年,能将后宫那些妃嫔都掌控得好好的,应付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在话下,卫恒闹出来的插曲很快被人遗忘,晚宴变得热闹起来,不少世家子弟都表演了一些特长给大家助兴。
虽然隔着屏风,不少女眷还是被这些富有才情的儿郎吸引了注意力,竖起耳朵想要从他们的表演中窥探他们的人品,好为自己谋一桩如意的姻缘。
楚若琪已经将身子给了赵郢,对这些表演一点兴趣都没有,反倒是因为卫恒方才当众为宋挽求情而郁结在心。
楚若琪一方面唾弃宋挽朝三暮四到处勾搭男人,一方面又羡慕宋挽,宋家在时,所有人都宠她,宋家不在了,还有这么多男人护着她。
当初楚逸辰为了她把能求的人都求遍了,顾岩廷将她带回瀚京后也在能力范围内护得她周全,如今卫恒更是想要为她求得自由身。
而自己呢?
身为卫阳侯府的嫡小姐,明明可以名正言顺的嫁入东宫做太子妃,却偷偷摸摸送上门去被人睡,如今身子没了,还要日日承受被厌弃辜负的痛苦。
凭什么?
就凭她宋挽天生下贱会哄男人开心吗?
楚若琪越想越不甘心,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果酒。
楚若琪和卫苑的位置也是挨在一起的,楚若琪喝了几杯酒以后,便发现卫苑一直看着自己,秀眉一蹙,楚若琪冷声问:“你看我做什么?”
卫苑对屏风后面的这些男人也不大感兴趣,正觉无聊,听到楚若琪的话来了精神,笑着说:“你有什么好看的,我在发呆不行么?”
楚若琪一点也不相信卫苑的话,她正满心憋屈,故意讥讽:“我之前就听说国公府与其他府邸不同,不大注重规矩,但没想到随意到了这种地步,卫世子这样高贵的身份,竟然会当众为了一个低贱的婢子求情。”
卫苑刚刚是真的在发呆,她一点也不意外楚若琪会说出这样的话,挑眉反击:“这不是有楚世子在前面做示范么,你们卫阳侯府的规矩又高明到哪里去了?”
楚若琪说:“我大哥之前是被那个贱人骗了,如今已经迷途知返,与那个贱人断绝关系,卫世子明知道那个贱人为了苟活下药爬了男人床还一头栽进去,也不怕沾得一身腥恶心自己?”
楚若琪言辞之间把宋挽贬得极低,卫苑冷笑一声,说:“未经他人苦,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评判人家,若是卫阳侯府被抄家,你也落到和她相同的地步,只怕早就做出比这还不堪的事了吧。”
楚若琪是万万不敢想卫阳侯府被抄家自己会怎么样的,她皱眉怒道:“卫苑,你敢咒我卫阳侯府?”
楚若琪的声音微微拔高,引得邻近几桌的人都侧目看过来,卫苑并不慌张,淡淡的说:“我就是做个假设,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真带人抄你家了?”
“你……”
楚若琪说不过卫苑,一时噎住,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卫苑。
卫苑扯扯唇角露出假笑,说:“这里可不是卫阳侯府,不是你耍脾气闹事的地方,皇后娘娘还在上面坐着呢,你还不好好表现自己?”
谁都看得出来楚若琪想做太子妃,卫苑这么提醒她当然不是出于好意,不过是想看楚若琪吃瘪罢了。
只是卫苑不知道楚若琪之前才和赵郢闹了不愉快,她提醒楚若琪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楚若琪的痛处。
赵郢根本就不觉得她配得上国母之位,她表现得再好有什么用?
楚若琪又委屈又痛苦,加上周围的人都谈笑宴宴,更显得她凄苦可怜。
电光火石间,楚若琪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又让婢子给自己倒了杯果酒,起身走到卫苑面前,说:“卫小姐提醒的是,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卫小姐不要与我一般见识,饮下这杯酒与我冰释前嫌。”
楚若琪这酒敬得相当突兀,卫苑见鬼似的看着她,正要说话,却见楚若琪手腕一转,竟是将那杯酒倒在自己身上。
“啊!!”
楚若琪惊声呼叫,这一声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停下交谈朝这边看过来,连屏风那边的男子席都安静了些。
楚若琪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的演戏,说:“卫小姐,我已经主动向你道歉了,你不接受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楚若琪说着眼眶就红了,配上她欲哭不哭的语气,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卫苑在一开始的怔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这人是又在玩儿无中生有的把戏,硬要往她头上扣屎盆子呢。
卫苑微微坐直身子,看着楚若琪问:“我如何对你了?”
楚若琪指着身上被酒打湿的地方控诉:“我以为国公府的人行事都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没想到卫小姐竟是敢做不敢当的,我的衣服都湿成这样了,竟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国公府的人,自然都是敢作敢当的。”
卫苑一边反驳楚若琪,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楚若琪没有在意卫苑的动作,还想继续控诉,面上一凉,卫苑直接将那杯酒泼到她脸上。
楚若琪毫无防备,眼里也进了酒,刺痛传来,楚若琪捂着眼睛尖叫起来。
这下整个大殿都回响着她的尖叫声,卫苑作为罪魁祸首毫不遮掩,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说:“之前那杯我不认,但这一杯,我认。”
动静闹得太大,皇后不得不开口将两人召到殿前问话。
楚若琪的妆容花了,眼泪实打实的流了不少,衣服也打湿了许多,形容狼狈。
跪下去以后,楚若琪并不说话,只用绢帕掩面低低的啜泣,卫苑则十分淡定,按照礼数向皇后行礼。
皇后知道两人不对付,但没想到两人在这种场合也不安分,沉声问:“你们谁来说发生了何事?”
卫苑看向楚若琪,问:“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说了。”
楚若琪不理卫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得停不下来。
卫苑便不与她客气,说:“方才我与楚小姐闲谈了句话,楚小姐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好心提醒她收敛些,给娘娘留个好印象,楚小姐打着感谢的名义来给我敬酒,没等我接过酒杯便将酒泼在自己身上,诬赖我故意折辱她,这第一声叫喊便是那个时候楚小姐发出来的。”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蠢事?
皇后眉心皱得更紧,太阳穴胀鼓鼓的有点疼,她忍不住抬手按住太阳穴,听到卫苑继续说:“我本不想将事情闹大,但楚小姐咄咄逼人,说我敢做不敢当,出门在外,我不能辱没了家父的名声,便倒了一杯酒泼在楚小姐脸上,坐实了这个罪名,这便是方才的所有经过。”
“姑母,她胡说!”
等卫苑说完,楚若琪终于开口,张嘴便是浓重的哭腔:“她一直看我不顺眼,处处与我作对,上次进宫她是如何做的姑母也看见了不是吗?”
“我的确是一直都看楚小姐不顺眼,也从未掩饰过这一点。”卫苑点头,认下楚若琪的控诉,而后话锋一转,“当众泼楚小姐一杯酒顶多是我殿前失仪,并不是什么重罪,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但不是我做的事,我绝对不认。”
楚若琪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气,一副有口难言快被卫苑气死的样子,她指着卫苑说:“你这是强词夺理,卫苑,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不仅要如此折辱我,还要不遗余力的毁我的名声?”
楚若琪声泪俱下,瞧着确实有些可怜。
卫苑不为所动,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既然觉得做这些事会毁了你的名声,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卫苑穿着骑马装,打扮得也更像是男子,她与楚若琪跪在一处,冷静得不像话,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她强势,欺负了楚若琪。
但她的语气非常坦然直接,又有种与生俱来的刚正不阿,让人无法将她与那些阴暗的词怜惜起来。
卫苑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在两人的辩驳中,所有人脑子里都不约而同的闪过了这个念头。
楚若琪不想一直拖下去,指着卫苑尖声道:“你既然说第一杯酒是我自己倒身上的,可能拿出什么证据?”
你自己倒的酒,我能有什么证据?
卫苑刚要开口,皇后突然说:“好了,天气寒凉,来人,先带楚小姐下去换身干净衣服。”
卫苑掀眸讶异的看了皇后一眼,楚若琪也很意外,但她毕竟与皇后接触多一些,听出皇后语气里的警告之意,收敛了爪牙乖乖跟着宫人下去换衣服。
皇后又对卫苑说:“女儿家性子要沉静些才好,如此在众人面前闹事,只会叫别人看了笑话,贻笑大方,你们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以后不要再这般胡闹了。”
这话既是告诫也是警告,不止针对卫苑和楚若琪,也是在提醒其他人。
众人俱是神情一凛,卫苑没再揪着楚若琪不放,应了训诫回到自己的位置,低声问自己的婢女:“方才发生了什么?”
婢女小声说:“奴婢看见叶小姐站起来了,像是准备站出去替小姐证明清白。”
叶清灵?
卫苑朝对面看了一眼。
叶清灵面容平静的坐在那里,感受到卫苑的目光后,微微颔首点了下头。
她还真看见了?
难怪皇后要出声阻止,若是叶清灵站出来证明卫苑是清白的,楚若琪可就下不了台了。
皇后作为楚若琪的亲姑母,不偏心她还能偏心谁?
卫苑垂眸,压下眼底的冷嘲,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喝下。
皇后一晚上被闹得有些心神不宁,又坐了一会儿准备先回去休息,一个宫人匆匆进殿,凑到她耳边低语。
“你说什么!?”
太过震惊,皇后打翻自己的碗。
琪儿怎么可能已非完璧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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