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宋挽刚拿着帕子贴上宋清风的脸,宋清风便醒转过来。
但他太虚弱,只是动了动脖子,没能把头抬起来。
宋挽先帮他擦掉额头上的血迹,轻声说::“是陛下让我来的。”
“呵。”
宋清风冷冷笑了一声,而后啐了宋挽一口口水,哑着声怒道:“滚!”
他嘴里有伤,吐出来的唾沫都带着血腥。
宋挽没有在意,继续帮宋清风擦脸。
即便擦去血污,他脸上也满是青紫,一点也瞧不出原本俊朗好看的面容,宋挽擦着擦着眼眶就湿了。
这是宋清风啊。
曾经脸上碰到一点灰都要大呼小叫半天的人,怎么舍得把自己变成如此狼狈的模样?
宋清风喘着气,讥笑的问:“狗皇帝许了你什么,让你来这里假惺惺的哭?”
宋挽不答,怕一开口会哭出来,转身清洗了帕子,准备帮宋清风擦手。
他的手也受了刑,十指皮肉翻飞,血淋淋的叫人看着都头皮发麻。
从他被抓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七八个时辰,他身上竟找不出一处好的地方来了。
宋挽拿着帕子愣在那里,无从下手。
宋清风笑得越发肆意,说:“下贱,没骨气,以后别说你姓宋,我们宋家没你这样的人。”
刑讯室虽然只有他们两人,但宋清风知道,这扇门后面还有很多双耳朵在听着,这是他作为兄长,最后能为宋挽做的。
宋挽的腰一点点弯下去,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垮。
最终,她蹲在地上,红着眼看着宋清风,说:“哥,别再强撑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归隐山林好不好?”
宋清风又朝宋挽吐了口口水,说:“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我知道,”宋挽回答,隔着蓬乱的头发望进宋清风眼里,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拼了命的活下去,陛下也知道,只要你说出刺杀三殿下的幕后主使是谁,陛下会为宋家平反,也会将你和父亲一直查找的真相公之于众,陛下还会给我们一笔钱,放我们离开。”
说到最后一句话,宋挽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心脏被绝望压得发疼,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擎只许诺可以还她自由身,并没有提到宋清风。
不管怎么样,宋清风刺杀皇嗣是不争的事实,赵擎不会饶恕他。
他口中的真相,只够换宋挽一人的自由。
宋挽不知道宋清风原本的计划里有没有自己,只知道不管计划最终成不成,宋清风都没有打算活下去。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即便如此,宋挽还是要陪他把这场戏演完。
宋清风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一些,他看着宋挽,又像是透过宋挽看到宋家死去的那些人的亡灵,一字一句的问:“你觉得我会想用现在这副鬼样子活下去?”
他净了身,做了阉人,还碾碎了一身傲骨,把自己变成彻彻底底的奴才,男不男女不女,如同怪物。
别说其他人,他自己都嫌恶心!
宋挽摇头说:“哥,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任何纷争的日子,闲来无事你可以看书、品茶、酿酒,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宋挽的声音控制不住有些颤抖,那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太美好又太遥不可及,像是阳光下的七彩泡沫,轻轻一戳就散了。
宋清风没说话,只摇了摇头,无声的拒绝,宋挽落下泪来,急切的说:“哥,就算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求你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宋家没了,娘也不在世了,你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吗?”
宋挽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只是眼泪不住的往外涌,眼睛和鼻子都红成一片,像是被全世界遗弃。
宋清风看着她,目光一点点柔软下来,说:“这几个月没有我,你一个人活得不是很好吗?”
宋挽摇头。
不好。
没有你们我活得一点都不好。
没人再担心我怕不怕冷、怕不怕疼,也没人再替我遮风挡雨,不让我受任何伤害。
喉咙哽得太难受,宋挽说不出那么多话,伸手抓住宋清风的衣摆,哽咽着说:“哥,我怕。”
我怕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一切。
我怕你们太快走过奈何桥,下一世就寻不到你们了。
宋清风抿唇不说话了,像是被宋挽的求助打动,宋挽也不急着催促,只紧紧抓着宋清风的衣摆不放,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良久,宋挽听到宋清风问:“陛下真的会给宋家平反,再把当年的真相公布出来吗?”
关于他自己的生死,他刻意没问。
宋挽压下心痛,故意露出欣喜的表情说:“真的,陛下亲口答应我的,我绝对不会骗哥哥的!”
宋挽的眼泪流得更欢了,宋清风动了动手,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约莫是想帮宋挽擦下眼泪的,但身体被铁链束缚着,他没能做到。
宋挽站起来,轻轻把脸贴到他手上。
他手上全是血,不忍将宋挽的脸弄脏,宋清风没有动,拼尽权力露出一抹笑说:“好,我答应你,去请大理寺的大人进来吧,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宋挽还想帮宋清风再清理一下,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大理寺少卿走进来,不近人情的说:“宋姑娘,你可以出去了。”
狱卒跟着走进审讯室,气氛一下子变得冷肃。
宋挽还想说点什么,宋清风温声道:“阿挽,听话,出去吧。”
重逢这么久,他第一次叫了她阿挽。
以兄长的身份,语气宠溺,要她听话,远离这脏污的一切。
“哥……”
宋挽低哑的唤了一声,唤完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天出了这个门,她就再也见不到宋清风了。
可她留不住他。
他像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的要达成自己最后的夙愿,她除了听他的话好好活下去,什么都不能做。
哥,这一世做你的妹妹我很幸运,下一世你可不可以等等我,还让我做你的妹妹?
还有爹娘,阿挽受了他们的照顾,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能不能让他们也等等阿挽,下一世阿挽一定好好在他们膝下侍奉,做他们最贴心听话的好女儿。
宋挽说不出话,眼泪替她说明了一切。
宋清风的脑袋又抬高了些,笑着说:“去吧。”
离开这里,这些恩怨由我终结,你不要受任何干扰,代我去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这世间的美好。
哥哥不能护在你身边了,但哥哥相信,阿挽一定能保护好自己的。
宋挽没再说话,深吸两口气,将背脊绷得笔直,转身朝外走去。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所有的声音都被阻绝在内,宋挽没有停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耳边又响起母亲的声音。
阿挽,向前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两侧牢房的人都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暗无边际的深渊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凝视着她,还有无数双手等着将她拽入炼狱。
宋挽浑身凉透,正觉得腿有些发软,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哥哥!
宋挽猛地回头,看到的不是宋清风,而是顾岩廷。
顾岩廷被宫人除了官服,只穿着自己的里衣,这会儿他身上也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
大理寺的刑罚没有偏袒任何人,每一条鞭痕都打得顾岩廷皮肉绽开,衣服都被血染红了,但顾岩廷的腰身没有弯折半分,哪怕是顶着一身伤,戴着手铐脚镣,也依然高大威严得叫人不敢小觑。
顾岩廷看到宋挽出现在这里也很意外,仔细一瞧发现她的眼眶通红,面上泪痕未干,直接挣开狱卒大步走到宋挽面前,问:“你也受刑了?”
宋挽刚压下去的情绪重新奔涌而来,刚想说话,眼泪先滚了下来。
顾岩廷,你说错了,我哥哥宋清风一直都是好人。
可他马上就要死了,谁也救不了他。
你知不知道,我失去了他两次。
我以后真的再也没有哥哥了。
情绪决堤,宋挽哭得整个人都开始发抖,顾岩廷眉心一皱,扣住宋挽的后脑勺把人按进怀里。
他身上全是鞭伤,血腥味很浓,还有天牢里染上的腐臭气息,味道其实有些难闻,宋挽靠进他怀里的时候,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的胸膛和臂弯是如此的强硬有力,像一个避风港,可以挡住一切风雨,让她不用掩饰情绪,做最真实的自己。
狱卒被顾岩廷的举动惊了一下,而后大声呵斥:“干什么,快放开,我警告你们,不管什么人进了这里都别想耍什么花样!”
狱卒说完上前想拉开宋挽,被顾岩廷一个眼神止住。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
如同沉睡蛰伏的凶兽,被触到逆鳞后,睁开眼睛迸射出了骨子里最原始可怖的杀气。
有那么一瞬间,狱卒觉得顾岩廷能轻易的挣脱手上脚上的铁链,杀了所有人带宋挽从大理寺逃出去。
狱卒吓得咽了咽口水,收回自己的手。
顾岩廷拍了拍宋挽的背帮她顺气,沉声说:“别怕。”
他没时间问宋挽发生了什么,只能用这样简单的话语安抚她。
宋挽哭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了些,她从顾岩廷怀里抬起头,见他的衣襟被打湿了不少,眼底闪过紧张,顾岩廷瞬间看出她在想什么,淡淡的说:“没事,我不疼。”
伤成这样怎么不疼,他又不是铁打的。
宋挽从他怀里退出来,吸吸鼻子说:“对不起大人,奴婢失态了。”
她的声音是哑的,颤动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明明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跟他道歉。
顾岩廷心头微痛,握紧拳头强忍住把人再按进怀里的冲动,又说了一遍:“别怕。”
宋挽点点头,说:“奴婢不怕,奴婢在外面等大人平安归来。”
宋挽说完要走,其中一个狱卒说:“等等,你们刚刚接触过,要搜完身才能走。”
顾岩廷周身的煞气瞬间释放出来,他冷冷的看了那个狱卒一眼,举起手说:“搜我。”
顾岩廷是用的命令语气,不容质疑,狱卒怕会挨揍,自能认同他的提议,仔仔细细将他搜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才放宋挽离开。
宋挽在大理寺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大理寺少卿陈侗铭才步履匆匆的走出来。
他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纸,上面应该是宋清风的供词。
宋挽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福身道:“陈大人辛苦了。”
这份供词牵连甚广,陈侗铭没有功夫说闲话,沉着脸说:“即刻随我一同进宫面见陛下。”
已经是丑时过,幸好宋挽手上有赵擎给的金令,两人才能在深夜入宫。
不过赵擎才刚睡下不久,没人敢去吵醒他,宋挽也只能和陈侗铭在赵擎的寝殿外等着。
卯时一刻,寝殿亮起灯,是赵擎醒了准备洗漱上早朝了。
陈侗铭和宋挽随着宫人一同入内,见到赵擎,陈侗铭立刻跪下说:“微臣拜见陛下,反贼宋清风昨夜已经供出幕后主使,供词在此,请陛下过目。”
陈侗铭说着双手呈上供词,宫人想去拿被赵擎制止,自己亲自拿过供词展开细细阅读。
这会儿外面的天还是全黑的,宫人默默的又加了一盏灯,赵擎沉默着看着手上那一页又一页的供词,气氛闷滞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擎终于看完,他合上供词,看着陈侗铭问:“这份供词还有什么谁看过?”
陈侗铭说:“除了陛下和微臣,还有大理寺两名负责记录的文官。”
赵擎毫不犹豫的说:“杀了。”
陈侗铭惊愕的抬头,还想说点什么,就见赵擎把那份供词放到烛火上点燃。
火苗立刻将那些纸张吞吃入腹,宫人连忙端来铜盆接住,以免脏了寝殿的地砖。
陈侗铭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变成:“微臣遵旨。”
明白赵擎的意思是不让任何人再知道这份供词的内容。
赵擎看向宋挽,说:“太后身体不适,这几日你先在慈安宫伺候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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