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看了顾岩廷一眼,依然蹲下来检查地上一滩一滩的东西。
秦岳用手沾了一点放到鼻尖细嗅,顾岩廷淡淡的说:“屋里进了蛇,刚刚打死的。”
秦岳捻了下手指,问:“阮少爷用什么器具打的蛇?”
这些蛇都被打成了肉末,连骨头都碎成了渣,便是秦岳也办法徒手做到这样。
顾岩廷和宋挽住的屋里明显没有铁锤之类的器具,便是有,使用的时候必然也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外面的禁卫军不可能一点都听不见。
秦岳一脸冷肃的审视着顾岩廷,顾岩廷平静的与他对视,说:“不是我打的。”
这屋里除了顾岩廷便只有宋挽,秦岳挑眉问:“阮少爷的意思是,这些蛇都是尊夫人打死的?”
宋挽看着那样娇弱,秦岳根本不相信她能做到这样的事,顾岩廷却一本正经的说:“可以这么说。”
“……”
你还真敢这么回答。
秦岳横了顾岩廷一眼,公事公办的说:“今晚府上出了些事端,请阮少爷让阮夫人出来一下,我们好进去搜查,以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顾岩廷说:“她太累了,出不来。”
顾岩廷的语气相当自然,好像他们根本不是被监视起来了,而是受着保护。
秦岳脸上的表情更冷,沉沉的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得罪了!”
秦岳抬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禁卫军立刻跟着他往里屋走。
顾岩廷也没拦着,一行人进去便看见宋挽背对着他们躺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原本的床已经垮了。
那床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做的,虽算不上是无价之宝,却也是极结实的。
跟在秦岳身后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顾岩廷,当然他们更多的看的不是顾岩廷的脸,而是顾岩廷的腰。
这得折腾成什么样,才能把床搞垮?
秦岳唇抿得死死的,想的却是屋里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外面负责监控的禁卫军却一点察觉都没有,要知道太子可是特意嘱咐,安排了十几个人监控这两个人,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所有的禁卫军都被他们收买了?
但这件事发生得突然,这些禁卫军也是随机抽调过来的,他们除非把全部禁卫军都收买才能做到这一点,但这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到?
秦岳怎么想也想不通,不过他没表现出来,镇定自若的安排人去屋里搜查,自己来到美人榻前。
禁卫军搜查的动静不小,宋挽仍安安静静背对着他们躺着,秦岳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顾岩廷走到榻边把宋挽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昏黄的烛火下,宋挽的脸色有点白,眉眼耷拉着,整个人都无力的靠在顾岩廷怀里,看上去确实很累。
秦岳看着她问:“阮夫人,阮少爷方才说屋里进了蛇,那些蛇都是你打死的,请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宋挽垂着眸低低的喘气,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里好像多了一股神秘的力量,一抬手,那些蛇就被打死了,但使用完那股力量,我自己的精力好像也被消耗完了。”
神秘的力量?
这个说辞未免有些太玄乎了,秦岳皱眉,顾岩廷冷冷的说:“秦大人还有什么疑虑不妨直接去问太子殿下,今日我夫人吃了什么,殿下应该比谁都清楚,若是我夫人出了什么事,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话颇为狂妄。
顾岩廷现在的身份虽然与越安侯府关系紧密,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商贾,难道还有本事跟一国储君对抗?
屋里都搜完了,除了几条被打成肉泥的蛇和一张垮掉的床,什么都没有发现。
秦岳又看了看宋挽,问顾岩廷:“阮夫人看着状态不大好,可要请御医来看看?”
顾岩廷眉间浮起怒火,说:“都是一群庸医!”
顾岩廷的怒气来得很真实,秦岳没有劝说,只让人去请御医,自己则留下来坐在一旁陪着等。
这个点儿进宫不大容易,两个时辰后,御医才踏着晨光进屋,把完脉得出的结论却是宋挽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体力消耗太大有些疲倦,睡一觉应该就好了,至于宋挽口中说的神秘力量,是半点也诊断不出来。
这些话在顾岩廷耳中和废话无异,他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只差把“废物”二字写在脸上。
秦岳让禁卫军把御医送走,起身道:“阮夫人没事就好了,一会儿我让人再送张床来,白日正好无事,阮少爷可以陪阮夫人好好休息一下。”
秦岳说完走出房间,昨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要进宫跟赵郢好好禀报一下。
这些人身上有很多古怪,要想弄清楚缘由,还要再多调派一些人手才行。
秦岳走后,很快有人送了床来,顾岩廷布置好床,把宋挽抱到床上。
宋挽浑身都是绵软无力的,偏偏心底的欲念还未消散,她无意识的往顾岩廷怀里靠了靠,低低的说:“顾岩廷,我好像真的变成怪物了。”
她说得很平静,有种历经千帆的淡漠,好像已经做好了面对一起的准备。
顾岩廷伸手搂住宋挽的腰,安抚的轻轻拍了两下,坚定的说:“你不是。”
他的语气沉稳有力,很能让人信服,宋挽一颗心松了松,额头抵住他的胸膛,说:“怎么不是啊,刚刚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在南岭山消失的红炤和豹银兽根本没有不见,而是藏在她体内,一起来了昭陵。
刚刚那些蛇爬入房间后,红炤便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召唤,从她体内跑了出来,随便一挥掌便把那些蛇拍成了肉泥,不过下一刻,它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像是死了过去。
是黑擎让她吞下去的那颗珠子把红炤和豹银兽藏进入她的身体的,但黑擎没有告诉过宋挽要如何召唤控制它们。
秦岳带人一走进宁康苑,宋挽就感知到了。
她闻到了秦岳和其他禁卫军身上的气味,将他们的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可以精确的判断出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就像是兽类,可以靠着强大的天性去感知敌人的所在。
一点儿也不像是人。
秦岳走到门口的时候,红炤就又消失回到了宋挽体内,靠着顾岩廷在外间拖延的时间,宋挽才得以按照吟娘之前教的方法掩盖面容没被发现。
若非妖物,体内怎么可能藏下这样凶猛的巨兽?
顾岩廷的手顿住,这会儿天已经大亮,宋挽又顶着易容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她的眼睑垂着,看不到她眸底的情绪,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不是怪物,”顾岩廷又重申了一遍,不等宋挽开口继续道:“就算你真的是怪物,我也还是要和你在一起,你要吃人我便帮你杀人。”
她要吃人,他便帮她杀人。
他说得如此自然又理直气壮,好像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她想要和不想要。
宋挽一颗心鼓胀得不像话,被融融的暖意包裹,软了又软。
她轻轻蹭了蹭顾岩廷的脑袋,轻声说:“顾岩廷,如果我真的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求你一定要立刻杀了我,不然我会恨死我自己,也会恨你的。”
最后几个字宋挽说得很慢也很认真。
顾岩廷刚想让宋挽不要想太多,宋挽低声说:“顾岩廷,其实如果你没有带我去东恒国,我早就被萨苏变成怪物了。”
宋挽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顾岩廷到嘴边的话咽下,只把宋挽抱得更紧了些,好让她感觉安全。
“我和楚逸辰刚去睦州没几天,萨苏便也住到徐影清府上,两天后的夜里我发现楚逸辰有些异常,被他咬了一口差点死掉,但第二天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又过了几天,夜里他梦游一样要出去,我觉得他可能是被人用什么法子控制了,便没有阻拦,尾随他一起出门,很快便到了萨苏住的水榭。”
这件事宋挽原本是不想再记起的,但刚刚顾岩廷的话让她有点不安,她深吸两口气忍下不适说:“我走进了那里,然后看到萨苏和那条叫黑祇的巨蟒,除此之外,水榭里还有很多蛇,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更像是一个蛇窟,萨苏让黑祇给我种下了毒,第二天我平安无恙的在房间醒来,发现自己脖子上被楚逸辰咬出来的伤不见了,而且还变得嗜血饥饿,怎么吃都吃不饱。”
这种状态顾岩廷也见过,在他们去东恒国的途中,那时宋挽还没有恢复神智,但顾岩廷记得,那个时候宋挽闻到人血是会反胃想吐的。
宋挽继续说:“那天夜里,我实在太饿了,楚逸辰割伤自己的手放了血给我喝,我其实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我停不下来,控制不住的想喝他的血,没多久,我听到了萨苏的召唤,像提线木偶一样去了水榭,在那里,我……”
宋挽有些说不下去,她抓紧顾岩廷的衣领,强迫自己继续说:“我见到了瑟瑟,还……还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
宋挽在东恒国恢复所有记忆,想起这一幕,除了恶心就只剩下痛苦愧疚。
当时她完全被萨苏控制,根本没有意识,宋秋瑟却是有的,记忆里,宋秋瑟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说:“姐姐别哭,瑟瑟一点都不疼的。”
被人生生饮血吃肉,怎么会不疼呢。
宋挽在顾岩廷怀里不住的发抖,顾岩廷除了紧紧抱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之前看到宋挽闻到人血的反应,他怀疑过她在睦州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却怎么也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她一定愧疚痛苦极了,才会在意识都不清醒的情况下,那样抗拒闻到人血的味道。
宋挽忍下胃里不断翻涌的恶心,坚定地说:“顾岩廷,如果我再变成那样,求你一定要立刻杀了我,我不要变成那样的怪物。”
我也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任何人。
这是宋挽第一次用这种语气求顾岩廷一件事,顾岩廷只犹豫了片刻便说:“好。”
他是不会食言的。
宋挽放心下来,身体也跟着放松,呼吸很快变得平稳,睡了过去。
怕她会热,顾岩廷的力道放松了些,眉梢却越发的冷寒凌厉。
他一定会让萨苏为她曾经做过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宋挽这一觉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已是日落时分,醒来时身边空荡荡的,顾岩廷不在,外间有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似乎是怕吵醒她,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宋挽还是在第一时间分辨出那是贺南州的声音。
宋挽起床走出去,贺南州穿着一身绛红色金丝绣卷云纹华服坐在外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盈盈的跟顾岩廷说话,宋挽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问:“听说表哥昨晚把床都弄坏了,表嫂没被吓到吧?”
“……”
虽然昨晚和顾岩廷什么都没做,听到这话宋挽还是瞬间脸热,顾岩廷没有理会贺南州,抬眸看着宋挽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宋挽摇头,说:“一会儿再吃吧。”
贺南州很是熟稔的将自己面前那盘糕点往前推了推说:“表嫂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吧。”
那是一盘绿豆糕,做成兔子形状,怪可爱的,宋挽挨着顾岩廷坐下,拿起绿豆糕小口小口的吃,贺南州说:“表嫂醒的可真及时,再晚一会儿我就走了,你可就听不到我说八卦了。”
宋挽睡得浑身都还有点发软,对八卦没什么兴趣,不过见贺南州兴致勃勃,还是配合的问:“有什么八卦?”
贺南州说:“叶相今日参了睦州州府徐影清一本,大理寺已经派人去睦州查案了,徐影清也被大理寺的人看押了起来。”
徐影清府上埋了几十具女尸,便是无人认领这些女尸,这桩命案也足以在昭陵引起轩然大波,不可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糊弄过去。
糕点入口即化,但还是有点干,宋挽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声说:“睦州离瀚京千里之遥,大理寺查案一来一去怎么也要好几个月,还早着呢。”
贺南州点头说:“表嫂说的是,不过时间长点无所谓,只要最终真相能浮出水面就好了,而且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另一件事。”
贺南州越发的眉飞色舞起来,宋挽刚要配合,顾岩廷横了他一眼说:“别废话,说重点。”
贺南州不再卖关子,说:“陛下听闻这桩命案相当震怒,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火,下朝后太后却派人将陛下请去了慈安宫,为的是帮徐影清说情,觉得徐影清和圣女都是好人,不可能做出害人性命之事,要陛下放了徐影清,还要亲自把圣女接回宫里去,陛下因此与太后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家丑不可外扬,陛下和太后吵架这种事属于皇家辛秘,那些宫人应该是不敢随便往外传的,宋挽疑惑的看着贺南州,贺南州挑了下眉说:“今日我也在慈安宫用的午膳。”
难怪他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想来也是,萨苏会住进校尉府被看管起来,追根究底是因为宋秋瑟当众指认了宋挽和顾岩廷,这事累及越安侯府,太后想把萨苏接回宫,自然要先把贺南州说服。
宋挽问:“太后想接回圣女,说明相信圣女是无辜的,那她是要定我们的罪吗?”
贺南州摇头说:“哪能啊,表嫂你初到瀚京,可能不知道我们越安侯府在瀚京还是有些地位的,太后的意思是,这件事应该是一场误会,是宋家那位二小姐认错人了,她要把圣女接回宫中,你们自然也该回越安侯府去,把认错人的宋家二小姐砍了便是。”
太后一句认错了人,宋秋瑟便成了替罪的羔羊。
这倒是很符合皇家息事宁人的惯常做法,这样既不用得罪人,也不会折损皇家的颜面和太后的利益,一举好几得,只不过死一个宋秋瑟,何乐而不为呢。
宋挽垂眸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轻声问:“侯爷答应太后的提议了?”
“这怎么可能,表嫂把我当什么人了?”
贺南州微微拔高声音,义正言辞的说:“表哥表嫂是受母亲之邀才举家来到瀚京的,刚到这里就受了如此委屈,我自然万万不能让这件事含含糊糊的过去,以免日后落人话柄,这不仅是不尊重表哥表嫂,也是对越安侯府的轻视,表嫂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和表哥讨一个公道!”
如此说来,陛下如今是夹在贺南州和太后之间左右为难了?
说左右为难其实不大准确,徐影清这件事既然是叶相上奏的,说明朝臣也都是要彻查此事,贺南州不肯按照太后的意思和解,背后还有这些朝臣做靠山,太后若硬要保下徐影清,便是干预朝政,与整个朝堂作对。
太后老糊涂了可以,陛下却是不能老糊涂的。
徐影清这桩案子,必然会彻查到底。
贺南州继续说:“为了查明这桩案子,三皇子和镇国公世子都请命前往睦州彻查,陛下已经允准,一个时辰前他们就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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