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韫低眉顺眼看了父亲一眼,又怯怯的低下头。
错愕、惊骇、羞恼
各种情绪交织在顾学之脸上。
只看一眼,顾韫就满意了。
可还不够。
她一脸害怕道,“阿奶不让把这些告诉阿父,阿父能不能不要和阿奶说阿奶如今生着病,骂女儿几句女儿不打紧,反而气坏了阿奶就不好了。”
顾学之听了眉头皱的更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知道了。”
他想训斥女儿无礼,怎么能在背后告状长辈不待见她?
可长女说的又处处担心着长辈,训诉的话反而让他说不出口。
顾韫自然留意到父亲的焦躁。
父亲自觉是君子,又最看重孔孟之道,小人之径他不耻,可做下这些事的又是他父母。
顾学之心中自是煎熬。
先前得意身份抬一层的喜悦被冲淡,在村里又有了刻薄下人的名声。
总是拿规矩道德约束子女,长女把事情扯到他面前,他总不好落自己的脸,强行带着纪家母子进城。
此外,母亲那边还要去好好安抚。
明明是好事,怎么就闹成这样。
顾学之刚刚话只说一半,随后语气急转直下,“可一味尊重长辈,见有污家里名声的事不阻拦劝阻,也是大不孝。”
“你可知错?”顾学之盯着女儿。
这一切都是长女惹下来的祸,若是没有纪家母子之事,又哪里有后面这些事?
“女儿知错。”认错的话,顾韫张口就来。
顾韫看了一眼被吓到慌了神的长女,却没了多余的心思说话,胳膊放在身后,大步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顾韫才抬起头。
她不敢放松,知道还有硬仗要打。
慢父亲几步,顾韫跟上去。
顾学之在那边寻问几句,知道都装好了,便说出发,让顾老太太几个上牛车。
顾老太太没急着坐牛车,打量了一圈,“纪安呢?”
“阿奶,纪安去捡柴了。”顾蓁蓁小声回一句,还像做错事一般看顾韫一眼。
“捡柴?谁让他去捡柴的?”顾老太太当场火了,随着小孙女目光落在顾韫身上,立马冲她发起火,“是不是你让的?行啊,你还真当他们只认你当主子?我告诉你,卖进顾家,那就是顾家的人,即便是我死了,顾家也沦不到你当家。”
“阿奶,纪妈妈母子没有卖身给咱们家。”顾韫规规矩矩回道。
她平日里就木纳,这时这样回话,也没有人多想。
偏也正是她没有眼色,不会哄人,顾老太太才不待见。
顾韫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谁也没有料到顾老太太会动手。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顾韫半边脸因为一巴掌,瞬间红肿起来。
“阿娘。”顾学之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紧紧握住母亲的胳膊,前一刻吼出来的声音慢慢回落,他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阿娘,莫让村里人看了笑话。”
顾学之胸口的火气大,憋在肚子里的话也一股恼的吐出来,“阿娘不给下人吃东西,又要下人做活,这样做法和黑心肝的老财主有何区别?让村里人又怎么议论儿子?若是阿娘想让儿子日日在身边孝敬你,儿子便不再参加策试,只呆在阿娘身边,县城咱们也不去了。”
顾学之眼睛红了。
怒的。
顾老太太张了张嘴,看着儿子怨恨又无奈的眼神,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学之满腔怒火将人扶到牛车上,又喊一旁站着的儿女,“你们也上车吧,莫耽误了时间。”
顾城拉着一旁低头的妹妹上牛车。
待钟氏护着被吓到的小儿子坐上去之后,顾学之才看向低头站在一旁的女儿,“你好生照顾老宅,在县城里租的宅子在书斋后面的巷子,家中口粮不够时便去城中取些。”
“女儿记下了。”顾韫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这时,顾学之目光才落到地上跪着的纪妈妈身上。
他道,“妈妈起来吧,你既认阿韫为主,那便用心服侍,我顾家虽是农户,却也不是可随意敷衍了事的。”
“老爷放心,奴婢定会好好照顾大娘子。”
顾学之这才坐上牛车。
牛车走出几杖外,顾韫才叫纪妈妈起来,“地上寒气重,妈妈起来吧,阿奶他们已经走远了。”
纪妈妈这才爬起来,抬眼先看到的是顾韫肿起来的半张脸。
“是奴婢贪心,害了大娘子。”
顾韫笑了笑,“没事,挨一下打,能改变两个人命运,这买卖咱们赚到了。”
纪妈妈先是一愣,即便被逗笑了。
又觉不妥,收回笑,心下越发感动,“奴婢没有跟错人,大娘子是个好人。”
好人总会命不好。
比如前世。
希望今生,她能平平安安吧。
乡下的路原本就冷走,牛车又不顶马车,加之拉的东西多,走的比平日里又慢上几分。
顾家搬进县城原本是件喜庆的事。
顾老太太这么一闹,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沉闷。
做为一家之主的顾学之脸色不好,更没有人敢开口。
顾蓁蓁心里也憋着火。
明明是有理的事,阿奶这么一闹,下人没有了,反而还便宜了阿姐那边。
像往日里一般活跃气氛的心情也没了,一个人闷闷的低着头。
顾城紧绷着唇,心里也在埋怨大妹妹不会说话,闹的家里总是不开心。
钟氏搂着小儿子,脸色还白着。眼圈也隐着红。
“儿啊,娘不知你不要生娘的气。”
“阿娘,儿子岂会生你的气,刚刚不过是在想那边为何还没有来消息罢了。策试是在三月,等完年转眼就到,只有名额确定下来,儿子心里才踏实。”顾学之便是生气也不会说出来。
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母亲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妇人,他计较这些胸怀岂不是也狭隘了。
“对对对,这才是正事,今日到县城后,我们收拾家当,你去打听消息。”见儿子肯和自己说话,顾老太太松口气。
心里如何怨恨那死丫头,这时也万不能再表现出来。
只是想到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下人,就这么扔在村里,顾老太太心都疼了。
百宝阁二楼。
谢衡闭目道,“大营那边可有消息递过来?”
卢植看了眼主子,低下头,“大爷将粮草送到之后,老爷在军中褒奖时,萧副将怒气摔杯,并未按主子交代的做,反而直说二爷抢到的粮草,功劳给大爷军中将士不服。老爷当场撤回给大爷的奖赏,还夸赞萧副将乃君子。”
谢衡睁开眼,手指轻搓大拇指上的扳指。
见主子这个动作,卢植头又低了几分,“老爷知道萧副将打小定的未婚妻家中父母皆不在世,便给萧副将假期让他回去接人。”
“押送粮草之事,老爷让人快马加鞭送信给主子,与大爷一起到大营,大爷是老爷亲子,老爷也是想给大爷在军中树威望,如今被萧副将”
谢衡七岁时被谢袁领养回家,当成亲子养,在家中排行第二。
萧副将萧鸿飞是谢袁给谢衡找的玩伴。
从义善堂领回来的孤儿,与谢衡一起习武读书。
随谢衡上战后立功数次,而被封为副将。
谢衡进大营晚,却慢慢崭露头角而受将领热捧,反而平常无奇的谢家大少爷越发让人觉得不行。
如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却被萧鸿飞破坏掉,老爷岂能不恼。
谢衡,“我记得萧鸿飞未婚妻在寿县?”
“就在临县,按传回消息时间算,萧副将该到都和县,如今迟迟”
谢衡从软榻上起身,身上盖着的白色虎皮也滑落在地,他走至窗前,望着街道上的行人,心中再清楚不过。
父亲独断专横,他给的可以,他不想给的只会引起他嗜血杀戮,用以巩固自己的威慑,萧鸿飞那边怕是
谢衡薄唇浮起一抹冷意,“让人备马。”
“主子。”卢植一凛,“此时大雪封山,山路危险,主子岂能”
待触到主子冰冷的双眸,后面的劝慰的话又咽下去。
“属下这就去备马。”
雅间里安静,谢衡目光落在街道行过的牛车,上面坐着的正是顾家全家。
不除了那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