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前世的妹妹

塘水波纹，在月光下碎成点点涟漪。从正府门口到后院路上，下人将灯火点燃，默不作声的望着进门的男子。

“老爷，您回来了。”董清唤了下人换下去几道菜，低声嘱咐了些话，丫鬟领命下去。温柔的妇人抬起头，便瞧见顾青元跨入门外。她扬起温婉的笑靥，迎了上去，特贴的接过他手上的官服。

见到董清，方才还一直蹙着得眉头旋即被抚平。顾青元笑着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桌上，微微带了些惊讶：“今日是什么日子，你竟让人准备了那么多菜？”他打量了一眼屋内的人，询问道，“长歌跟筱蝶怎么还没有过来。”

“筱蝶有些不舒服，今日便不同我们一起用饭了。”董清笑道。

顾青元闻言蹙眉，看向她：“筱蝶怎么了？可曾请过大夫。”

“不妨事的，”董清温柔的安抚他，“五娘今日落水，吓着了筱蝶，都请过大夫了，并无大碍。”她顿了顿，看向没什么反应的顾青元，轻声道，“老爷，您不记得了么？夫人跟四娘今日回来了。”

这话一出，顾青元的眉头猛然皱在一起。他将手中的茶水“嘭”的一声用力拍在了桌子上，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烦躁，却不是为了顾离依落水一事：“一回来便不得安生！”

“老爷，夫人她——”董清赶忙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开口。

“父亲，我们来迟了。”不等董清说完，门外传来顾长歌的声音，带着轻轻柔柔的笑意。

婢子自一旁退开，露出身后的两个人。顾长歌挽着安离的手笑着进门，她的目光落在顾青元身上，便见对方稍稍柔和了眉眼：“父亲。”

“嗯。”顾青元微微一笑，目光转到一旁的安离身上，笑意淡了几分，语气也淡淡的，“回来就好。坐下吃饭吧。”

安离姿态乖顺，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看似淡然自处的模样，腹前微微绞着手指的手却将她的心绪完全泄露。见到顾青元时，安离不自觉的放慢脚步，面上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惊喜的笑来，方才走到桌前，闻人淡淡一句话，她的脚步有一瞬顿住，说不清的心底便有几分空落。

“母亲，坐下吧。”顾长歌扶着安离入座，柔声拉回她的思绪。

待顾长歌入座，董清看了一眼她们二人的身后，转头去看安离，笑着问她：“四娘呢？四娘怎么没有一起来。”

“四妹妹尚不太饿，想来是累了一天，有些没胃口。”顾长歌回道。

丫鬟端着盘子从外头转进来，抬头飞快看了一眼桌上的四个人，似乎未曾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不由停在原地，犹豫的看向董清。

董清笑了笑，有些无奈：“四娘身子不好，怕她吃不惯府里头的，原想着为她做些药膳….”她看向那丫鬟，摆了摆手道，“是我考虑不周，你下去吧。”

丫鬟点了点头，端着盘子又安静的退了下去。

顾青元正在夹菜，目光瞥了一旁的安离一眼，蹙着眉道：“什么规矩！进门也不知道先来拜见父亲，不饿也该过来见见人。”

安离笑的便有些勉强：“绣儿她身子不好，饿了才能进些食，用饭一直都……”

“都是你惯得她。”顾青元打断安离的话，不赞同的看向她，“既然回了顾府，便要学着府里头的规矩，这般不懂事像什么样子。”

“父亲。”顾长歌轻轻唤道，含了些许撒娇的意味，“四妹妹今日才回来，况且四妹妹她还小，父亲莫要责备她了。”

“四娘身子不好，我们需得好好体谅。”董清笑着安抚，“况且四娘毕竟在外住了这样久，想来多少是有点怕生，过些时日便好了。”

“怕生？我是她父亲，怕什么生。”顾青元的语气便多出不耐烦来，他将筷子扔在桌上，“明日便给四娘请先生，好好教教她这府里头的规矩！”

说罢，男子冷哼一声，起身拂衣而去。

安离坐在桌前，原本就没怎么动过筷子，待顾青元一走，她手中的筷子便微微一抖，手搭在桌上没有言语。

“母亲，父亲许是在朝上太累了，你且莫要多想。”顾长歌为安离夹上一筷菜，将手搭在安离手上，柔声道。

“吃饭吧。”安离淡淡一笑，没有再说。

一顿饭便吃的各怀心思。

……….

不过片刻，守在顾离依院子的顾明绣便等来了沉香。

沉香走到顾明绣身后，低声道：“顾老爷先去看了看六小姐，再是去了清姨娘的院子。”

唇角微挑，勾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来。顾明绣轻轻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将瓷杯放下，指腹摩挲着瓷杯杯身花纹：“瞧瞧我这个父亲，即便今日我跟娘亲刚刚回来，他也是不会多作作和气的样子。”

沉香没有回话，顾明绣原本也不是对她说。

灵荞自门外入内，提着茶壶轻声道：“茶凉了，奴婢给四小姐换壶热茶。”

她抬手将桌上的茶壶换下，连着顾明绣刚刚喝了的茶杯也一同换了下去。灵荞垂着眼，正要转身离去，耳旁轻飘飘的传来顾明绣的声音：“你有话便说，不必犹豫。”

灵荞手一抖，险些将茶壶摔下去。沉默片刻，灵荞转身跪倒在地，将茶壶放置在地上，叩头道：“求四小姐救救五姑娘吧。”她抬起头，有些哽咽，“五姑娘年岁小，不肯相信奴婢。落水之事，定有蹊跷——”

“怎么会有蹊跷呢。”顾明绣淡淡道，声音含着柔柔的笑意。

灵荞一急，抬起头正要解释，却见顾明绣眸色漠然，唇畔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弧：“必然就是顾长歌跟顾筱蝶做的。”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便让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是齐齐一怔。

灵荞以为她不相信自己，急着道：“四小姐，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并非在挑拨离间，二小姐跟六小姐明面上跟五姑娘交好，可是背地却不是真心为着五姑娘的。”

“我没有怀疑你。”顾明绣微微一笑。

她的确没有怀疑灵荞。前一世的顾离依对她百般不喜，甚至跟她针锋相对，几乎都是顾长歌顾筱蝶这姐妹二人在背后挑拨。灵荞是顾离依的贴身丫鬟，到底是局外人，看的比顾离依清楚的多。

灵荞劝了顾离依多次无用，反倒被顾离依怀疑她是顾明绣安排在她身边的细作，一怒之下将灵荞打了一顿赶出了顾府。

即便在赶出顾府前，灵荞心心念念的都是期望四小姐能够不要同五小姐计较，好生照顾她。

顾明绣看向灵荞，柔声道：“依依还小，我会让她知道顾长歌跟顾筱蝶是什么样子的人。”

灵荞松了口气，她顿了顿，迟疑道：“四小姐，今日….五姑娘昏倒之前曾念叨了几句话，那时我抱着姑娘，便听得十分清楚。”她轻声道，“五姑娘一直在说什么，‘顾长歌，你们骗我那么多年，杀我娘亲，害我姐姐，现在还要把我们逼上绝路’…..”

话一出口，便见顾明绣眸光一沉，锐利的视线牢牢定在她身上。

灵荞被吓了一跳，连忙闭上嘴巴低头不敢再说。

顾明绣审视般的视线盯的灵荞浑身不自在，片刻后才听见她幽幽开口，带着几分冰冷：“此事，你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是。”灵荞回道，而后起身退下。

待灵荞退下，顾明绣的目光落到床上依旧昏睡的人身上，便带上了几分复杂与不可思议，依稀还有些许困惑。

这一世许多东西都与上一世不同。

她未曾回府，却先在阳州立起名声，而后才在顾老夫人的认同下被接回府里。

却也有些东西未曾改变。

不论她去与不去，顾青元都不喜她。

以及顾离依的落水。

这个妹妹在前一世让顾明绣爱恨不得，多番谈心皆付水流，她仍旧一心向着顾长歌跟顾筱蝶，甚至为了她们跑到她面前对她恶语相向，然而却又会因为她被人欺负而感到担忧。

安离似乎，顾离依跟她彻底决裂，在她眼里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废后那一夜，她亲眼看着顾离依被两个大汉拖上来，眼底的惊恐让她心疼万分。

如果….如果顾离依也重生了，那么这辈子她是否不用再那么辛苦，试图去让这个妹妹回头呢？顾明绣缓步走到床边，看着顾离依稚嫩的睡颜，一时说不清心底的复杂情绪。

安离还活着，顾离依此刻还心里向着顾长歌顾筱蝶，必然是说不出什么狠话的。她若喊着安离死了，且喊着被顾长歌她们害死的，若不是那么巧合的刚好做了这样的噩梦，那么便只有这一个可能。

顾明绣眸色沉沉，凝视着她不动。

她是不相信有什么噩梦的，前一世的那一场梦太过惨烈，不论是她，还是安离，亦或是顾离依，都该醒了。

都该让那些人付出她们本该付出的代价。

手指抚上顾离依的脸颊，顾明绣轻声道：“依依，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