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大哥

枝头一片凉意，水珠沿着枝丫滚落，跌进轻纱中融成一片。袅袅雾气被风吹斜，模糊了桌上的几碟茶点。披着浅粉色斗篷的少女静静的坐在树下，闲闲的收了本书翻看着，随意问道：“怎么样了？”

“大少爷跟七少爷前日已经出发了，大约这几日便会回来了。”墨竹耐心的回答，她将刚刚泡好的茶水重添一杯，笑着瞧了瞧心不在焉的自家姑娘，“奴婢知道姑娘记挂着小少爷，可您这半个时辰里都问过七八遍了。”

顾明绣“唔”了一声，有些许惊讶：“我有问过那么多遍么？”不等墨竹答话，她又蹙着眉头，自言自语一般，“若是快些赶着，现下应该回来了才是。”

“姑娘，少爷他们也要在路上歇歇啊。”墨竹哭笑不得的看着蹙眉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您便莫要担心了，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喝杯茶暖一暖。”

将书合上搁在一旁，顾明绣捧过墨竹递过来的茶水，低头轻轻的抿了一口：“我知晓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只是…许久不见，怕他不认得我了，也不亲近我了。”

记忆中的那个瘦小的孩子总是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防备着她的亲近。

明明总是他便扭着模样，看着分外陌生，在她嫁给那人以后越走越远，二人越发陌生，还越发恨她。

却也是他在听说她被陷害入狱时，领了手下的兵硬闯牢狱要救她出去。

“怎么会呢。”墨竹笑了笑，好声好语的安抚自家姑娘，“姑娘那时病的太厉害了些，不得不走。小少爷虽然舍不得，却是每天都在给姑娘寄信呢，只是后来去了书院，便不能写了，想来定是不会疏远姑娘的。”

顾明绣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顾府的七少爷顾景是顾青元最为厌恶的一个孩子。董清嫁给顾青元后，大约二人也是真爱了，顾青元便没有再娶。董清却也是手段厉害，硬生生将那位姨娘跟安离都折腾没了，自己成为这后府唯一一个女主人。

顾景却不是姨娘的孩子。彼时董清才怀孕不久，顾青元酒后同一个婢女睡在了一起，醒后颇为厌恶，却不想那婢女由此怀上了孩子。顾青元不喜，顾老夫人却不忍，故而将那婢女吩咐人好生照顾。

婢女自知自己不得老爷喜欢，孩子也无名分，便在生下孩子不久投水自尽了，只希望能顾青元能好好照顾孩子。到底是顾老夫人将孩子上了族谱，便养在安离名下。

顾明绣十分喜欢顾景，在崇明寺中也曾将他接过来小住了半年。只是顾景后来同大少爷顾宣一同上了书院，便再无书信往来。

她阖眸轻轻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缪兰将教习先生刚刚送走，便又迎来一人。

“绣姐姐，你越发会享受了。”顾离依笑着自远处走来，摆摆手示意灵荞不必跟随下去找缪兰便好。她踩着轻巧的步子走来，随意在顾明绣对面坐下。

吩咐墨竹送些甜食过来，顾明绣笑着看她：“能过几日清闲便不能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安离掌权后府中便清净许多，顾长歌整日待在房内教顾筱蝶刺绣倒也不曾来找过什么麻烦事。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顾离依抿了抿唇，微微一笑：“我猜绣姐姐那么开心，是因为听说小弟要回来了，是不是？”她眨了眨眼睛，颇有几分吃味的意味，“在绣姐姐心中，想来想去约莫还是小弟比我重要些。”

“你这丫头。”顾明绣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头，眼神微深，“我确是想念阿景，只是我们那位大哥回来了….想来又平静不了几天日子了。”

顾离依蹙眉想了想：“上一世大哥很少同我们说话，看着倒是有点凶的样子。”

“凶？只是个假样子罢了，我们这位大哥，可是好谋划的很。”顾明绣淡淡一笑，声音有些发冷，“清姨跟二姐姐倒是可以留着慢慢对付，却是要送一份好东西给我们这位大哥呢。”她弯了唇角，笑靥越发冰冷，“算是将这两世的债，一并还了罢。”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顾离依握住顾明绣的手，担忧的问。

视线对上妹妹不安的目光，顾明绣将冷意敛去，淡淡道：“是他带人，抄了安将军府。”

“什么——”顾离依瞪大眼睛。

“是顾宣监斩，将外祖父他们送走了。”顾明绣轻声道。

是她动弹不得被人强行送到刑场，站在那些围观的人群中，瞧着她那位向来笑的温柔的大哥扔出了牌子，目不斜视的盯着安将军一家一个一个被斩头。

安将军一家神色严肃，没有丝毫胆怯。只是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仰望着青天。她的小舅妈还怀着孩子，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却也身首异处，安安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绣姐姐！”

“绣姐姐！！”

恨意一层一层浮上心头，险些将顾明绣压得喘不过气来。脑海里满是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彼时难以磨灭的绝望与不甘，此时此刻清晰的挤压在心头，致使她脸色苍白，整个人溢出几分杀意。

猛然一声急促的呼唤，带着着急将她拉回现实。

“绣姐姐，没事了没事了。”顾离依担忧的握紧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肯离开，“绣姐姐，你看一看我，我在这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说一切都不会再发生的，绣姐姐，是不是，都还来得及的是不是？”

凝视着妹妹的眸子，顾明绣阖眸轻吸一口气而后长舒。

她睁开眼睛看着顾离依，神色已经恢复平日的淡然。抬手温柔的抚了抚妹妹的秀发，顾明绣将人揽到自己怀里，轻轻道：“嗯，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才是，那些事…只是噩梦，再也不会发生了。”

急促的脚步声自前院而来，墨竹转过小院，远远便开了口：“姑娘！姑娘!大少爷回来了！”她急匆匆的奔到两人面前，来不及换气便继续道，“小少爷先去了学堂，怕是晚些回来，大少爷先回来了，正要去见过老夫人跟夫人。”

顾明绣面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便是豁然起身，吩咐道：“准备一下，墨竹，你同娘亲说一声，今晚我不陪她用饭了，让她莫要担心。”她转头去看顾离依，“依依，同我一起去？”

心中知晓顾明绣要去做什么，顾离依叹了口气，状似不情愿：“这样下去，我大抵是要同小弟争风吃醋了…..”余光瞧见顾明绣嫣然一笑，她这才露出笑靥，“那么我先回去换件衣裳，一会儿在门口等你。”

换过衣裳后吩咐墨竹在院内瞧着，顾明绣便带着缪兰跟沉香出了院门。

今日倒也不算冷，微微开了些春色，水纹清波。顾府刚刚回府的大少爷拜见了顾老夫人后正从景荣院出来去往安离的院子，去拜见一下母亲。

走过长廊，便瞧见几人从假山处穿过。为首的小姑娘穿着一袭葱青色长裙，披着软绒斗篷，走路时稳步而淡然，裙摆作荷叶状微微散开，走在一地冬意之中，颇为动人。她只露了个侧颜，神情恬淡，却十分有灵气。

顾宣微怔，心下一动，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唤道：“四妹妹？”

果然见前面三人停下脚步，顾明绣微微侧首。像是这才瞧见顾宣一般，顾明绣眨了眨眼睛，面上闪过几分困惑，迟疑在原地，有些不解的行了个礼：“...大哥哥？”

她声音清脆，颇为柔弱。

顾宣大步走到顾明绣面前，行为得体的停在她几步前，拱手还了个礼，正起身子微微一笑：“我说府里头哪里有这样好看的姑娘，原来是四妹妹回来了。”

顾宣穿着精致，衬得整个人风流倜傥。他生的浓眉大眼，看着便十分老实，眼底淌着几分笑，又添了几分英气，不至于木讷。说话时他微微笑起来，不使人觉得轻佻过分，似是他真心之语。

她的这位大哥，就是以这个看着便是忠厚老实的模样在书院同安将军的孙子皆为好友，还与安将军的儿子相识，受安将军一家真情以待。

顾明绣静静的凝视着面前的人，慢慢的露出一个笑来，带着几分惊喜，眼眸微睁大，十足的天真可爱：“大哥哥真是会说话，是不是常常这样夸二姐姐呀？”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许久不见大哥哥了。”

“四妹妹，我也很久没见着你了，你身子好些了么？”顾宣关切的问她。

顾明绣点了点头：“好上许多了，都能走远一些路了，现下便是约着五妹妹出门逛一逛。”她顿了顿，微微有些犹豫的看向顾宣，“大哥哥….”

“怎么了？”顾宣温柔的问她，十分有耐心的看着她的眼睛，“有事跟大哥说就是了，都是一家人，莫要怕被麻烦。”

顾明绣仍在迟疑，眼底闪过几分犹豫与纠结。她垂下头，语气有几分低落：“都是那么久没有见了，大哥哥还是这样亲切，同你说话也很开心。可是…”她抬起头看他，咬了咬唇，“跟几个姐姐妹妹就好像，疏远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