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夜风寒意凄凄。
她的父亲官爵继而上加,一跃成为人上人,踩着她将顾长歌捧为了新后,联合大臣上书奏明她顾明绣不自爱,在嫁入皇家不久后便不知廉耻与人私通,言辞凿凿痛心疾首。却在深夜护着将她绑来的顾长歌,眼神冷漠如见仇敌一般。
是他说:“是父亲对不住你们,来世莫要再为父女了。”
可他眼底冰冷毫无歉意。
也是他说:“怪就怪你们是安离的女儿,既然做了长歌的助澜,也不枉顾府白养你们一场。”
脑海中回荡着前世最后一幕那个自称为她们父亲的人,冷眼看着她们被扔下悬崖的样子。对方冰冷的字句在脑中翻来覆去,如同诅咒一般。
此刻却唤不起她心中一点难过或刺骨疼痛,反倒是让她想要笑出声,好好嘲讽一番这个人,让他看清楚现下的局面。顾明绣微微垂首,一言不发,泪珠仿若断了线一般打落在地面,像是一朵朵暗色的花骨。
顾青元压抑着心底的怒火,眼神却像是要吃了她一般恶狠狠不放。顾长歌见状,心底一紧,连忙上前哽咽道:“四妹妹,你误会了。父亲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关心你才会…..”
“你莫要在这里假好心,收起你那副样子。”却是顾离依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往日听话乖巧的小姑娘弯起唇角,冷漠的凝视着她,“二姐姐,你总是装的那副清高和善的模样。背地里却一直在挑拨我跟四姐姐,一次又一次的挑拨。”
“姨娘装成好人,背地里却欺负绣姐姐,你也是一样。”顾离依丝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冷声不给她插嘴的机会,“是你告诉我娘亲只在乎绣姐姐不要我,是你说的绣姐姐抢走了娘亲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别人都不知道,还有文会那一次,明明绣姐姐什么都没做,你却在父亲耳边嚼舌根,几乎害得绣姐姐险些送了命!祖母疼爱绣姐姐,为她做主,可是你却煽动父亲那般欺辱绣姐姐,瞧见绣姐姐被父亲厌恶你是不是心中十分得意?!”
顾离依睁大眼睛,一字一句指责面前的三人。她气红了眼睛,只能用激烈的语气去表达心中的怒意。
随着顾明绣长久的沉默,以及顾离依的控诉,安将军的神色越发难看,迫人的威压几乎都向顾青元袭去。将军府的人都想当场发怒,却要因着几个小姑娘强忍不发,唯恐吓着了对方。董清脸色苍白,却被这股迫力吓得不敢说话,顾清月站在不远处,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眸,一副怯怯不安的模样。
在众人面前,顾长歌的脸色清白交加。异样的眼光落在了她身上,教她心中惶恐,一时之间只能绞紧帕子却无言反抗,泪珠在眼中摇摇欲坠,她面上尽是不可置信的可怜模样。
顾长歌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该是安排好了,顾明绣也不可能是顾青元的骨肉,她明明就不是真正的顾明绣才是…..明明该是她声名狼藉的一日,怎么会成了现下她被指责的体无完肤的状况呢?
还有顾离依。那个被她们愚弄的团团转的傻子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时候跟顾明绣搭上了线,竟敢、竟敢……
顾长歌粉唇微长,美眸中水雾晕开,泪珠却是强忍着不肯落下,像极了受尽委屈却始终只能自己强忍的模样。
旁人瞧见了究竟是否会心生怜惜却是不知晓的,然顾青元将这个女儿宠上了天,几乎不敢说上一句重话。此刻见顾长歌面色委屈,心中不由得一怒,抬手便是不加思考的一巴掌拍向顾离依,怒道:“你们这两个不孝女!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们!”
这一巴掌依旧没有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在半空便被人拦住。
却是安离。
她准确无比的擒住顾青元的手腕,比安将军快了一步,僵在半空。安离平静的看着顾青元,她的眼中再也没有往日的爱恋跟温柔。侧身将顾离依往后护着推到了顾明绣身侧,安离缓声道:“你打了绣儿,如今还要打依依么。”
“可我从未见你对长歌她们露出过不悦的模样,但是你对绣儿笑的模样…我几乎都想不起来有过这个时候。”安离缓缓将手臂放开,淡声开口,“你气我夺走了董清在府中的权利,可我本就是你的发妻,顾府的主母。”
“你十一年来不曾瞧过我们母女一眼,我跟绣儿说你事务繁忙,让她莫要怪你。可如今….你有新欢在侧,忽视我倒也无所谓。多年夫妻,如今你却怀疑我红杏出墙,疑我清白,还质疑绣儿不是你的骨肉。”
“你太教人失望了。”
安离看着顾青元,嗓音几乎没有起伏:“你娶我时说过不相负,否则便不得好死。如今….我也不求什么,给我一纸休书,我带着绣儿跟依依走,你既怀疑她们,我也不愿将她们留在那个吃人的府里。”
她曾愿为他赴汤蹈火,少女时期的爱恋如今看来却恍如一场梦靥。心中亦并非毫无不舍,只是安离不愿再让女儿受尽委屈,在她心中,顾青元决然是比不上两个女儿的。
她忍了太多,不能再让女儿忍下去了。
“休书?他也配?”安将军冷不丁开口,乜斜了顾青元一眼,冷笑了一声,“一纸和离书今夜便会送去顾府,你老老实实接了,莫要逼老子动粗。”
顾青元心中怒意十足,却不敢当着安将军的面显露。
凝视着他难看的脸色半晌,顾明绣垂眸扯了扯略带讥讽的唇角。她抬头凝视着顾青元,轻声唤道:“父亲。”在众人的视线中,她坦然走到顾青元面前,撩开裙袂下跪,恭恭敬敬给顾青元行了三拜,淡声道,“这是绣儿最后一次唤你父亲,此后请多珍重。”
多多珍重,亲眼看着顾宣身死,再看着董清跟顾筱蝶的下场。
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顾青元僵着脸色,恨不得几脚踹死顾明绣,却始终没有这个胆子。他压着怒意,看着顾明绣施施然起身,只能狠狠裹紧拳头。
顾明绣被沉香扶着起身,却是转身看着安离,轻声道:“娘,将这个人带回去好生审问一番吧。他既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毁人清誉,我便不信只是一个山野蛮夫便敢这般嚣张,审一审,将他背后的人抓出来就是。”
她看向那个汉子,余光却是轻飘飘扫了一眼董清母女:“绝不放过。”
许氏点了点头,赞同道:“绣儿说的有理,我瞧盯着绣儿的妖魔鬼怪十足的多,不若一个一个好生查查清楚。”她含笑摸了摸顾明绣的头,嗓音却是微微提高,“便是从你回来以后有人翻墙那一事查起来,我看有将军府撑腰,谁敢背后捣鬼。”
安将军的手段,将军府的手段。
董清的身子僵住,几乎是失声看向顾明绣:“四娘!”见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不由得面色一紧,赔笑道,“四娘,那事已经过去了这般久,还有什么好揪着不放的。总归、总归是对你的名声不太好…..”
顾明绣柔柔一笑,却是唤她:“董姨娘,”她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道,“今日这般一闹,四娘哪里还有什么清誉可言。既然有人在背后这般想要毁我,那我自然是不能让她也好过,况且。”
她顿了顿,面上的笑意未变,嗓音却是忽而淡了淡,语气冷漠:“四娘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四娘是什么样子的人,整个阳州自然会知晓,我可从来不怕什么….人言可畏。”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意味深长。
顾长歌在乎旁人的眼光,在乎旁人的嘴,在乎自己的声名。她却不在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况且今日在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后院这些手段只能分辨的清清楚楚,孰是孰非一眼明断,何须她多言。
此后她有将军府庇护,亦会庇护将军府。
安离不会死,她们也绝不会再落得那样的下场。
董清面色一僵,只得赔笑着转开目光看安离,乞求般:“夫人,四娘年纪小不懂事,许多事都是她误会了罢。昨日…昨日宣儿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心中悲凉,不觉面上盈泪,哽咽道,“今日若是夫人再离开,怕是…怕是….”
“你们顾家的家风这般混乱,将我这两个外孙女放在这等地方,我可不放心。”却是安将军不耐烦的打断了董清的话,横了她一眼,眼神凶如虎狼,“啰啰嗦嗦的,休要废话!阿离,带着绣儿她们跟我回将军府。”
安离点了点头,没有抗拒,只是看了眼顾明绣,道:“我还得回去收拾一些东西。绣儿平日的物件都不能离,还有些医书,她们的丫鬟还在府中等着。”
许氏笑着拍了拍安离的手道:“那便让丫鬟跟着去收拾就是了,你带着两个孩子先跟我们回府就是了。让丫鬟也不用太犹豫,你们的东西收拾了拿着就是。”
安之行想跟这个妹妹多说说话,眼睛转了一圈小声道:“对啊,你瞧绣儿方才哭过,脸色都白了,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他本是随口说说,回眸却真见顾明绣脸色雪白,一时不由得瞬间紧张,“绣儿,我、我是小舅舅,你可有哪里不适?”
顾明绣乖巧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安离心下担心,便打发了茉儿去收拾。顾明绣身侧只有一个沉香,顾离依倒是没有带丫鬟,沉香便跟着茉儿带着将军府的人回了顾府。
安将军横了一眼顾长歌,冷哼一声,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转身离开了白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