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凉,暖风恰来。
安亭百般无聊的站在马车旁扒着马车上的黄色流苏玩,时不时眺望着大牢入口,口中不住念叨:“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这样久。”
她蹙着眉头,碎碎念一般:“怎么还不来啊….说几句话的功夫用得着那么久么。”
在她心中,那个看着柔柔弱弱像是能被她一手捏死的绣儿表妹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少女,该是被全将军府宠着哄着的才是。
她起初是想跟着一同去的,却被安冽给阻止,加之顾明绣婉言拒绝,只好憋在门口等着。
安冽摸着马儿,抬眸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你无须这般担心,她也只是看着柔弱罢了。”小少年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的收回目光,“我们这位表妹,可没有看着那般简单。”
白了安冽一眼,安亭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蹙着眉头道:“绣儿本来就柔弱,万一那些人又说了什么话刺激了她,在牢中昏倒了可又怎么办?”
安亭苦着一张脸,连连摇了摇头:“回府定然会被祖父跟爹骂死的。”
思及顾明绣的体弱程度,安冽也顿了顿,眸底染上几分担忧。他稍加犹豫,收回抚摸马儿的手,正预备去看上一看便见安亭猛然站直了,兴高采烈的挥挥手:“表妹表妹!”
顾明绣跟顾离依走出大牢,面色如常——依旧跟出门前一模一样的雪白,瞧着柔弱至极。
安冽蹙了蹙眉头,道:“你果然还是在府中休息才好些?这副模样瞧着在外,难怪姑姑不甚放心,即便此刻陪着你我都不大能安下心来。”
“就你啰嗦!”安亭不乐意的瞪了一眼安冽,抬手挽住顾明绣,扬了扬下巴道,“要是日日在屋里闷着,没病也要闷出病来。小表妹说绣儿往常都不大喜欢在外走动,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兴致走一走,让你一说给说没了可怎么办。”
说罢也不理安冽,携了顾明绣二人便转身上了马车,指挥着车夫动身。
安冽没有上车,车马自然也不大敢做主,只是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对方。寡言的少年蹙了蹙眉头,只觉得脑袋有些疼,半晌才叹了口气,上车吩咐动身。
此次去的倒是倚澜园,能够稍加休息的地方倒是让安冽没什么意见。
安亭幼时离开阳州,对于阳州的景致跟新奇有趣的东西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荆周虽富饶,然民风彪悍,到底没有阳州这般精致有趣意。是以入了雅舍后,安亭翻着小册子上写着的东西,便十分欣喜的拉着顾明绣不住的问:“此处还能投壶射箭?还能赢钱?”
她英姿勃勃,问话时面上透着期待跟喜悦,十分可爱。
一旁伺候的小二不由得被感染,笑着回道:“是了,场上的活动皆能参与,赢了便能从我们园子里头将钱赢走。只是….姑娘看着不像是阳州人士?”
倚澜园有些游玩倒是不许外地人入内参与的。
顾明绣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后的墨竹。
墨竹旋即会意。
她摸出帖子,笑吟吟的上前捧给那小二,询问道:“我家姑娘既然有帖子,那么携同姑娘的姐妹一众玩一玩可否?”
小二原是笑着打量着安亭,面上带了几分犹豫色。此刻见了帖子上的镂空梅花,面上登时惊讶了一番,却是没有接那帖子,笑着道:“姑娘既有帖子,早些拿出来我便不说这些讨打的话了。”
安亭之前听过文会的事,却也只听过短短几句。
她惊讶的看了一眼面色淡淡的顾明绣,笑着眨了眨眼睛:“原来绣儿在阳州竟是个这般厉害的人物,我可是要好好听听你的本事了。”她笑着拉起顾离依,道,“你身子弱,我不闹你,只是把小表妹拉去陪我玩玩。”
安冽没有阻止,只是叮嘱她们:“莫要闹事。”
“知道了。”安亭随意挥了挥手,便将顾离依拉着飞快出了雅舍,当然没有忘记顺走墨竹手上的帖子——虽然方才那小二已经跟着她们走,随身伺候着。
“她性子一向闹腾,你莫要在意。”全然明白安亭将自己的话没有放在心上,安冽叹了口气,转身跟顾明绣解释道,“日后她若来闹你,你只管跟我说,我替你治治她。”
顾明绣颇为好奇的看了一眼安冽,旋即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无妨,表姐的性子很好。”
她看了一眼下方正玩得起劲的公子哥,询问道:“倚澜园三楼有百家兵器,表哥要不要去看一看?”她漫不经心的转开目光,道,“倒是也有文房四宝,我也想去瞧一瞧,表哥呢?”
少女笑语盈盈,双眸水润灵动,一旦对视便不自觉被吸引。她嗓音轻柔,问时语气诚恳,很难让人拒绝说不。
安冽只是稍稍沉默,而后颔首:“好。”
然上了楼二人便分开了。安冽的确对兵器兴趣十足,倒是顾明绣忽而生了兴致,想逛一逛脂粉铺。倚澜园的胭脂水粉取材含香,但产量极少,倒是十分难得买上几样。
安冽见她身侧沉香会武,便也没有多加犹豫的放了人。
顾明绣便转了一转,走了另一条楼梯去了另一间雅舍。
里头有人早已等了片刻,正品着半杯清茶,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的文斗。闻见动静,她转过头来看她,大眼里泛着几丝不安,小声唤道:“四妹妹。”
“三姐姐。”
木窗放下,将楼下的吵杂声消音几分。
顾清月顿了顿,才将眼底的胆怯缓缓收起。
她坐姿端正,对着面前的茶水轻轻松了口气,道:“父亲已经放弃想法子救大哥跟姨娘了,却还在哄着顾长歌。他似乎派人送过信出门,我却是不知道给谁。”
“倒也不算哄,还没处斩之前他会想法设法的救她们二人,只是顾宣怕是等不到了。”顾明绣看着面前雾气袅袅的茶水,眼底荡着几分笑,“信送的再多也无甚用,那人不会应他的。”
顾清月看了一眼顾明绣,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笃定。但她深知她还没有跟顾明绣熟悉到任何事都能共享的地步,故而并没有询问那人是谁。
她只是点了点头:“祖母病了,只是休养休养便能好起来。我也不管她们,只是在照料着祖母,任芷兰院那边如何起火也管不着。”
“祖母好起来才行,等祖母好起来,想要培养的人自然是你。”
顾明绣漫不经心的打量着顾清月安静而乖巧的神态,微微一笑:“只是三姐姐,你想的太轻松了。”瞧着对方的神情微微一怔,她淡声道,“不出两日,顾青元会想法子把你送进宫。”
她微微一笑:“他会让你去伺候天子,让你为大哥哥他们求情。”
顾清月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怎么可能?父亲都看不上我,怎么会把我送进宫…..”
“他深知天子已对顾府起疑,自然要派人入宫压制。送一个女儿入宫,到底是表明忠心的意思。至于三姐姐你会被如何对待,却不是他要考虑的范围。”顾明绣打量着顾清月,“毕竟三姐姐,你只是懦弱了些,可是姿色却属上乘。”
天子的年岁几乎同顾青元一般大,而她却尚年轻。
顾清月只觉胃里翻腾,眼底蓦然射出不甘:“是啊,天子不喜,后宫凶残,皇后更是善妒。我们的父亲….他可不愿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进去受罪,舍不得顾长歌,那便只能牺牲我。”
她苦笑一声,抬眸道:“若是三姐姐你还在顾府…..”
“那么牺牲的那个人该是我,”顾明绣接过她的话,柔柔一笑,“是不是?”
“我并非那个意思。”顾清月摆了摆手,面上不自觉又带上几分惶恐不安。她攥紧了手帕,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同我不过都是顾长歌的牺牲品罢了。那个人…大哥哥如今要没了,府中还剩下七弟,父亲不会伤害他,但是女儿他却不止一个。”
指腹轻叩桌面,顾明绣看着顾清月,淡声道:“三姐姐,顾青元也不过是看着疼爱她们罢了。”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茶水,微微一笑,“你信不信,在生死之间,即便往常如何疼爱也会尽数转化为仇恨。”
她眸色淡淡,唇角微微翘起,似在讽刺:“毕竟顾青元,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顾清月疑惑的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
“如今我不在府里,许多事情做起来不大方便。”顾明绣叹了口气。
旋即会意对方话语中的意思,顾清月握紧手帕:“四妹妹无论想做什么,我都能帮你的。我虽没有四妹妹这般聪慧,但若是你的吩咐,我都能做。”
“三姐姐,”顾明绣唤她,轻轻道,“你敢下毒么?”
在她轻飘飘的语气中,沉香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粉放在桌上,而后又无声无息的退下,宛如一个木头人一般。
凝视着桌上的药粉,顾清月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她死死盯着那包药粉,眼底闪过几分错愕跟惊慌。
“别怕,这并不是毒药。”顾明绣开口,“只是一些让人精神不安,头疼难眠的药罢了。只能干扰一下,却不足以致命,溶于水中无色无味,也查不出来。”
顾清月怔了一下,却没有过多迟疑:“这是?”
“给顾青元的。”
顾明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