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宁霏

山间的小路本就崎岖，更换了小道之后走的更为艰难。顾明绣跟宁霏扶着沉香小心翼翼的踩着青草往前方走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几个人的裙袂都染上泥泞，裙尾还被刮破了几道小口子。

出了小道，面前的山路登时开阔起来。

宁霏也有些分不清她们身处何处，眉眼之间的着急与烦闷之色愈发明显。她原本还在安抚顾明绣二人，越往后走遍越发沉默。一路上不多说话，也不再安慰，宁霏扶着沉香快步往前奔去，心情到底有些许浮躁。

走出一段距离，远远竟然瞧见一户人家。

隔着篱笆的小院中，布衣妇人正端着木盆走到一旁。她将手中的木盆放下，伸手去够那架子上的衣服，不经意间看到了这边，目光落在了三个姑娘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怔。

“同那位妇人躲一下吧，”宁霏低声道，“我瞧他们一时半会也追不来，况且沉香受了伤，若是不止血包扎，我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走多久，若是她支撑不住那…..”

宁霏没有把话说完，顾明绣颔首应了。

三人走了过去，顾明绣扶着沉香站在后面，宁霏上前柔声跟妇人交谈：“大娘，我们跟家人走散了，丫鬟不小心受了伤。我们走了许久还没有找到路，大娘可以借个地让我们休息一下么？”她温和的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塞到妇人手里，“麻烦大娘了。”

妇人左右看看，眼底带着几分怀疑。摸着手中沉甸甸的玉镯，妇人收了起来，面上喜笑颜开：“多大点事情啊，来，进屋坐吧。”她领着几人入内，乐呵呵道，“也亏你们能找到这里来。”

“这山啊，最是复杂，外人一来最容易迷路。你们若是要去山顶，该走大路，怎么绕到了这山里头来了啊。”

沉香垫了垫怀里的匕首，转头看向默默听着妇人说个不停的顾明绣。

将她们领进了屋里头，顾明绣忽而开口，状似不经意：“在这里住了这样久，不知道大娘家中可有地窖之类的地方？”她微微一笑，“深山老林的，若是碰上什么危险也好躲上一躲。”

大娘摸了摸头，摇首道：“我都在这儿住了半辈子了，哪里碰的上什么危险啊。小姑娘戏听多了吧，别瞎担心。”她打量了几眼三人，指了指身后的柜子，“那里头有干净的布，你们看要用什么就用，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顾明绣道了一声谢，扶着沉香坐到了床头。

宁霏打开柜子取出了布跟剪刀，回首蹙眉道：“没有药…这可如何是好？”

“沉香身上带了药。”顾明绣取下沉香腰间的香囊，正要拆开，便被宁霏接了过去。

少女笑的十分温柔，隐隐带了些许责备：“你身子骨本就不好，那么一番折腾，现下肯定不适。上药呢，我来做，你好好休息休息就是了。”她握着香囊叹了一声，语气中微微带了些许忧愁，“也不知道..我们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再躲呢。”

顾明绣没有回答，只是转眸透过窗户看向逐渐沉下来的天色。

上过药后，沉香靠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宁霏松了口气，将东西都细细理好。顾明绣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神色有些许出神。

妇人端了些吃食跟两杯水上来。她面上带着笑，伸手放盘子时微微有些不稳，拿杯子的手却有几分颤抖。将水杯放置在顾明绣面前时，她的手颤了一下，顾明绣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来。

宁霏正好走到了桌前，恰好挡住了顾明绣的视线。她抬手亲切的帮妇人将东西拿出来：“有劳大娘了，只是我们现下不大有胃口，怕是要浪费了。”

“没事没事。”大娘摆了摆手，目光转到顾明绣身上便带上几分迟疑。她迎上宁霏的视线，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默默闭上嘴巴走了出去。

宁霏没吃多少东西，顾明绣更是一口没有碰。

叹了口气，将筷子放下，宁霏道：“明绣，多多少少吃一点，没有力气的话…..”她见顾明绣有几分恹恹的模样，便将她面前的水杯推近了些，不再强求，“那…喝点水？你不能再折腾自己了。”

顾明绣拿起杯子，啜了一小口便将杯子放下了：“现下已经过去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些人还没有找来，我们的人也没有找过来。”

“大娘不是说了这里很隐蔽么？你先不要太担心。”宁霏随意瞥了一眼顾明绣的杯子，温和道。

二人静坐半晌，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桌上原本就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现下已经冷了下来，瞧着让人没有一点胃口。宁霏偏过视线，扫过顾明绣安安静静的侧颜，眼底带上几点怀疑。

她静了半晌，温声道：“我去瞧一瞧外头的动静，你且莫乱跑。”

若有所思的凝视了她一眼，顾明绣半侧首，漆黑的眸色带上几点意味不明的情绪，教宁霏无端端心下不安。飞快敛去眼中的几点不安与惊慌，宁霏迅速起身，然而她才刚刚转身，便听到身后清清淡淡的女声：“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现下还醒着？”

宁霏的身子只是微微僵了一下，便迅速恢复正常。她转过身，面上带着温和而困惑的表情，语气也十足不解：“明绣，你在说什么？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你是想去找那些杀手呢….”顾明绣静静地凝视着她，摇曳的烛火衬得少女脸色冰冷成霜，“还是想去找那些你要伪装成山贼的人呢？”

宁霏站在原地不动。

她抬起头，静静地迎上顾明绣没什么情绪的视线。二人对视半晌，紫衣少女神色静谧，波澜不惊。宁霏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也被缓缓敛去。

半晌，她淡淡一笑：“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早，一直在怀疑，只是刚刚才想通罢了。”顾明绣淡声道，她眨了眨眼睛，轻轻笑出声，“即便刚刚我们不逃也没什么打紧的，你的目的并不是想杀我。你心中谋算的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宁霏。”

轻轻笑了一声，宁霏道：“你害我大哥那般下场，不是早该知晓今日自己的下场了么？顾明绣，若非你这般无情，那般害得我大哥….”

“你为的真的是你大哥么。”顾明绣打断宁霏的哽咽，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你不是最恨你大哥么。恨他无知而愚昧，害得你也被旁人嗤笑。他死了，你是最开心的才是。”

顾明绣撩她一眼，眸色霜雪一般寒冷：“那些担心你大哥的好妹妹，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不都是你一点一点演出来，演给旁人，给青青看的么。”她弯了唇角，淡声揭露出来，“你以为青青可以做一颗好棋子帮你铺路，是么。”

宁霏眼底震怒，面上偏生要露出一副冷笑：“你在胡说什么？！莫要找借口！此事跟青青何干？是你害我大哥我才欲寻你报仇！青青她不知晓——”

“沈青青当然不知道她心心相待的知己好友如何算计她，如何想法设法害她。”顾明绣再度打断宁霏激动的话语，眼底的寒意更重，“她怎么会知晓，自己的知己好友明面上一副为她好的样子，底下却为她找了一个家中欠账数多又好色成性的混混来成为她的夫婿呢？”

“她以为是碰上了有缘人，哪里知道那人早就牢记了她每一盘棋的棋路，哪里知道那人不学无术，都是冲着她沈家来的呢。”

“她更不知道，她的知己好友正收买了一群混混，欲假扮山贼毁她清誉，欲搅动满城风雨逼她去死。”

顾明绣的嗓音冷淡而有力，一字一顿在小屋中消散。随着她的话语，宁霏眼底的震惊跟惊慌已经尽数浮现，甚至微微带上几分恐慌落在了顾明绣身上。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宁霏咬牙切齿：“你莫要诬陷我！我跟青青认识了那么久，青青知道的，知道我不是——”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声音忽然平静下来，顾明绣移开视线，淡淡的落在了摇曳的烛火上，不多看宁霏一眼，眼底却透出几分嘲讽的光。

顾明绣淡声道：“她不知道你倾慕六殿下沈弦多年，甚至心中恋慕成疾，不肯放过任何跟六殿下有关系的女子。”轻笑一声，顾明绣柔了语气，“可是六殿下多年来只围着一个沈青青打转，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知道——”

“闭嘴！闭嘴！！”宁霏猛然尖叫出声，她的眼底绯红一片。伸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就朝着顾明绣砸过去，宁霏歇斯底里喊道，“不许你说出来！你闭嘴！！”

那水杯在半空便被石子给击碎，打落在桌面。

昏睡的沉香醒了过来，眉目沉沉的立在顾明绣身侧，冷冷的盯着宁霏，半点不精神的模样都没有。

顾明绣将下一句话补完：“——沈弦一直恋慕数沈青青。”

张了张嘴，宁霏的神色顿时有些难堪与羞愤。她往后退了两步，连声冷笑：“是！我是喜欢六殿下！但是、但是我不会那么算计青青的！我不会的！”

“你当然会。”顾明绣的眸色幽幽淡淡。

“你甚至会亲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