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无上一世见到沈淮时是在战场。
硝烟满眼,尸骨成池。慵懒的男子身着玄衣,漆黑的斗篷搭在他的肩上,柔软的绒毛被风吹起。而他只是靠着木柱,懒洋洋的站在大营之前,姿态随意而优雅。少顷,男子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子,凉凉的瞧着面前跪着的俘虏。
他欣赏似的瞧了半天,唇角缓缓挑起一抹冰冷而摄人的笑来。
男子什么动作也没做,甚至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他身上那种君王一般的霸者之姿令人难以忽视,甚至心中不免带上几分敬畏。
原本是商量用那俘虏去威胁敌首,却因那俘虏两三句的怒骂,萧王殿下嗤笑一声,随意提了一旁的剑。
乔无都没有看清,俘虏的脑袋已经落了地。
面上噙着不在意笑意的男子随手将剑扔给一旁的随从,抬步悠闲的朝他走了过来。漆黑的眸色漫不经心的落在他身上,带着清贵之气。眼底的笑意却顽劣十足:“本王从不信什么天命之术,但你若是执意跟着,本王倒也无所谓。”
“那就请殿下给乔某一个机会。”乔无拱手缓声道。
那是前世乔无第一次见到萧王。而后,沈淮奔走在战场之中,鲜少机会能让乔无见到他。更多的倒是是听旁人聊起,从他人嘴里得知这位萧王殿下做了些什么,在做什么,此刻又去了哪里。
再一次见到沈淮时是在宫殿里。
带兵赶了回来,连夜包围皇城将那位登基不足一月的新帝从帝位上扯下来,萧王殿下几乎眼睛都不眨一下。面对三千轻骑,沈淮只是随意做了个动作,便开始进行一夜的屠杀。
他随着沈淮入了宫殿,看见了地上狼狈不堪的新帝跟皇后。
沈淮却浑然不在意,只是让他给一位死去数日,连尸骨都难以寻全的姑娘——新帝的结发妻子——顾皇后顾明绣换命重生。此类法术损耗太重,乔无说要以命偿命,沈淮不在意;说会损耗沈淮的帝王之命,他亦不在意。
乔无便因术法所需,从沈淮那处了解到了关于这位顾姑娘事情。
沈淮笔下的姑娘紫衣轻衫,巧笑盼兮。
重生一世,乔无见到了顾明绣。紫衣姑娘端庄冷静,聪慧而多谋,却不复上一世的姿态天真无邪。清灵如旧,却亦有梦靥相束。
而沈淮年岁比之上一世过小,反倒是少了几分戾气。然今日重见,乔无方发觉面前的人虽是年轻了一副皮囊,骨子里面的执拗却从未改变。
深情依旧,未管春秋。
乔无微微叹了一声,拱手行礼:“这一世小姑娘的苦难并非在命,而是在身。殿下此心此意,我不得插手,亦无所可相助,惟愿殿下....能够得偿所愿。”
沈淮扬眉,眼底的亮光十足自信。
萧王殿下夜访乔无一事顾明绣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次日一早,还不等安冽过来,顾明绣便比平日里晨起了一个时辰。缪兰吩咐下人准备好了衣裳,便端着药碗入内。墨竹正在为顾明绣挽发,沉香便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垂着眸子似乎还在发呆。
缪兰将药端了进去:“姑娘,趁热。”
顾明绣抬眸,眼眸扫了一眼漆黑的药碗,微微蹙眉:“换了药方?”她长发垂下,脸色雪白,“这药的味道倒是比平日里面的浓了些。”
“是夫人新请的大夫开的药,也给往昔的老大夫瞧过了,没什么问题。先前的药已经止不住姑娘的病情了,故而换了新方子。”缪兰回答。
顾明绣点了点头,她伸手正要去接药碗,忽而目光定在一处。视线落在一旁,顾明绣微微蹙眉,嗓音便淡淡的沉了下去:“那是怎么回事——”
几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瞧见原先摆放在琴台上的古琴琴身微斜,长长的琴弦垂落在台面上。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那琴被硬生生的割断了三根琴弦,移动了位置,悄无声息的摆放在琴台上。
墨竹当场变了脸色,连忙上前去查看那古琴:“奴婢记得昨日出门之前这琴还是好好的...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沉香站在她身侧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小刀割断的。”
“姑娘昨日不在,你陪着姑娘出门了,院子里面有我跟缪兰守着。”墨竹摸着那断弦,心疼不已。她蹙眉,缓缓想着昨日的事情,“姑娘的屋子...旁人是进不来的,昨日夫人也不曾来过。我晨时过来换香时,这琴都是好好的.....”
原本就守在屋子里面端着水的小丫鬟看了一眼着急的墨竹,又偷偷瞄了一眼顾明绣,旋即飞快的低下头,面上颇有几分为难的样子。
注意到她的神色,顾明绣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淡声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小丫鬟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顾明绣的神情。她咬了咬唇,有些为难的瞄了一眼缪兰,对方登时有些紧张:“奴婢、奴婢昨天在后院南墙扫地的时候,看见了后院里面没有人,可是姑娘的房门却是虚掩的。一时好奇就过来看了看,但是...但是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缪兰...”
小丫鬟飞快瞄了一眼缪兰,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只看见缪兰姐姐从姑娘屋子里出来,而且样子颇为紧张,像是做什么心虚事一般——”
“你胡说!”缪兰打断小丫鬟的话,脸色紧张。
她苍白着脸去看顾明绣,却见对方神色淡淡。缪兰登时心底有些凉,她张了张嘴,只觉得泪水要落下来:“姑娘,你相信奴婢的是不是?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是来过,但是没有做过这种事。”
“缪兰姐姐,我看见你手上拿着一把小刀!”小丫鬟方才被缪兰吓得险些哭出来,此刻掉着眼泪指控缪兰,哽咽道,“姑娘不信的话,就去缪兰姐姐屋子里搜一搜就是!”
缪兰气急:“你.....!”
“都闭嘴!”墨竹一声厉喝,二人登时不敢再说话。墨竹瞪了一眼小丫鬟,又看了一眼缪兰,眼底复杂的很。她转身看向顾明绣,“姑娘,去给将军请安的时候到了,此事交给奴婢就是。姑娘莫要耽搁了。”
顾明绣神色淡淡:“倒也无妨。”
她将事情交给了墨竹便带着沉香出了门。倒是凑巧,刚至门口,便瞧见安冽缓步而来。看见她,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走吧。”
顾明绣也不多言,便跟着安冽一同去了书房。
一大早的安将军跟着两个舅舅果然在书房里等她。
一一行过礼后,安将军让她入了座后才温声开口:“绣儿,我们寻你来是为了同你商量一件事情。我们原本回阳州便只是为了同陛下汇报些公务,并不打算多留。如今公务已了,我们将再迁回荆周。”
“去荆周的路也不大远,当然也不急,路上可以慢慢看风光。”安之行道,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顾明绣的神情,笑嘻嘻道,“荆周你一定没去过,那地方可好玩了。我们要是过去了,那就是荆周最大的官,没人敢欺负你们。”
“我同你娘提过了,你娘说再看看你们两姐妹的意思。依依那边,我让亭亭去说服她了,绣儿.....”安之亢顿了顿,温声道,“我们知晓你有自己的主见,也不愿意旁人对你有多干涉。所以今日寻你来这里问一问,你愿意跟我们回荆周么?阳州你想回来你随时可以回来,我们在荆周也不会待上一辈子,只是公务所需。”
安之亢沉吟片刻,道:“荆周的大夫也多,跟乔公子一般会些神鬼之术的道士到也挺多,只是我们不曾去证实过。不过无妨,回了荆周一切都好说。”
顾明绣半垂眼眸,心情有几分复杂:“娘亲去哪里,绣儿便跟着去哪里。况且娘亲现下回到了外祖父身旁,绣儿当然也是跟着外祖父共同进退才是。”
她知晓外祖父为何要这般单独寻她,也知道安冽昨晚为何会说这些话。只是安冽的担心未必不是假,而现下她的确无力去组织些什么来护卫将军府。
沈旸现下没有半分马脚可以再让她抓,也不会再被推上风口浪尖。顾长歌一时半会还难以从打击中恢复,顾府只剩下顾青元在衡量是否可以跟太子继续合作下去。而顾清月跟顾景都在顾家,她也不能再动顾府。
阳州的确已经没有再停留的价值。
唯有远离,不管是顾府还是沈旸都需要再暗地蛰伏一段时间,而后才能集齐马脚。她只有等到那时,才能让他们一招毙命。
顾明绣抬眸,微微一笑:“外祖父不必担心,绣儿一切都没有问题。”
安将军闻言,面上登时喜笑颜开:“好!好!”
顾明绣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面上笑意浅淡,心底却肃杀一片。
她不会那么天真的以为沈旸这段时间真的会按兵不动,也不会以为顾长歌会彻底失利。这些人都是不死不罢休之人,然而她也一样。
等她离去之日,阳州会翻天覆地。
等她归来,亦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