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已步入炎热时节。
街市上的小贩少了不少,却是一样的热闹。官兵行色匆匆前来贴了告示,整理了一下巷口挡路的障碍,又纷纷退了回去。百姓们围过去看告示上的内容时,顾明绣恰好等来了沈青青。
墨竹将随身携带的药囊给顾明绣系上便安静的退到了一旁。
沈青青入内时,顾明绣正偏过头去看楼底下被围起来的告示。她眸色淡淡,忽而展颜一笑:“唔...拖了那么久了,总归是还是要偿命的。”
“顾青元也来求我爹爹求了好几次,后来爹爹嫌烦便总是称病。”沈青青坐下,随意扫了一眼楼下,淡淡一笑,“想来也是黔驴技穷。陛下已经怀疑顾家,柳家又折了女儿,势必要让顾宣偿命,哪里还有人敢帮他顾青元。”
顾明绣点了点头:“他是真心疼董清母子,也求到了外祖父面前。可惜外祖父那日恰好不在,倒是小舅舅狠狠嘲笑了他一番,倒是亏得他能忍.....如同他背后那人。”
最后一句话声音十足的低,沈青青没有听见。她见丫鬟上了茶,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道:“他倒是也不计后果了,也敢上将军府去。若是我说,将军府内的人没有打他便不错了。”
“谁说没有——”门被推开,顾离依踩着欢快的步子走了进来,随手将手中的油纸抱着的糕点递给灵荞,笑眯眯坐到顾明绣身侧,“顾青元走时小舅舅便让人寻了麻袋,蒙他脑袋拖到小巷子一度猛揍!”
乔无打着呵欠懒洋洋的跟着进来,随意跟沈青青打了个招呼,便坐到沈青青跟顾明绣中间,嗤笑一声:“你当顾青元不知道是你们将军府干的?只是他没有证据,又不敢动你们、被打了也只能白白忍下去罢了。”
顾离依白了他一眼,轻哼道:“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本就该被打。”
乔无扯了扯唇角:“是是是,大小姐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顾离依索性不理他,转身又跟灵荞笑嘻嘻的分着零嘴去了。沈青青笑吟吟的看着她们二人的互动,叹了一声道:“也怪不得你们姐妹这样厌恶这个父亲.....小绣儿去了将军府后,气色倒是比往常好多了。”
“能不好么。”乔无嗤笑一声,“一个二个都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摔了立马一堆人围着,连个剪刀都不敢让她拿,今天补补那个,明天补补这个。不是就算我不懂,照这个法子补下去——哎你瞪我做什么?”
“绣姐姐不是将那些补药都分给你吃了么!”顾离依瞪他,气呼呼道,“明明都进了你肚子,还敢说这种话。你个破烂神棍!真是不害臊!”
顾明绣只是听着他们二人吵架,但笑不语。
诚如乔无所说,将军府只怕是把往年珍藏的宝贝都给拿出来了,一个劲的给她补。今日外祖父送了人参,明日许氏便送来雪莲。都是状似不在意,眼底都藏着小心翼翼的欢喜,见她收下更是开心。
顾明绣只好一一收下,却不敢多补,唯有让身旁的人代替。
瞧着她眼底的笑意,沈青青也跟着笑了:“瞧你这样倒是好,只是可惜了....若是霏儿也在就好了。”她低声叹气,便没有注意到顾离依微微一顿的动作跟乔无略顿的神情,“霏儿走的那样急,说都不曾说上一声,倒是教我颇为气恼。”
“许是有什么急事罢。”顾明绣神情未变,淡声劝慰,“她在阳州那么多年,却折了兄长,于她而言此处到底是个伤心地。我去送她时,她并未太多伤怀,也算是好事。”
“话是那么说.....”沈青青微微蹙眉,也只是一瞬,“罢了,霏儿既然是自己想走,那么我也只能祝愿她了。但愿以后有缘能够再见,便够了。”
指腹轻触杯身,顾明绣神情淡淡:“嗯。”
三声敲门声响起,又有人推开门入内。
“四妹妹,五妹妹,沈小姐。”来人吩咐丫鬟守在一边便绕过屏风入了内间,含笑看向她们。几日不见,少女眼底的懦弱褪去不少,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温柔而亲切。
来人是顾清月。
顾明绣颔首:“三姐姐,一段时日不见,你瞧着似乎有几分不同了。”
“祖母身子已大好,时常同我说些话,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开阔几分。”顾清月含笑落座,看了眼楼下,意味深长道,“二姐姐伤了脸颊,终日不肯出门,也不知晓情形如何。六妹妹时常去书房同父亲哭诉,这几日父亲也避而不见了。”
“祖母大抵是不愿再管此事,不再听芷兰院的事情,也不愿意见六妹妹。”
闻言,眼底挑开一抹颇为讽刺的笑意。清淡的少女偏过头,专心去看天色,唇角噙着几分凉薄的笑意。顾明绣颔首道:“如此倒是十分正常。事到如今,祖母心底对顾长歌有所不喜,怕是将你作为顾府的继承人转而培养。顾青元如今救不得董清母子,自然也不愿意再听顾筱蝶哭哭啼啼,心中厌烦定是不愿意见的。”
“我夜夜给父亲送安神茶,他往日对我视而不见,这些日子倒是愿意过问我的情况,虽然精神大不如从前。”顾清月抿唇浅笑,抬眸看向顾明绣,眼底带着几分深意。
顾明绣心知肚明:“只是还请三姐姐莫要放松警惕,待顾长歌恢复过来,再跟顾筱蝶寻回顾青元的宠爱是十分简单的事情。父亲虽是厌恶现下的情景,心底到底是真心疼爱她的。”
点了点头,顾清月道:“我自然明白,所以我只是在照顾祖母,不过问芷兰院跟父亲的事情。毕竟....在二姐姐眼底,我的这些行为怕是都不够看的。”
“三姐姐需尽快脱离顾府。”顾明绣淡声道,“待我回来之前,最好跟顾府莫要再有牵连。”
话一出口,沈青青跟顾清月同时抬起头看向顾明绣。顾清月怔了片刻,下意识的攥紧手中的茶杯,看着顾明绣道:“你要走?”她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是安将军么。”
沈青青蹙眉,无奈道:“霏儿走了便罢,你也要走。”
“外祖父到底是镇守荆周的,而不是在阳州。”顾明绣温声道,“不出两年,我便能重回阳州。而我一走,顾长歌定然会想明白,再恢复她往昔的声名与风采,只求将我踩在脚底。只是我不在了,三姐姐你便成了她在顾府中,在祖母面前首要对付的人。”
“我明白了。”顾清月只是烧烧蹙眉,而后便点了点头,十分平静,“我知晓在父亲心中,我是万万及不上二姐姐的,然我也不会去同她相比。顾筱蝶近日来行为颇为怪异,倒是让我有几分不宁,你要小心。”
唇角勾起,顾明绣轻笑:“我知晓她在玩什么花样。”
街市上忽而传来吵杂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楼上的人一同循声望去,便瞧见一队车马而来,领头的人神情严肃,却是安之行。
“是你小舅舅监斩?”沈青青带上几分惊讶。
两辆囚车缓缓跟在他身后行驶。前面的是顾宣——神采奕奕的少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塞在锁链中更是虚弱,甚至还多加了一道麻绳才固定他的手牢牢地绑在手铐之中。顾宣眼眸没有焦距,眼眶更是完全陷了下去。
董清在他身后的囚车里,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全然没有往昔的温婉端庄姿态。她紧紧的盯着前方顾宣的背影,眼底有疯狂的色彩。不知是不是被提前点了穴,董清拼命张嘴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顾清月静静地看着,神情却没有半分同情:“真可怜啊。”
“嗯。”顾明绣撑着脸颊看着楼下缓缓过去的车队,眼底浮现出几分怜悯,转瞬即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楼下的董清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视线猛然对上顾明绣她们这边。隔着竹帘,她看不清楚,然而面上的暴怒跟憎恨几乎是一瞬间迸发出来,怨毒的盯着她们,似乎想要将她们撕碎般。
酒馆二楼,娇小的少女瞪着楼下的马车,几乎哽咽不止:“娘、娘!大哥!”
“姑娘!小声一点啊!”落月急忙拉扯住顾筱蝶,唯恐旁人听了去,“老爷不许我们来看的!您千万不能激动啊....姑娘,姑娘冷静一点!”
董清母子很快被押上了刑场,安之行入座,神情冷漠。
歪首看着这一幕,顾明绣眼神冰冷,唇角却是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指腹轻叩木桌,少女的视线缓缓沉了下去,几分恨意逐渐烟消云散。
上一世是你亲自抄的将军府,是你监斩我外祖父一家,小婶母肚中尚有幼子,却被你一声令下,一尸两命。如今风水轮流,天道循环,由我小舅舅亲自送你上路。
顾宣....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行刑!”
一声喝下,刽子手旋即挥起大刀。
顾明绣敛眸,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淡声道。
“走吧,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