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入深,顾府周围死静一片。
顾筱蝶推开落月的搀扶,红着眼睛往顾长歌的院子走去。她脚步虚浮十足,却仍旧强撑着不要人扶。路上有小丫鬟想要上前,都被顾筱蝶狠狠瞪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停下脚步,不敢再跟。
顾长歌的院子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
“二姐姐还在房间里么?”顾筱蝶抓住迎上来的明珠,疲惫的问她。
明珠刚刚送完药出来,手上还端着药碗。被顾筱蝶猛然一抓,险些没有抓稳手中的碗。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明珠点了点头:“姑娘一直都在房间里,只是...六小姐若是能劝一劝姑娘,便是最好了。”
“我也想同二姐姐好好谈一谈。”顾筱蝶道。
她放开明珠,朝着顾长歌的房门走去。落月被留在外头,不敢跟着一起入内,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筱蝶进去后将房门又再度合上了。
木窗紧闭,屋子里面没有半点光亮,也没有半分响动,死静一片,像是没有人在一般。顾筱蝶的手还紧紧抓着门把,靠着门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她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缓缓适应了眼前的一片黑暗。
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床的方向移动,顾筱蝶轻声唤道:“二姐姐?二姐姐你还醒着么?”她的嗓音轻轻地,却还是教床上的一团黑影抖了抖。
无力感从心头升起,顾筱蝶往前两步奔到床边,一把揪住对方的被子,哽咽道:“二姐姐你还要这个样子到什么时候?!你还要这个样子到什么时候啊二姐姐!!”手中的被子被人死死扯住,顾筱蝶的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二姐姐...大夫都说你的脸没事了,你在害怕什么?!娘说过了,凡事都有翻盘的机会,只要你好好的就能赢过顾明绣!可是二姐姐,可是二姐姐啊..娘死了!”
最后三个字砸在顾长歌的耳中,她徒然一僵。
顾筱蝶缓缓松开手中的被子,靠着她的方向跪在床上,低低哭泣:“娘跟大哥都死了....爹爹救不回来他们,一个都救不回来....我看见了!我亲眼看着的...我亲眼看着大哥跟娘死的,就在近日....”
泪珠一滴一滴打落在被子上,顾筱蝶反反复复道:“我看见了啊.....”
裹着被子的人缓缓松开被子,在黑暗中抬起头怔怔然的看着面前的妹妹。眼底的茫然充满双眸,顾长歌喃喃问她,似乎是不敢相信:“娘跟大哥....死了?”
“死了。”顾筱蝶哑声回答她,攥紧袖子,“大哥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在刑场都没有意识了。娘..娘见到我了,我看见娘哭了....她一直哭,想要教我回去,教我不要看...可我看了,我看的清清楚楚。”
“是顾明绣害死了娘亲跟大哥,是将军府的人折磨了大哥,更是将军府的人监斩的!”顾筱蝶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恨意,揪着被子道,“爹去求过了将军府,可是不单单没有得到帮助,还被那些人羞辱了一通,还让人打了....她们做的那么过分,是顾明绣,一定是顾明绣暗中指使的!”
“二姐姐...你还不振作起来,要让顾明绣把我们都害死么?!”顾筱蝶抓着顾长歌的衣袖,哽咽道,“二姐姐,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了!!”
“我们没有娘亲了!也没有大哥了!”
脑子里面有什么炸开,董清跟顾宣的音容笑貌尽数浮现在脑海之中。顾长歌闭了闭眼睛,将泪水逼回眼底。她将顾筱蝶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抚般道:“没事的,没事的筱蝶...没事的。还有姐姐,你还有姐姐。”她喃喃道,眼底一点一点渗出几分怨毒,“顾明绣...顾明绣...顾明绣!”
“顾明绣要跟着将军府回去荆周了,怕是一两年内都回不来了。”顾筱蝶趴在顾长歌怀中,抹着眼泪低声同她道,“娘以前说是要挑拨顾明绣跟她丫鬟的关系......她身边那个叫做缪兰的丫鬟,如今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顾筱蝶冷下嗓音,发狠道:“让她给顾明绣下药,教顾明绣去给娘跟大哥偿命!”
“不,”顾长歌果然阻止了她,冷笑一声,“那样便太便宜她了。既然有人在她身侧,那便好生做个探子就是,莫要白白浪费。只是...你确信缪兰果然是向着我们了么?”
“嗯,我埋在那边的人是这样传信回来的。”顾筱蝶道,“缪兰被顾明绣多次不重用,我们的人多说了几句便起了她的疑心。顾明绣更是以为萧王送她的琴被缪兰弄坏而将缪兰罚了一顿,缪兰心中恨极了顾明绣,自然愿意为我们所用。”
点了点头,顾长歌道:“那便留着跟我们里应外合,顾明绣向来谨慎,身边贴身服侍的总共也唯有那三人。既然已经收买了缪兰,便不要浪费了一颗好棋子。”
她沉下目光,冷声道:“要让她比死更为折磨才对!”
“顾明绣。”
手中的书卷被投下一大片阴影,懒淡的嗓音在耳畔漫不经心的响起时,顾明绣恰好起了几分困意。她抬眸瞧了一眼慢悠悠坐下的人,随意将手中的书合起来放到桌上,微微一笑:“我猜你便会来。”
本王该说你聪明呢,”轻车熟路给自己倒了杯茶,懒洋洋的萧王殿下抬起头看了一眼顾明绣,眼底泛着几分调笑,“还是说你了解本王呢?”
“明日将军府要动身回荆周了,大约一年之内是不会回来的。”顾明绣并不理会他的话语,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淡声道,“你大约也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便不同你说些什么。只是想请你帮我做些事情。”
沈淮一日待在锦衣卫,且还真的没有听洛风汇报的消息。想起车门前洛风欲言又止苦了吧唧的脸色,萧王殿下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哦?说来听听。”
“帮我盯着顾家,盯着太子。”她道,“我知晓你的任务自然有盯着太子,但是我想请你格外留意一下太子的动静跟....旁的事情,比如同边塞那边是否有什么联系。”
若是往昔,沈淮必然要怀疑上顾明绣的动机,只是从乔无那里得知了顾明绣有前世的记忆之后,他的心情倒是颇为复杂。小姑娘明着面是让他看着太子是不是想造反,背地里却是给他提醒太子跟边塞有联系,势必会捣鼓些事情将他调出阳州。
沈淮却是不知,顾明绣想要报复沈旸到底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而不得。
“本王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本王,想告诉本王一声,让本王明日一早去给你送个行呢。”沈淮故作惋惜,眼底有几分痛惜,似乎在斥责顾明绣薄情,却见那小姑娘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他笑了笑,面上的笑懒懒散散,语气也十分不在意:“你如今用本王的人用的越来越顺手了,却是连本王都顺手用起来了?本王的费用可是十足的贵,也不知绣儿姑娘是否出得起。本王一向不喜欢赊账。”
“殿下想要的东西,我有,也能给。”顾明绣淡声打断他,微微一笑,“只是...事成之后,方能论价。”
闻言,沈淮的眼神瞬间古怪起来。
他微睐双眸,盯着顾明绣半晌,似乎在打量些什么,小姑娘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打量,反倒是教沈淮哭笑不得。心中明白对方必然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沈淮并未解释,只是扬了扬眉毛:“你想事成之后再论,本王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本王不信得你,小姑娘花花肠子太多——来。”
沈淮懒洋洋的伸出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击掌为誓。”
顾明绣心中莫名其妙,倒是从容颔首,微微一笑:“击掌为誓。”
二人击掌为誓,沈淮的视线越发古怪,却也只是一瞬。他收起视线,嘴角挂着一抹颇为愉悦的笑弧:“你此去荆周到底是远了些,要我送几个人给你么?方便办事。”
话一出口,顾明绣便微微沉默了片刻。思及安冽那日的话语,顾明绣心知心结何在,不由得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暂时用不上什么人。荆周的日子,可是比这里要轻松。”
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沈淮道:“你若是如此顾忌顾府.....不若我帮你收拾了她们?”他挑眉淡笑,“佯装山贼劫道,顾府即便一夜覆灭也算不得什么事情。江湖上的事情复杂多了,未必有人愿意管。”
“不用。”顾明绣斩钉截铁打断他,“顾府的人,由我自己来收拾,无需殿下费心。”
沈淮顿了顿,微微一笑:“好。”
他起身,漫不经心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只是须记住,若是有什么做不到或者不能解决的事情,尽管来找本王。”少年扬眉淡笑,语气十足坚定,“本王替你做。”
顾明绣微微一怔,却见面前的人已经闪身不见。
烛火轻晃,房中只余少女一人。
次日清晨时分,阳州方开城门之际,将军府一行人马离开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