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岁月似乎漫长无比。
宫殿上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曳不止,灯火忽明忽灭,投在廊下的白裙少女身上。她在风雪交加的夜色之中沿着长廊缓缓前行,霜雪般的神色在风雪中有些模糊不清。白色的长裙拖曳在身后,漆黑的长发未曾挽起,沿着脊背垂落到裙摆上。
顾明绣抬起脚,下意识的往前而行。
她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却凭着感觉知晓要往前方而行。
片刻间,风雪大至。背后猛然扑过来一人,抓起她的手边喘着粗气便慌慌张张解释道:“太子妃、太子....太子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地方了,我们也快些逃吧!那些人来势汹汹,怕是跟您算得不大一样,我们许是中了计,还请太子妃快些跟着奴婢逃走!”
她的发间沾了白色的雪花,眉眼却被灯火映得清晰无比,眼神干净而又担忧。
顾明绣微微张唇:“缪兰......”她眨了眨眼睛,如梦初醒一般,“我们快走——”
“是!马车已经备好了!”缪兰急匆匆的回首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抓着顾明绣的手腕便朝着漆黑处奔了出去,“别怕!奴婢这就带您离开!”
她的动作迅速而猛烈,顾明绣被抓的一个踉跄,却是朝前跌了几步,手上的力度便突然消失。刹那间的异样让她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处楼阁,长灯明亮,暖炉满屋。
“姑娘,她们逃了。”
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顾明绣猛然望过去——
在她的身侧两步处,黄衫女子与碧色丫鬟站在窗口处,齐齐微笑着遥远远处的宫殿,却正是顾筱蝶与落月主仆二人。出落成大姑娘的顾筱蝶褪去稚嫩与青涩,满脸都是明媚而又和善的神情。
顾明绣只听她抿唇微微一笑,娇声道:“我跟二姐姐早已忍她太久,如今殿下大计将成,断断不可再留下她。只是先前二姐姐总是拦着我,每每寻不着机会...今日连殿下都没有给她一条后路,想来应是也顾不了她的死活,那总归是可以动手了。”
“她占着二姐姐的位置,占得实在太久了些。”顾筱蝶轻轻一笑,挥了挥手道,“喏,你就将她——那个人射杀了就是。那么远的距离,也不知你做不做得到?”
“顾六小姐未免太小看我了。”一道女声淡声答道,一身紧身衣裙的宁霏走了出来。她在窗口停住,利落的挽起手中的弓箭,便瞄准一个方向开始蓄力。
她下意识的看去,便瞧见明亮的宫殿深处,通往漆黑的小径之处,有两人正快步奔走。一人绯红色深衣,时不时回首而望,一人白裙若飞,墨发在背后飞舞。
那是她跟缪兰。
顾明绣心中一怔,旋即在顷刻间明白过来:“不行——”
“姑娘!!”缪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耳畔猛然响起,顾明绣抬头,便见缪兰奋不顾身朝着她扑了过来,眼底是慢慢的决绝与着急。她扑的那么快,顾明绣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便看见一支飞箭射穿了缪兰的心口位置。
“缪兰!”顾明绣惊叫一声,搂住倒下来的缪兰,几乎全身在发抖,喉咙有什么梗着,“缪兰.....”
“姑娘....缪兰以后....怕是不能继续....”虚弱的姑娘朝着她露出一个笑靥,一句话还没有讲完,眼神猛然一震,便咬着牙狠命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姑娘——跑啊!!”
顾明绣被推了一个趔趄,重新又倒在了柔软的毯子上。
耳畔是一声气恼的跺脚声:“你还敢你说你厉害,两箭都射不死她!死了一个丫鬟——那个丫鬟虽然可气,可我想要顾明绣死,宁霏,你再射一箭!”
手指攥紧,顾明绣咬牙不言。
她当然记得这夜的事情....可却从未想到这才是真相。她跟沈旸入了别人的鸿门宴,后来她借机将沈旸先护送了出去,自己只身作为诱饵以让沈旸安全。那夜精兵数百,超出她的估算范围....两支冷箭在暗地袭来,一支要了缪兰的命,一支教她身受重伤。
没有第三只箭,可是那夜的人数...也来得那样不对且突然,简直像是有备而来,像是要取了她们....或者说是,她的命。
“筱蝶!胡闹!”
下一刻,熟悉的女声带着淡淡的怒意,打破了她心底的疑惑。
顾明绣弯了弯眸子,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向进来的三人——粉衣柔美的顾长歌端的是母仪天下的气质,疾步上前打断顾筱蝶的话语都是带着淡淡的宠溺。顾青元微微蹙眉,却没有多说什么。
沈旸——她本该以为安全离开的人——她的夫君抬手淡淡的挡下宁霏手中的第三只箭,神情温和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情景,眼底没有丝毫波动:“顾明绣于我而言,尚有大用,现下除她,有些可惜了。”
他的语气平淡而温和,丝毫不担忧他的妻子,似乎那只是一件物品。
“二姐姐!”顾筱蝶气恼的瞪了一眼外头的人,愤愤道,“明明你才该是太子妃——顾明绣平白无故的占了你的位置那么久,现下竟然还不能除她?!你却还拦着我?!”
顾长歌叹了一声,安抚似的拍了拍顾筱蝶的手,温柔的看向沈旸:“殿下,是家妹顽劣,未曾顾全大局,现下坏了殿下的大事....是长歌未曾好好管教家妹,请殿下恕罪,莫要责怪于她。”
她说着便要行礼下跪,却早被沈旸扶起:“长歌,莫要胡言。”
“二姐姐,你总说什么顾全大局顾全大局,可是你顾全了大局,谁又来顾全你呢?!”顾筱蝶跺了跺脚,十分不满,“你跟殿下两情相悦,却让那个人做了太子妃,你却见着了殿下还要行礼保持礼数——我们忍了那么多年了!”
顾长歌闻言,忍不住有微微黯淡之色,却仍是微笑道:“若是为了殿下的大业,即便我只能在殿下身侧做个棋子也是甘愿了,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殿下,”顾青元缓声开口,,拱了拱手道,“我们当日有约,事成之后要将长歌扶为皇后,可是如今老臣却不忍心看女儿这般委屈。若是殿下心中已看重顾明绣,那便早早同老臣说一声,老臣这就将长歌择个好人家,莫要再委屈下去!”
他长袖一拂,满脸痛惜之色。
不等顾长歌说话,沈旸已经温声开口:“这是什么话?我心中自然也是喜爱长歌的,只是今日景况你也看见了...暗地里想要我死的人全然不少,不单单针对我,还有我的妻子。如今是顾明绣替了顾长歌受这些,若是将长歌放置在这般危险的境地,你我都不忍。如今大局未定,我仍旧需要顾明绣替我扫清障碍,待我君临天下那一日,自然是长歌母仪天下之日。”
“殿下....”顾长歌含笑唤他,秋水眸色含情脉脉。
“有殿下这份心,老臣也就,满足了。”顾青元露出满意的笑靥,慈爱的看向娇羞的顾长歌。她们几人面带喜色,对着一地风雪畅谈家国与儿女私情,而顾明绣就跌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们说话。
她的眸色死静一片,连恨意都迸溅不出半分。
“顾长歌,我还不曾料到你原来是这般痴情?”半晌,顾明绣才缓声开口。她起了身,独自站在风雪之中,面前是缪兰冷透的尸首,眸底映着暗色中那盏窗口后的孤灯,“呵....我成全你,让你嫁给沈旸,让你如愿跟他在一起。”
“让你们如愿,死在一处。”
白衣被风撩起,长衣若飞。女子站在风雪之中,眸色霜雪一般,死静而绝望,恨意迸溅出,蔓延整片湖水一般的眸底。风雪愈加浩大,孤灯在风中孤零零的摇曳,猛然被吹灭,狼狈的卷落到水面。
顾明绣一人站在风雪之中,耳畔似乎还响着那几人的笑声。
“顾明绣!”
急促的呼唤带着强迫跟凌厉,穿过岁月的长河,将风雪之地驱散。她猛然醒转过来,对上年一双漆黑而幽深的眸子,藏着几分着急,藏着几分担忧。
宛如缪兰一般。
“你哪里不适?”
摇醒她的少年面色不佳,双眉紧蹙,见她醒来便隐去凌厉与顽劣,微微放软了口气,像是在哄着孩子一般。他明明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亦能教人畏他而退避三舍。然而清俊而桀骜的少年此刻薄唇微抿,专注而又认真的半跪在她身前,凝视着她的双眸。
他的嗓音清淡而又温柔,似是害怕吓着了她一般。
“还是又梦见了什么事情?我们现下还活着,不会死在这里,你不要乱想。”
温和而又笃定的口吻,像是给她一个郑重的承诺。
——那个人从来不会那么跟她说话。
——沈旸给她的永远都是口头上的信任,放任她与危险周旋。
——她有危险的时候,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他虽然担忧却从做不到及时的救援。如今看来不是他不做不到,只是他不愿意罢了。
——更不要谈这般神情,因为他不在意她。
——那个人藏在面具之后,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明明是亲密的枕边人,却在算计她。
——她爱的人想要她死,她想要保护的人都没有好好活着。
顾明绣怔怔的看着沈淮,眼底茫然而又无辜,漆黑的眸色睁大,带着几分天真直直的望着沈淮。连着问了几声顾明绣都没有回答,沈淮心底莫名腾起几分恼怒与慌张,他强迫自己不去冷下脸:“你待在这儿,我去找找看——”
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小姑娘直起身子,猛然扑进他怀里。
力道大而突然,撞得沈淮伤口微痛。然而他不动声色,稳住不动,稳稳地接住扑过来的人。感受到怀中的人微微发抖,沈淮没动:“你究竟——”
“沈淮。”
怀中的小姑娘唤他,低低的,认真而又委屈。
“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