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在脑后炸裂般,记忆铺天盖地涌来。
沈旸最开始初见顾明绣时,并不是顾明绣以为的顾老夫人寿宴那日。早在顾明绣被接回顾府时,他便带着小厮在不远处的阁楼之中远远观赏着顾府门口的景象。
如今传闻中的一般,顾府的嫡小姐顾明绣虽出生豪门,但却不懂半分礼数。顾长歌宛如明月般高洁美好,便是衬托的这个妹妹如尘埃般柔弱谦卑,教人提不起多少兴趣。顾长歌姿态温婉有礼,便是衬得紫衣小姑娘莽莽撞撞,半点礼数都不懂。
但他记得那一双眸色。
小姑娘的眸色干净清澈,比起山涧更要澄澈几分。
小厮在他耳畔唠唠不休:“太子,这就是顾大人说的那位嫡小姐。虽然瞧着没什么模样,但是顾大人说了,那位背后的人是将军府。安将军是出了名的忠心耿耿,若是能得这位顾小姐来牵制将军府,对于咱来说,那可是笔好买卖啊,就是、就是得委屈长歌小姐跟太子了。”
府门口,端庄温和的粉衣姑娘已经握着紫衣小姑娘的手将她带入了顾府内。门口看戏的人都没有散去,沈旸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淡淡道:“多嘴。”
顾老夫人大寿之日,顾明绣狼狈落水,被救上岸之后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是咬着唇不愿意抬头。水沿着她的裙摆,沿着她的发丝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沈旸含笑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柔声安抚,就此奠基一个好印象。
却没有前进一步的想法。
直到属下送来了关于沈淮跟顾明绣的消息。
“你说.....我那位皇叔夜探顾府,只是为了给顾明绣送药?”手下的笔一停,沈旸抬头瞧着面前的侍卫,语气藏着几分惊讶,“可是属实。”
侍卫丝毫不敢隐瞒。顾明绣原就身子不好,白日便跟顾离依吵过架,被顾离依失手推到,撞伤了脑袋。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到底有些不适。原本侍卫是想安排沈旸的人去做顾明绣的常用大夫,却发觉对方早早便被换过。
他们一时起疑,便追查了下去,发觉跟萧王府有些许关系。是夜,守在顾府的细作监视着顾明绣的院子,便发觉了沈淮夜探顾府,去了顾明绣的院子。但是沈淮没有久待,很快便出来了。
向来喜怒无常的青年立在风中,沉默的望着顾明绣的院子许久,随后低首望着自己手中的药,低低冷呵了一声,随手便扔到了顾府的池塘中,而后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旸觉察出些许猫腻,便开始接近顾明绣。
有之前的好感奠基,又有顾长歌跟顾青元等人的刻意安排,沈旸接触顾明绣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在他有心安排之下,刻意相护之下,顾明绣对他动心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沈旸不动声色的,将顾明绣一步一步圈到自己的计划之中。
与此同时,他自然也发觉了他那位向来对自己不大热络的皇叔忽而开始注意起他的动向。
他同顾明绣提了亲事的那一日,众人正是歇在白元寺。
是夜,他那位皇叔匆匆而来,便是同顾明绣指责了他的不是,同她说要带她走。那夜风色微凉,大抵是沈淮心乱,是以并未注意到后院除了他跟顾明绣还有旁的人在此。
漆黑凉月之下,锦衣男子眸色冰冷,俊美的容颜藏着几分压抑的怒意跟烦躁。他立在树下,只是冷声同面前的姑娘一字一句道:“你才认识他几日,同他了解有多深,便要嫁给他?便是这般的不小心,若他不是你的良人又是如何!”
紫衣姑娘披着斗篷,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听训,声音低柔却坚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爹跟娘亲都同意了我的亲事,那么我嫁给他自然是没什么要紧的。”
“哦?”沈淮扬眉,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跟含着几丝嘲意,“那么我隔日便去你们顾府上提亲,若是你父母同意了,你便是也愿意嫁给我了?”
闻言,紫衣姑娘猛然瞪大眼睛,急急道:“你怎么能这般!我、我自是不愿意的......他对我很好,你不必这般担心。我知晓你是个好人,从我回来到此帮过我许多,但是日后我有了夫君,便有他保护我了,你不必再忧心我了。”
那夜沈淮拂袖而去。
沈旸理所应当的娶了顾明绣,不动声色的利用着她来巩固自己的势力。顾明绣很是努力,也很是教他满意。将军府果然如他们所想般对他放松了戒心,而沈淮也因为顾明绣而不得不对他生出几分容忍度。
最终因为不悦而去了边疆......种种记忆在脑海中转瞬即逝,沈旸忽而明白了顾明绣的敌意从何而来,明白了这一世为何百般不顺,明白了向来不在意自己的沈淮为何处处针对于他。一切都水落石出,沈旸却只想疯笑。
“皇叔,是你输了!”沈旸恶狠狠的笑道,眼底通红一片,他咬牙道,“你不过是比我多知道了一切罢了!若是依照当初,赢的人是我,坐上王位的人是我,娶了她的人也是我!”
他才是那个优秀许多的人,他才是——
剑刃往上一挑,漫不经心的将他脖颈处的伤口扩大了些。疼痛隐隐而起,沈淮不动声色的凝视着他,眼底倒是冰冷一片,丝毫没有被他挑起一丝妒忌跟不理智:“好侄儿,你知不知道本王为何从一开始便留着你?”
迎上沈旸不明所以的视线,沈淮淡淡道:“是为了让你知错,让你明白自己的不是之后.....再送你上路。只是可惜了,你到底是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本王原是想留着你去跟她忏悔,可是如今本王反悔了。”
“本王不愿意让她面对你这幅丑陋的样子,太无趣了些。”
随着青年冷淡的语气,他手起刀落,睁大眼睛的人便瘫到了假山之上。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死不瞑目的望着天空,灰蒙蒙的,残留着几丝不甘。
“去找王妃。”沈淮道。
皇城内的硝烟已经到了尽头,沈旸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阳州,城门口已经没有抵挡的侍卫了。沈淮的人正在四处搜查漏网之鱼,将俘虏压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给他们挣脱的机会。旁边遭受伤害的老百姓也已经疏散送去了医馆。
大道安安静静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撩开帘子,顾离依安静的坐在车内望着破败的城门,眼底泛着几分浅淡而惆怅的光泽。残破的旗帜在风中微微招摇,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上面,似乎是有几分雾气要夺眶而出。
“你身子还没有好全,沈淮他们会找到顾明绣的.....你何必非要来这里呢。”乔无看着她,缓缓停下往前行驶的马车,低声叹道。
顾离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半晌,顾离依低低道:“上一世....我瞧见那面旗子的当天,绣姐姐便被废了皇后之位。在那天晚上,墨竹拉着我急急忙忙的逃命,却还是被人捉了回去。我们.....我跟绣姐姐就死在看到这面旗子的那天晚上。”
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似乎是有几分艰难。
驾车的乔无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待她情绪微微平缓时才抬首望向那城楼之上来往的士兵们,低声同她保证一般:“这一次不会的,这一次你不会再这般被人杀死。你会活的好好的,活到一百岁,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可是绣姐姐还没找到.....你之前曾经同我们说,因缘有名。如今将军府不会满门抄斩,娘亲也不会被奸人所害,但是绣姐姐呢.....绣姐姐会不会承担了这一切的后果,再也回不来了?”她哽咽着问乔无,眼底盛满了悲伤。
乔无想起自己之前的话语,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握紧了缰绳,同她保证:“不会的,沈淮不会让顾明绣死的。有沈淮在,顾明绣一定不会死的,你不要担心....她说不定正在哪里,计划着下一步的事情。宋煊不是跑了么?她可是不会放过宋煊的,你莫要担心。”
“但愿如此......”顾离依哽咽着摇摇头,却只是靠着马车壁闭上眼睛低低哭泣。
乔无想要抱一抱她安抚一下,手才触到顾离依的衣裳便顿了顿。他将手迅速收回,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坐了坐,转过头遥遥望着不远处缓缓倒下的旗帜。
侍卫将木杆砍断,那旗帜便在风中飞过,倒在了城楼之下,过往匆匆忙忙的侍卫压根就没有仔细看那面旗子,只是来往忙着自己的事情。旗帜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在脚下,如同沈旸尚未开始便破碎的帝王梦一般。
沈旸被杀,宋国太子宋煊逃跑,下落不明。而太子侧妃顾长歌跟其妹妹顾筱蝶亦下落不明,消失在深宫之中,唯有瘫痪的顾青元被丢在空无一人的院子之中。
皇后虽然伏诛,太后也没什么大事,但是皇帝却被下了药,身体大不如之前。
而顾明绣依旧没有找到,仿佛消失在偌大的阳州城,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