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白明言深吸一口气,问道。
潘云霈笑一声,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那天在蒲桃村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蒋莹长得多好看啊,细皮嫩肉的,就算被关在那鬼地方,看起来也和其他村民不一样,白皙又柔弱。这么柔柔弱弱的女人,不就是盼着被男人保护吗?现在她做到了,你去救她了。”
“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白明言失望地看着她,竟生不起气来,“知道我们到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吗?她拿了一把刀,差点要杀死孙长兴。整整六年,她都在尽量用自己的办法站起来,试图逃出牢笼,结果你说她盼着被男人保护?”
潘云霈的眼圈慢慢发红。
她看着白明言,一字一顿道:“白明言,你认识她才几天?你和我认识了多久?十年了!不过见了几次而已,你就被她哄得三迷五道,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妻子?”
“我们认识十年了,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你。”白明言的声音变得冷淡。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说了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话一样!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孩子,应该一家四口开心地回家,好好享受这美好的时光!可是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机场。知道当时我有多无助吗?我觉得你变了!”
“自己的家都已经快要破碎了,却还惦记着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还是认为自己没错吗?”
“是啊,蒋莹年轻漂亮,又激起了你的同情心。而且,孩子们也很喜欢她,你想要跟她一起过,是吗?那我成全你们,明天就离婚好了!”
潘云霈发泄一般说出这些话,泪光在眼中闪动。
白明言困得思绪都开始游离,却还是强忍着,听完她这番话。
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但还是注意到她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什么傻话?”白明言无奈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就说过,不管吵得多凶,都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轻易不能提离婚。”
潘云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瞪着他看。
白明言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回孩子,能不能不闹了?在孩子面前吵架,真的好吗?”
潘云霈的泪水终于掉下来,她转头,看向站在角落的米米和淳淳。
姐弟俩刚到家,连鞋子都还没换,这会儿紧紧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潘云霈擦干了眼泪,走到姐弟俩身边:“对不起,刚才爸爸妈妈说话太着急了,声音大了一点,不是在吵架。”
淳淳没有说话。
他已经四岁了,能分得出什么是大声说话,什么是吵架。
潘云霈蹲下来,帮淳淳换了鞋,又想帮米米换鞋。
可是米米不领她的情,已经自己脱了鞋,而后对她说道:“现在能让爸爸睡觉了吗?”
“爸爸很累的。”淳淳也说。
潘云霈神情尴尬。
白明言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卧室。
房门关上时,潘云霈调整心情,尽量对孩子们露出笑容,却不想她的嘴角刚扬起,米米就已经带着淳淳回儿童房去了。
米米边走,边介绍着:“淳淳,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房间啦!房间里有一个大大的帐篷,我们可以在里面玩,还能捉迷藏呢,姐姐带你去看!”
“好啊!”淳淳跟着她的步伐。
身后传来孩子奶萌的声音,而后是轻轻的关门声。
屋子里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潘云霈一个人站在客厅愣神。
她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地拿起水杯,可杯子里的茶还很烫,烫得她一下子回过神。
过去她觉得,只要淳淳回家了,他们的家就会变得如从前一样温馨美满。
可现在,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
站在家门口,蒋莹心中仍旧是忐忑的。
这个家,是她一直盼望着回来的地方,可六年了,如今这个家还属于她吗?
蒋父拿出钥匙开门。
进了屋,蒋莹的奶奶走上前。
奶奶老了,头发花白,连走路都很慢,腿脚看起来很不利索。
一看见蒋莹,老太太的眼眶立马红了,她颤抖着声音说道:“莹莹——莹莹——”
“奶奶。”蒋莹轻声喊了一句。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以前这小手这么光滑,什么家务事都没做过,现在都变粗糙了。”她苍老的手在蒋莹的手背上拍了拍,很快又抹了一把眼泪,露出慈祥的笑容,“不要紧,奶奶家里有那个——你们年轻人常用的,叫什么来着。”
“护手霜。”蒋莹失笑,声音还带着哭腔。
“对,对,护手霜!奶奶下回都给你带过来。”老太太摸了摸蒋莹的头发,“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心中仿佛忽然涌过一阵暖流,蒋莹的鼻子一酸,不自觉低下头。
“妈,小凯怎么样了?”蒋父突然问了一句。
“在睡呢,这孩子听话,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好带。”老太太笑着说,“比莹莹小时候要好带,我们家莹莹啊,小时候调皮得很,半夜三更还瞪着大眼睛呢。”
蒋父与蒋母都笑起来。
蒋莹的眸光微微一黯,但还是勉强地牵了牵唇角。
她并不自私,也感谢这个弟弟的存在,使得父母和奶奶不会沉浸在悲伤中。
只是,心中还是有一些怅然。
正是饭点,蒋母去厨房准备,蒋父在边上打下手。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拉着蒋莹说了很多话,却唯独不提她在蒲桃村的那些经历。
蒋莹知道,不管是奶奶还是父母,他们都尽量避开那些过往,只是为了让她尽快忘记不愉快的回忆。
这样的善意,让蒋莹不由露出笑容,眼眶热热的。
回到家的第一顿饭,是蒋莹盼望许久的味道。
妈妈的味道。
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饭下肚的时候,她都要抬起眼看一看身边的家人。
这种感觉并不真实,她得慢慢习惯。
蒋父与蒋母悉心照顾着女儿,晚饭后,又准备了饭后水果。
蒋莹吃饱喝足,不由笑了,这样的感觉,让她以为之前那六年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后来,弟弟也醒了。
小凯看起来很瘦,一双眼睛却格外灵动,好奇地盯着她看。
蒋莹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脸:“我是姐姐。”
小凯还不会说话,但他会笑,此时嘴角一咧,露出仅有的几颗牙,逗得蒋父与蒋母笑起来。
时钟指针指向九点,蒋莹站起来:“妈,我困了。”她犹豫了一下,“我去哪里睡比较方便?”
“傻孩子,你当然是回自己房间睡了。”蒋母搭着蒋莹回房。
打开房门时,蒋莹愣住了。
这个屋子里的一切摆设都和从前一样,就连墙壁上贴的明星海报都没变过,而她床上的被子,也铺得整整齐齐。
“我们每天都会打扫这个房间,每个星期都会给你换床单。因为你爸说,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回来之后要是屋子里都是灰,床单脏兮兮的,你会发脾气的。”蒋母笑道,“你这孩子,从小就爱干净。”
蒋莹笑了:“我哪有这么爱发脾气?”
“你啊,以前脾气多差,我和你爸总觉得是我们对你是一点原则都没有,才把你惯成那样的。”蒋母拉着蒋莹坐在床上,“不过在过去那六年,我们总是很后悔。我们觉得以前对你还是不够好,要是早知道你会受那么大的罪,就应该宠得更多一些,不管你要什么,爸妈都要尽量满足。”
蒋莹轻声道:“这样可不对,以后不能对弟弟这样,会宠坏他的。”
说到小凯,蒋母叹了一口气:“说到那孩子,也可怜。出生没多久就被他家人遗弃了,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他比现在还要瘦。我和你爸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就带他回家了。你看他还这么小,就已经做了两次手术,不过好在手术非常顺利。”
蒋莹微微一怔:“弟弟——我以为他是你们生的。”
“当然不是了。”蒋母笑着摇摇头,红着眼说道,“那个时候我和你爸商量,要多做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原来这是真的,我们把小凯照顾得好好的,现在上天就把你还给了我们。”
蒋莹眼眶湿润,扑到母亲怀中。
蒋母拍着她的背,温声道:“回家了就好,既然已经回家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咱们就不去想。人生这么长,我们莹莹把苦日子都过完了,将来一定会很幸福的。”
蒋莹依偎在蒋母怀里,泣不成声。
是啊,不能再回想那令人痛苦的过去了。
她明明这么幸运,有关心她的家人,将来的道路也是无限宽广的。
……
白明言在深夜醒来。
这会儿潘云霈还没睡,见他醒了,就立马去厨房给他煮了碗面条。
夫妻俩一起坐在餐桌前,静静地吃完面,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潘云霈为难地开口:“抱歉,是我误会了你。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不想那些了,好吗?”
看着妻子脸上的歉意,白明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潘云霈松了一口气。
她想要好好表现,便一宿没睡,在厨房里做从前姐弟俩最喜欢吃的奶香馒头。
揉面、发面,又要将馒头的大小控制好,每一个步骤,潘云霈都做得很认真。
最后,当她将馒头放进蒸箱,调好时间时,天已经亮了。
姐弟俩昨天睡得早,现在醒得也早,循着香气走出来,睡眼惺忪的样子。
潘云霈笑着说:“妈妈给你们做了馒头,那是你们最喜欢吃的,还有刚榨出来的新鲜橙汁呢。”
淳淳有点怕这个妈妈。
过去的记忆已经模糊了,现在他只觉得妈妈总是在生气,还总是勉强自己。
但是,没有一个孩子是不想亲近母亲的,淳淳慢慢吞吞地凑近看了看,又转过去对米米说:“姐姐,馒头好香啊!”
潘云霈笑着将小小的馒头塞到淳淳的嘴巴里,又拿着端着盘子去餐桌边。
“米米,愣着干什么呢?吃早饭了。”潘云霈柔声道。
米米爬上自己的餐椅。
潘云霈准备的不仅仅是一大盘馒头和橙汁。
还有皮蛋瘦肉粥和刚下楼买的油条。
她摘了围裙,又冲着卧室里喊:“明言,起来吃早饭了。”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爸爸,我们今天可以去公园放大风筝吗?姐姐说我长大了,可以一个人放风筝了。”淳淳说。
米米咬了一口馒头:“不是一个人,是姐姐带着淳淳一起放!”
潘云霈笑了:“两个小不点要放风筝啊,好啊,妈妈带你们去。爸爸要上班,可能没办法陪你们一起去了。”
白明言说:“我跟公司请了几天假,连年假都用上了,就是为了这段时间在家好好陪着两个孩子。”他笑着对姐弟俩说,“爸爸和你们一起去放风筝。”
姐弟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见米米欢呼起来,淳淳的嘴角也微微一扬,露出腼腆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白明言的心情是满足的,一家人终于可以整整齐齐地团聚了。
只是很快,淳淳的话就打破了此时的平静。
“爸爸,我们可以叫阿姨一起来放风筝吗?”淳淳问。
潘云霈拿着筷子的手顿住:“哪个阿姨?”
“蒋莹阿姨。”淳淳小声说,“我们在飞机场说好了,可以一起出来玩。”
潘云霈的眉心拧了拧:“我们一家四口出去玩,叫上她算什么事?”
“我想阿姨了。”淳淳的眸光一黯,笑容都变得不再灿烂。
对于淳淳而言,蒋莹是特殊的。
在蒲桃村的一年多,他动不动就要被孙长兴与孙老太打骂,如果不是蒋莹的照顾与保护,日子会更加难过。
他想不明白,明明一开始都说好了,为什么现在不能请阿姨一起来玩呢?
见潘云霈脸色不善,白明言说道:“蒋莹阿姨也是刚到家,可能很忙,没办法和我们一起玩。”
淳淳低下头。
看着弟弟难过的样子,米米说:“爸爸都没有给蒋莹阿姨打电话,怎么知道她没时间呢?”
孩子的声音天真无邪,却让潘云霈板起脸。
她沉声道:“不准叫她一起。要去公园,就一家四口去,如果非要叫她,我就不去了。”
淳淳仰着小脸,委屈地看着妈妈。
他的眼圈红红的,想哭,却又不敢哭。
见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白明言的心像是被刺痛。
他说道:“能不能好好对淳淳说话?”他怕吓到孩子,便又压低声音,对潘云霈好言好语道,“在回来的飞机上,淳淳说,在蒲桃村的时候,他不敢哭,因为只要他一哭,就会被打骂,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忍着。现在孩子都已经回到家了,你还要让他忍着吗?”
潘云霈的心口堵着一口气,不悦地看向两个孩子。
淳淳可怜巴巴的,低着头,将小馒头放回碗中。
米米看起来要生动一些,只是她的生动,表现成了满满的怒气,像是要上前跟她干架一般,奶凶奶凶地盯着她看。
桌上的奶香馒头还剩下很多,刚榨的橙汁剩下一大半,而白明言也不动筷了。
潘云霈心中的怒气到达顶点。
这是她辛辛苦苦准备了好几个小时的早饭,现在他们竟为了一个外人给她脸色看。
“那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潘云霈没有发火,只是平静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卧室。
她在房间里坐了很久,只等着丈夫与两个孩子过来哄自己,可没想到,十分钟后,她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潘云霈不敢置信,一下子就从卧室里跑出来。
他们果然已经走了。
她气得一把抓起还没吃完的馒头,用力地丢到垃圾桶里。
……
白明言带着孩子们出门,他们在公园外的小卖部买了泡泡机和大风筝,迫不及待地跑向公园里的草坪上。
许是因为潘云霈没有跟来,淳淳大着胆子对白明言说:“爸爸,可不可以给阿姨打个电话?如果她没有时间,那就不请她过来了。”
淳淳的眼神怯生生的,却还是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请求。
白明言怎么忍心拒绝?
他给蒋莹打了个电话。
蒋莹就住在这附近,很快就到了。
一看见她,淳淳就高兴地跑过去,黑白分明的双眸亮晶晶的。
米米也喜欢蒋莹,拿着自己的泡泡机,献宝一般和她分享起来。
五彩斑斓的泡泡飘荡在半空中,米米拉着淳淳伸手去够。
一开始,淳淳还有些拘束,但在姐姐的带动下,他慢慢就敞开了玩,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灿烂。
孩子们又蹦又跳,清脆的笑声回荡着。
米米终于有伴儿了,玩得太肆无忌惮,蹦着戳泡泡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淳淳上前去扶,却被她拽到了地上,两个孩子一起在草地上打滚,笑得停不下来。
蒋莹站在一边,对白明言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淳淳笑得这么开心。”
“淳淳一直是个活泼的孩子,以前比他姐姐还要调皮。只是经过了那件事,他的胆子变小了很多。”白明言说。
蒋莹的视线停留在孩子们身上,一直没有移开:“活泼也好,内向也好,只要他的笑容是真心的,就够了。不用勉强他非要变成以前那样,因为孩子不需要按着大人的意愿来成长。”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白明言点点头,“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蒋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六年前,我考上舟市大学,但后来没有机会去上,这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虽然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但我还是想去念书,成为舟市大学的学生。”蒋莹想了想,继续说,“我查过,报名高考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我想试一试。”
“可是你已经六年没有碰过书本了,明年再参加高考,不一定能考得上。”白明言说着,忽地想到什么,“当年你父母有没有提前跟舟市大学的招生办打过招呼?也许录取通知书还没有作废,我可以帮你重新回到那所学校上学。”
“真的吗?”蒋莹一脸错愕。
等到白明言向她解释完应该如何操作之后,她不由期待起来。
她真的能拿着六年前的录取通知书,进入大学校园吗?
……
潘云霈在家里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白明言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即便她与白明言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尴不尬,但对孩子们的心却是真的。
她在边上观察了许久,见孩子们并不主动亲近自己,便跟着他们进了儿童房。
姐弟俩坐在地上看绘本,淳淳看图,米米念字,两个人的气氛特别和谐。
潘云霈坐在他们身边:“妈妈给你们讲故事吧。”
他们没有拒绝,将绘本交到潘云霈手中。
潘云霈富有感情地念完这个故事,见孩子们听得专注,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原位。
“对了,”她合上绘本,“你们下午去放风筝了吗?”
“放风筝了,风筝飞得很高很高。”淳淳奶声奶气地说。
潘云霈笑了笑,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蒋莹也来了吗?”
淳淳用力地点点头:“阿姨和我们一起吹泡泡!”
果然如此。
潘云霈的眉心不由拧起来,语气也变得冷淡了些:“她和爸爸说什么话了?”
淳淳摇摇头:“不知道。”
米米也说:“我和弟弟戳泡泡,没有听大人说话。”
潘云霈将绘本丢到儿童书桌上:“以后不许再闹着和蒋莹出去了。”
“为什么?”淳淳茫然地问。
“妈妈不喜欢她,你要是非和她出去,就不要妈妈了。淳淳,你来选,是要妈妈还是要蒋莹?”潘云霈冷声问。
淳淳懵了。
他不解地看着妈妈,片刻之后,低下头:“我要妈妈。”
见状,潘云霈又笑了:“听妈妈的话就乖了,妈妈才是能一辈子和你们在一起的人啊。”她揉了揉淳淳的脸蛋,“你们要玩什么游戏?妈妈陪你们。”
米米经历过这么多世界,每个世界的父母有好有坏,但除了真正的大恶人,眼前的潘云霈是她最讨厌的妈妈。
甚至,喊一声“妈妈”都侮辱了这个称呼。
“我们捉迷藏吧。”米米说。
“妈妈陪你们捉迷藏。”潘云霈站起来,满意地看着听话的儿女。
儿童房里有一个帐篷,是公交巴士的式样。
米米指了指帐篷:“玩帐篷的游戏。”
潘云霈钻了进去。
“现在我们捉迷藏,你在这里数数吧,等我和弟弟准备好,再出来找我们。”米米严肃地说。
“那你们藏好之后会提醒我吗?”潘云霈问。
“会的,但如果我们没说话,你不能出来。”米米说完,就拉着淳淳跑了。
潘云霈躲在狭窄的帐篷里,感觉浑身都舒展不开,挤得慌,但还是得数数。
她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五百。
潘云霈数得口干舌燥,大声问:“你们准备好了吗?”
没有回应。
她只好又继续数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潘云霈终于失去耐心,从帐篷里出来:“妈妈来找你们了哦……”
她慢慢往外走,脚步很轻,动作却大,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就像过去陪孩子们玩时那样。
只是潘云霈没想到,当她走到客厅时,看见的竟是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场面。
米米向淳淳科普动画片上有趣的人物,笑得旁若无人。
淳淳认真听着,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影。
潘云霈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并没有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
那她刚才费尽心思的讨好,岂不是一个笑话?
潘云霈气得脸色陡然一变,转身就回了卧室。
可一进门,她听见白明言正在打电话。
“庄明,如果一个女孩在六年前被拐卖,错过大学的报道时间,那么现在通过舆论的声音让她重新以大一新生身份回归校园的可能性有多大?”
潘云霈的脚步顿住了。
庄明就是之前他们在“保姆案”中救下的那个小孩的父亲。
他开的网红孵化公司规模不小,旗下网红们发出的视频非常有影响力,在这一次寻找淳淳的过程中帮了很大的忙。
“我只知道在她失踪之后,她父母去过学校,为她保留学籍。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因为录取后不入学而造成招生计划的名额浪费。只是不知道六年过去,保留的学籍还能不能用。”
“没错,拐卖妇女的案例确实可以做成专题,这有一定的警示意义。”
“那我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们好好谈一谈接下来的方案。”
潘云霈的眸光冷了下来,她退出卧室。
经过客厅时,看见两个孩子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样子,她的心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这个家这么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
家中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差。
之前白明言以为只要淳淳回来了,潘云霈就可以变回以前那样,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更让他感到错愕的是,现在的她,甚至在对待孩子时,也变得失去耐心。
平时在家里,孩子们对她很冷淡,有事就只会找白明言。
潘云霈忍无可忍,将姐弟俩拉到自己的面前,厉声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拉一个小团体,排挤我一个人吗?”
米米歪了歪脑袋:“小团体是什么?”
淳淳怯生生问:“姐姐,什么是排挤?”
潘云霈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要命,索性也不搭理孩子们了。
家里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
白明言尝试过,也努力过,可即便他找到潘云霈的父母帮忙,请他们劝说,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潘云霈拒绝与他们沟通。
最初他觉得潘云霈性格突变,是因为淳淳不见了,他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让她恢复如初。
后来淳淳终于回来了,可她还是不冷不热,他想,还是得给她一点时间。
但究竟什么时候才到头?
家中这样的氛围,对两个孩子而言,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照这样下去,日子倒不如不过。
……
庄明的公司给蒋莹录制视频,视频中,蒋莹将这六年之间的遭遇说了出来。
从一开始被拐,到之后被逼迫,最后被解救的过程,非常详细。
视频一经发出,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网友们议论纷纷。
“人贩子和买儿童、妇女的人都该死。”
“买她的人认为这钱货两讫,可他们有没有想过,自己出钱买下的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这个女孩已经非常勇敢了,如果是我被拐到这样的穷乡僻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定不会像她这么坚强。”
“我上网查过,姓孙的男人被判了十八年,他母亲死在家里,过了三天才被发现。而且,听说政府将村官调到他们村子里,说是要对村民们进行批评教育,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但是不管后续做了什么,那整整六年经历对于蒋莹的伤害都是实打实的!”
“支持蒋莹,希望舟市大学能够恢复她的学籍,让这个女孩子感受到我们整个社会对她的善意!”
视频引起众人热议,之后没多久,庄明就联系了白明言。
他已经和舟市大学的招生办联系好,可以请蒋莹去好好谈一谈是否能入学的问题,按他的话说,估计这事是十拿九稳。
白明言立马将这个消息告知蒋莹。
电话中,蒋莹的声音中透着欣喜:“我已经知道了,希望会有好的结果,”
为了避免潘云霈误会,白明言对她没有任何隐瞒:“毕竟这件事一开始是我托付庄明的,现在发展到最关键的一步了,我想和他们一起去舟市大学。”
“哦,这么上心?”潘云霈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声,又说道,“真没想到庄总居然会和你一起胡闹。帮了一个又一个,他们公司以后可以改一个发展性质,改为慈善机构。”
“对于蒋莹而言,如果当年的录取通知书没有作废,可以给她省不少事。对于庄明而言,关于被拐带妇女的专题是有热度的,既能给视频带来流量,又能给公司和旗下网红带来正面的回馈,何乐而不为?”
潘云霈耸了耸肩:“随口一提,不用这么认真。”
白明言压下心头的怒气:“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意外地,她答应了。
开车去舟市大学要三个小时,白明言与潘云霈将孩子托给长辈,一大早就出发了。
这三个小时的路程中,潘云霈一开始是浑身带刺的。
可是慢慢地,他们驶上高速。
她不由回想起当初恋爱时的美好画面。
“我们过去也会开着车,自驾游。”潘云霈的语气缓和下来:“那个时候我们说,如果结婚了,要生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可以一起长大,将来还能互相依靠。”
她心平气和,声音变得温和。
今天的潘云霈穿了简便的休闲装,浓密的长发盘得高高的,露出一整张脸。
她化的是淡妆,皮肤白皙,看起来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
知道她有意示好,白明言也温声道:“梦想成真了,我们不仅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的感情还这么好。”
潘云霈笑了笑,转头看向白明言:“我们以后不要吵架了,好吗?”
白明言点点头,握住妻子的手。
白明言与潘云霈到舟市大学的时候,蒋莹和她的父母也刚到。
他们是坐动车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庄明的团队跟他们一起进了学校招生办。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既是因为蒋莹的遭遇,又是因为她父母早就已经请学校保留学籍,因此这情况虽特殊,但毕竟是能够依照程序走的。
更何况,这件事的热度一直在发酵,校方也在意舆论带来的影响力。
“校方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也相信以你六年前优异的成绩,一定能够好好适应大学生活。蒋莹,舟市大学欢迎你。”校长伸出手。
蒋莹与校长握手,眼中闪烁着泪光。
这六年间,她一直在想,成为大学生的自己会是多么光芒闪耀。
现在她终于可以做到了。
等今年九月份,她就能正式入学,成为一名大一的学生。
虽然晚了一些,但迟到总好过不到。
从舟市大学出来,蒋莹向庄明和他的团队道谢:“我一开始是想要重新参加高考的,但确实,过去的知识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一年的时间,我很难再考上理想的大学。这次太感谢你们了,谢谢。”
看着女儿激动的神情,蒋父与蒋母的眼中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感激地握住庄明的手,说了一番话,倒是惹得庄明都怪不好意思的。
“反正是回同一个地方,我的车还能坐得下,一起走吧。”白明言说。
蒋莹摇摇头:“就不再给你们夫妻俩添麻烦了,我和我爸妈已经买了动车票。”
潘云霈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白明言见好半天都没经过出租车,就说道:“那我送你们去动车站吧,刚才看过地图了,顺路的。”
潘云霈皱了皱眉,扫了白明言一眼。
蒋莹和她的父母实在难以推辞,就坐上白明言的车。
在车上,蒋父说道:“现在网络的力量真强大,居然有这么多热心网友愿意帮忙。”
“是啊,这次能办得这么顺利,还多亏了他们。”蒋母笑道。
这时,潘云霈说道:“蒋莹,也不是进了大学就可以放松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小学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以后入学后,你可能会遭受很多异样的目光。”
车厢里安静下来。
白明言看了潘云霈一眼。
蒋莹说道:“我明白的,不过他们说他们的,我不在意。”
潘云霈转头,恰好对上蒋莹澄澈的双眸,漫不经心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对上大学的执念这么深呢?毕竟你的过去这么不体面,非要掰扯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不难堪吗?”
“云霈!”白明言低声打断她的话。
可是已经太晚了。
蒋莹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很快就说道:“就算不体面,也是孙长兴不体面,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可在之前那六年间,你们是一体的啊。总有人会对你说三道四,怎么可能不介意?我还看不少人在评论区说你心大呢。”潘云霈本就将蒋莹视为假想敌,心中有气,便口无遮拦,“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为了一个入学名额,就把丢脸的事情宣扬出去,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白明言错愕地看向潘云霈。
听着她的话,蒋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
蒋父脸色一沉,刚要为女儿说话,忽地听见蒋莹自己开口了。
“我和孙长兴从来不是一体的。”蒋莹平静地开口,语气坚定,“由始至终,我都是受害者,明明是别人的错,我为什么要遮遮掩掩?我想,即便有人说三道四,那也是你们的问题,并不是我的问题。”
潘云霈没想到蒋莹看似柔柔弱弱,语气竟如此强硬。
她的嘴角一僵,半晌之后才说道:“什么你们?我没有说三道四。”
“淳淳爸爸,麻烦你在边上停一下,我和我爸妈要下车买点东西,就不搭你们的车了。”蒋莹对白明言说道。
白明言哪还好意思留他们?
车门打开,蒋父先下车。
而后蒋莹和蒋母先后下车。
他们和她说了会儿话,之后便站在路边等经过的出租车。
潘云霈说道:“没必要装得这么清高吧?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
一天来回六个小时的车程,潘云霈累得腰酸背痛。
夜色弥漫,他们家的车子驶下高速,开往市中心。
快到家时,潘云霈说道:“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说什么?”白明言看了她一眼。
潘云霈皱眉:“你在怨我吗?本来就有不少人议论纷纷,网络上这么多难听的话,你们不管,倒是来质疑我的大实话。”
白明言将车停靠在路边。
他熄火,转头望向潘云霈:“网络上难听的话不少,但我不知道键盘前的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说出那些难听的话。可刚才,你说的话,是我切切实实用双耳听见的,你在往受害者的伤口上撒盐。”他做了个深呼吸,“云霈,同为女人,对于蒋莹的遭遇,你连这一点同理心都没有吗?”
潘云霈的脸色骤然一变:“所以你一路上不说话,并不是因为累了。你是为蒋莹跟我发脾气?白明言,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潘云霈!”白明言忍无可忍,厉声打断她的话,“在你心中是不是没有大是大非,只有情情爱爱?”
“你说什么?”潘云霈被他吓到,微微愣神。
“我和蒋莹之间没有任何超越普通朋友的感情,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我只是感谢她过去这么照顾淳淳而已。”
“但是你呢?你难道看不见淳淳对她的感激和依赖吗?你难道不知道当时提供蒲桃村联系地址的评论是她请人帮忙发的吗?说她是淳淳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其实你什么知道,但你选择无视。”
潘云霈被他劈头盖脸一通指责,整个人都懵了。
她一脸难堪:“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没有这么多随便说说,你说的都是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也正是这些想法,让我发现,我们的三观和脚步是完全不一致的。”
“现在才说不一致?你早干什么去了?”潘云霈冷笑,“既然过得不开心,那就离婚好了!”
潘云霈说的是气话,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杀手锏。
只要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就赢了,因为白明言将家庭看得比什么都重。
果然,听见她提离婚,他不出声了。
潘云霈嗤笑一声,见好就收。
然而这时,耳畔却传来他疲惫的声音。
“听你的,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