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宣摸着自己被打了一下的后脑勺,对沈朝眨眨眼,嘴上说:“那选不了我最喜欢的黑色帽子,那就这个小哥哥吧。”
苏宣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带着白纱帽子的,这个白纱的舞蹈哥哥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苏宣有点说不出眼熟的脸,他看得愣了一下,多看了好几眼,看得这个舞蹈男演员脸红地又把白纱放下,才回过神来,苏宣有点不好意思地挥舞双手道歉:“不好意思啊老师,你长得有点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演员。”
等这个男演员走了之后,苏宣摸着下巴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
华威开玩笑道:“怎么,你看上这个男演员了?
”不是不是!“苏宣吓得立马否决,沈朝还在呢!他顿了顿,有点犹豫地开口道,“这个男演员长得….很像一个女演员。”
华威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宣:“你能看出来?”
苏宣皱眉:“什么叫看出来了?”不是真是他想得那样吧?
华威:“他和云洁莹云老师的五官有点相似,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才选中他的。”
刚刚苏宣还没意识到,这个男演员一掀开白纱斗笠,苏宣的记忆一下就清晰起来了——武侠仗义美人撩开斗笠,这是云洁莹在很多武侠剧中的经典亮相。
不光是这个男舞蹈演员,后来苏宣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男舞蹈演员在气质和五官上或多或少都和云洁莹很相似。
苏宣眉头紧锁:“为什么要选和云洁莹老师五官相似的演员?”
华威叹息:“我之前和《九流》的原作者谈过话,他年轻时候的梦中情人就是云洁莹,他说东三娘的原型就是云洁莹,他在构思的时候就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让云洁莹来演这个角色。”
“可惜后来《九流》这本书才刚刚开了个头,云洁莹死了。”华威很是唏嘘,“但我们后来在找演员的时候,会有意往这个方向靠拢,不过还是达不到作者的要求,只好选用一群人来演绎她。”
华威说完之后不欲多言,他对苏宣挥了一下手:“上场吧,你对象等着你呢。”
苏宣看着同时站在场上的一黑一白两个帷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某种程度上,华导是没有说错的。
…..
这一段戏演的是春桃和东三娘说了遇到了两个落难的男子,东三娘仗义救下了落难的容胭脂和白荻。
容胭脂一眼就认出了春桃是自己年轻时候的母亲,春桃也对容胭脂有莫名的亲近之感,紧接着东三娘怕春桃吃亏,言笑晏晏地出场了,只是微微撩开的白纱对容胭脂嫣然一笑,道:“你二人且在此处养伤,莫要出去,也不要对我的妹妹们做坏事,养好了就走人吧。”
容胭脂对东三娘是一见钟情,他闻言便挑眉笑着说了一句:“若是我养不好了呢?我能不能留在这里?”
东三娘淡淡看他一眼:“留在此处的男人,都是阉人龟公,切掉你下面那根,你就能留了。”
说完便施施然走人了。
苏宣拍得很是顺畅,除了补拍了几个特写以外,几乎是一遍就过。
说来也奇特,《九流》的作者几乎把【百因必有果】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
东三娘当初为了救下容胭脂就是不让容胭脂当龟公而死,现在却又如此坦然地对容胭脂说,你要留在此处,那我就要把你做成龟公。
苏宣觉得挺好玩的。
他拍完就走到华威的身旁,看他拍其他的,他越看越是心情复杂,镜头里这些男演员不露面容,白纱遮到了臀部,在华威的镜头里摇摆行动间更是和云洁莹相似无比,轻盈柔媚,娇俏可人。
看着看着,苏宣提问道:“华导,你是准备给东三娘用配音吗?”
这些男演员的声音肯定是没办法用进电影里的。
华威点点头:“我找了当年云洁莹的御用配音,关芊芊。”
苏宣一愣,华威似乎发现了苏宣的怔愣,转头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你认识她?”
苏宣回想了一下《春日洁云》的条例,确定里面没有保密的条例,这才迟疑地点了下头:“我下部戏和她搭,是马河东导演的戏。”
华威的脸色上露出明显的震惊:“你要和关芊芊演戏!?马河东要拍你和关芊芊的戏?你两演对角?!”
苏宣手脚麻利地捂住了华威的嘴,他看了一下片场上的沈朝,沈朝似乎皱眉往这边看了一下,眼神和苏宣对了一下,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这明显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苏宣才又松了一口气,对沈朝摇摇头,示意无事发生,沈朝确认苏宣没事之后,才回过头去。
他还没把这件事情和沈朝说,沈朝知道了估计真的会很生气。
华威也发现了自己嗓门大了,他把手上补拍特写的工作交给了副导演,拉着苏宣的手走到了打光仪器后面背光的角落里,神色变得很复杂难辨。
华威也没说话,先点了一支烟,也不抽,就这么让烟点着,白烟笔直地从华威的眼前寥寥升起,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苏宣干净的脸被这一道白线分割成两半,眼神纯澈地看着他,被烟气氤氲成一幅年代久远黑白照片。
这让华威想起很多旧事,旧人。
苏宣小声提醒:“华导,前面都是仪器,点烟容易烧着。”
华威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掐灭了烟头,他眼神落在苏宣身上,久久不言语。
苏宣看着华威,有些疑惑地问道:“华导?怎么了吗?”
华威压低了嗓音,声线似乎因为情绪翻涌显得有些沙哑:“…..我之前只知道你要拍UK的戏,没想到是马河东,居然还是和关芊芊一起拍…你太年轻了,苏宣,你居然敢接马河东的戏。”
苏宣皱眉:“什么事情?”
华威叼着熄灭的烟头,目光沧桑又悠远:“马河东是出了名的不把演员当人看,这几年信息流通快点动不动就能曝光,要好点了,再往前走,这混球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啊,云洁莹当年…诶。”
“云洁莹当年怎么了?”苏宣问,“我查到云洁莹老师拍过马河东的戏,但是据说这片是禁片,上映没多久就被停映了。”
华威看苏宣一眼:“你查到的还挺多的,那你看过这部戏吗?”
苏宣诚实地摇摇头。
其实这部戏就是云洁莹和杜泷打赌的那部戏,上映之后票房只有两千多万就被迫下映了,因为历史久远,所以苏宣找遍了全网都没有发现完整的资源,只有一些简介和短视频。
根据苏宣查到的资料显示,这是一部讲近代乡下低学历女青年的艳/情伦/理戏,和《四合院》差不多,但是比《四合院》还要露/骨敏/感得多。
这部戏讲的是乡下的农民女生小兰在几个乡村男青年之间辗转放/荡的一生,所以剧的名字就叫《小兰》。
苏宣没有看过完整的,因为网上能找到的都是删减版,但从他看过的这部戏片段里,他都觉得极其不舒服。
云洁莹是个很大方爽朗气的美人,笑起来甜甜的,但是在这里面,她好像被下了药似的,时时刻刻都是双目无神,被一群男人无情地玩/弄着。
而且这部戏明显是从男人的角度去拍的,有那种很刻意的,像是三级片一样,用性来折磨云洁莹作为噱头的意思,反正苏宣看得相当膈应,他觉得镜头里的云洁莹真的很痛苦,但是导演明显在享受云洁莹的这种痛苦,带有性/凌/虐的意味。
苏宣觉得很恶心。
华威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提了一句:“《九流》的作者是云洁莹的死忠粉,东三娘就是以云洁莹作为原型的。”
苏宣疑惑地看了一眼华威,刚想说这个华导你已经和我说过了,就听见华威悠悠一叹,继续说了下去:“但其他的我没和你说,你知道这个故事里,还有什么人物原型吗?”
苏宣眼神突兀地一动,他缓缓张开了嘴:“….不会吧…”
华威看着苏宣:“春桃的原型是关芊芊,而春桃居的原型是UK,《九流》的作者和我是一个时代的人,他觉得当时的UK,就是一个大型妓院,只有云洁莹出淤泥而不染。”
“但是不染也没用,后来她就拍了《小兰》,再后来….她就死了。”
华威叹息摇头:“云洁莹在拍完《小兰》之后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是很好,她本来是清纯玉女的人设,被人拍了这种戏,还被禁了,几乎就被打上了色/情女演员的标签,那个年代她可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后来这群男人就一边骂她不知羞耻,一边疯狂地找她这部戏的资源,一直到她去世的那年,这部戏的资源才被彻底封禁,在网上销声匿迹。”
苏宣一时无言,心里隐隐觉得可惜又可悲。
云洁莹在他童年的时候真的是一代女神,穿着白纱斗笠古灵精怪地一亮相,一个灵动的回眸一笑就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是那种小女孩一样天真明媚的可爱和美丽。
可惜女孩在一夜之间被一部凌虐性的电影变成了狼狈的女人,在无人踏足的小洋楼里绝望嘶哑地歌唱,成了死后连电影都被封禁的耻辱标志。
苏宣问:“春桃的原型,是关芊芊吗?”
华威点了点头:“你们太年轻了,是不知道十几年前的事情,关芊芊就是被云洁莹扶持上来的,她不再拍戏专心养病之后,把给自己配音的关芊芊一把手扶持上来….”
“云洁莹对UK里的女演员都极好,从不吝啬带她们,那个年代做演员的和现在可不一样,都是没钱的小姑娘,云洁莹多次慷慨解囊帮助她们,那个时候全UK所有女人最爱的人不是哪个帅气的男明星,就是云洁莹。”
苏宣听得百感交集:“云洁莹,真的好像东三娘…”
华威又是一叹:“可惜她命没有东三娘好啊,东三娘还有整个春桃居的妓子愿意殉她,云洁莹却是人死茶凉,她关系最好的两个女人,一个关芊芊,一个柳蔓,这两人一人后来做了杜泷的情妇,一人嫁给了杜泷接了云洁莹的盘,当时我知道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说防火防盗防闺蜜啊,诶。”
苏宣听得脸上表情越发奇异:“关芊芊是杜泷的情妇?!”
华威扫他一眼:“你这么惊讶干什么,这事儿我们这种老一辈的都知道,云洁莹头七还没过呢,杜泷就被拍到去关芊芊家过夜了。”
苏宣想起在小洋楼里关芊芊和着云洁莹留下来的唱片轻声歌唱,脸上的悲丧凄凉和痛恨不似作伪,苏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华威最后取下了一直含在嘴边的烟屁股,他用烟屁股点了点苏宣,警告道:“马河东这人,最擅长折磨演员,不是我这种让你反复拍的折磨,就是单纯的摧毁演员,他最喜欢拍这种他所谓的悲剧感,虽然拍他的电影得奖的影帝影后也多,但是你仔细想想这些拍马河东电影得奖的影帝和影后,除了这一部作品之外,是不是全都销声匿迹了。”
“他们拍完之后都走不出来了!”华威很沉痛地说道。
苏宣沉默了一下,他忽的仰起头笑笑:“王木哲王影帝走出来了不是吗?”
华威恨恨地“呸”了一口,道:“那是王木哲运气好,他拍完马河东的戏,下一部戏就是和我们搭的《九流》,沈朝那种执拗搭戏的方法把王木哲给带出来了,不是人人运气都这么好的,被马河东拍了什么撕碎了之后的悲剧还能重头再来的!苏宣!”
苏宣的目光从打光设备的间隙里落在还在片场上的沈朝身上,他和华威站在打光伞背后交叠的暗影里,专注地注视着在所有光圈的集中点下的沈朝。
光暗交错里,朦脓烟尘中,背光处这缝隙里露出来的光落在苏宣身上,沈朝满满地占据了苏宣眼前这个唯一有光的缝隙。
沈朝穿着黑色的长袍,佩剑也是古朴又不起眼,但是站在台上,苏宣就移不开视线了。
苏宣出神地说道:“我运气的确是不好,拍完了之后我可能也会走不出来了,就和你说的一样,被撕碎了什么的。”
沈朝好似突然发现了一个人站在阴影处的望着他,忽然转头皱眉来找寻这个注视自己的目光,最终看到了缝隙里在对他微笑的苏宣,他眉头松开来,毫不犹豫地向苏宣走来。
华威说:“那你还….”
苏宣笑着打断了华威的话,他眼睛亮亮的,好像有光在里面闪动:“但是沈朝一定会把我拼起来的,把我带出来的!”
华威拧眉:“这关沈朝…”什么事….
他话还没说话,背后的反光伞一下被拉开,所有刺目的白光落入这个漆黑的角落,苏宣脸上只有一线的光被迅速拉宽扩大,照亮他整个身体,沈朝一步向前,他紧紧拉住了苏宣的手腕,不错眼地看着苏宣,说:“你怎么躲在这里?”
苏宣彻底放肆地裂开嘴笑起来:“这个角度看你特别好看!”
沈朝淡淡地看苏宣一眼,又转头对华威点了个头说了句:“华导。”权当是打招呼,就无比自然地拉着苏宣的手腕走了。
华威有些怔怔地看着沈朝和苏宣逆着光的背影,苏宣似乎在和沈朝比划着什么,连笑带蹦的,沈朝侧头安静地看着他,偶尔点点头,手上却没有放开。
华威看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华威完全不知道沈朝是怎么从一个黑漆漆的缝隙里找出苏宣的,也不知道苏宣是为什么如此坚定只要有沈朝,他就一定能走出来。
但是他拍戏这么多年,少有见到两个演员之间,导演都完全无法介入的联系。
华纳不能,他不能,那估计马河东也很难做不到分开这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华威忽的笑笑摇头,他走出来随手把烟屁股扔到了垃圾桶里,自言自语:“这两人看起来跟两口子似的。”
……
苏宣的大头戏都在感情戏这里,他经过钱淮的□□之后对这种感情文戏举重若轻,拍得流畅又轻松,排除十几个“老婆”有时候会弄混他之外,连华威都很满意苏宣的文戏表现。
这一段拍得离奇的快,很快就拍到春桃怀孕的阶段了。
春桃怀的就是容胭脂,一个地方一个时间点上,总不能有两个人。
于是外面这个大容胭脂便开始渐渐重病消散,东三娘已经对大容胭脂心生好感,倾家荡产全力救治他,但依旧无济于事。
同时,白荻也正在这个时空里找寻女主的踪迹,却暴露了身上的日冕,这日冕是是女主师门的神器,所以白荻被女主师门所追杀,白荻也弄清楚了,女主在这个时空还没出生。
白荻无意连累容胭脂,但却因为他曾经被东三娘所救,有人说在春桃居附近见过他,导致了女主的师门追杀而来,杀到了春桃居。
《九流2》的结尾就是雪夜里一群人围在春桃居外,白荻一人执剑不准人上前一步,杀得煞性大发,白荻为了不打扰容胭脂,设定了结界,和这么多人互相屠戮,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而春桃居中,容胭脂双眸微闭合躺在东三娘怀中,身体渐渐透明,而临近房间中,春桃面容苍白,正在临盆。
容胭脂向东三娘坦白了自己就是春桃正在出生的孩子,把自己的桃花扇留给了东三娘,他含笑挥舞了一下扇子,窗外桃花树枝芽怒发,灼灼盛开,大雪落下,桃花花瓣吹雪而落,他消散在了吹拂进窗户的桃花中。
东三娘知道了容胭脂的身份之后,跪在雪里里阻止老鸨要淹死刚刚才出生的容胭脂的行为,最终老鸨心软,东三娘昏迷过去,在这之后,她很快便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醒来一次,春桃抱着刚刚出生的容胭脂满脸是泪的凑到东三娘上前去,说:“姐姐,你给他赐个名吧。”
东三娘虚弱地刮了刮容胭脂的鼻子,道:“就叫你,容胭脂吧,春桃,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她这话一落,便缓缓阖上了双眸,她手中握着的桃花扇掉落,扇面的美人缓缓幻化成东三娘的样子。
世人皆道,胭脂公子扇上是他挚爱之人,如今便真是如此了。
而身体已经消散的容胭脂却长叹一声。
他□□虽然已经消散,但灵体仍旧存在,他经此彻底大彻大悟,明悟爱恨道义,反手一扇穿云,天空中厚厚的雾霭散开。
雪停,花落,光满人间,容胭脂飞升。
东三娘把桃花扇留给了春桃,春桃又留给了容胭脂,这便是容胭脂的因果之道。
而在外血战的白荻在意识杀得神志不清之际,见到了容胭脂身穿桃花内衬白衣,手拿扇子玩世不恭地笑来,他一扇便把这些追杀之人扇得灰飞烟灭,白荻见敌人不在,厮杀到此他早已体力不支,恍惚之中脱力跪地,用断剑勉强支撑着身体。
容胭脂见此用扇子砸了一下白荻的头,笑骂道:“呆子,你倒是宁愿浪费法力来张开结界,不让我知道有人前来追杀,我早已不怪罪你,你何苦做到这种地步?”
白荻双眼无神,显然是已经杀到失去理智了,闻言缓缓摇头道:“我欠你的,你母亲因我而死一次,却不能因我而死,二次,为偿还你,我..定要…护住你所爱之人。”
白荻说此话时已经杀了几天几夜了,他不知道春桃居中的东三娘早已病亡,容胭脂已经飞升,他如此厮杀却毫无意义。
容胭脂闻言沉默一会儿,忽而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便是你的道,是吗?”
白荻迟缓点头。
容胭脂悠悠一叹,道:“你做的很好,现在是我欠你的了,我愿意为你做一件事情。”
白荻用满是血的手,从胸膛中把日冕掏出来递给容胭脂,道:“给,给我在找的那个人,我欠她良多,这是她的东西,拜托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