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洁莹语气恍恍惚惚,最后她自己说了一句:“打板,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次…”
“开拍。”她说。
柳蔓听到了一阵撕裂空气的坠落声,然后就是一瞬皮肉崩裂的声音,她坐在家中大脑一片空白,等了好久好久才浑身发颤地回道:“洁莹?”
什么都没有了,电话只有忙音了。
柳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那一瞬间在头脑空白结束之后,才能勉强从胸腔里撕心裂肺喊出来的那一声洁莹,她甚至连拖鞋都没穿就冲出了家门,在地上摔了两下,头都磕破了,血地流得她满脸都是。
她作为一个大小姐,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但就算这样急迫地奔跑赶去,柳蔓最终赶到的时候却只见到一滩被清扫干净模糊血迹,和呆立站在血迹旁的杜目。
杜目好似在梦里,他眼睛里一片空茫,迷迷瞪瞪地转头过来看向柳蔓,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干妈。
她不要我了,杜目轻声说,他蹲地伸出手去触摸那滩血渍,好似才反应过来一样,小小声地说,干妈,我妈妈她…是不是不要她的小木头了?
柳蔓跪在那滩血迹旁边,双手颤抖地抱着杜目,在夜风里嚎啕大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哭到几乎晕厥过去。
那是柳蔓经历过最冷的夜。
柳蔓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她控制自己不要沉浸在那些回忆里,继续和沈朝交涉。
她把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沈朝,我的确没有资格来要求你放过杜目,我知道你的感受,我只是…”
柳蔓的声音哽咽住了。
…..只是没办法对那个人心心念念的小木头,下手而已。
她卡顿了很久,才继续说说下去,她很茫然:“…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
杜目也是,云洁莹也是,为什么就好像是走向突然捉摸不透的悬疑电影一样,一路滑向了她最不想见到的方向。
而她却看不懂,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所有人都应该有更光明的未来和结局。
云洁莹后期明明已经好转了,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去,而她明明撑到了杜目十八岁才和杜泷离婚,就是为了确保自己把洁莹的孩子照顾得很好,她走之前,明明杜目还是个挺好的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就好像那个冷得她骨头都发干发涩的晚上一样,只需要一次坠落,所有人的爱恨和人生都在顷刻间天翻地覆了。
只不过十年前掉下来的是小云,十年后掉下来的是【小云】。
柳蔓轻声问:“沈朝,为什么会这样啊….杜目为什么会,会堕落变成现在这样?”
她对孩子并不要求多优秀,在今天之前,柳蔓也从不会想到自己会用堕落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她的继子,洁莹的孩子,但除了这两个字,柳蔓恍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去形容其他人嘴里描绘的那个丧心病狂又疯疯癫癫的杜目。
沈朝垂眸:“或许杜目不是变成现在这样,或许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十年前有云姨拉着他,后来又有你拉着他,他才没有继续堕落。”
“不是的。”柳蔓下意识反驳,“杜目小时候是个好孩子,你和他小时候长期相处,你应该明白的,你们都是那种环境生长出来的孩子,你应该理解他,其实你们是有点相似的…”
“是的。”沈朝的语调平静无波到如同死水,“柳董,所以我很懂那种畸形的坏境里养不出正常的人,我某种程度甚至比杜目更堕落,更坏,更偏执,所以我能理解他为什么想要报复我,因为如果他得到了一个可以逃脱出那种环境的钥匙,得到了一个和苏宣一样明亮的爱人,我也会嫉妒他可以如此幸福的。”
柳蔓怔住了,她说不出话来,嗓子发涩道:“怎么会…”
沈朝却依旧淡淡的:“柳董,如果不是苏宣拉住了我,我或许会堕落得比他更厉害。”
“您说的没错,我们曾经相似,都是无法和其他人共情,淡漠到可以发展成坏人的种子。”沈朝说,“我母亲沈梦舒那样紧张地看管我,无非也就是害怕我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他这样说着,似乎不觉得被自己的母亲忌惮监督有什么不对,只是很平静地叙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但我不会了。”沈朝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他好似融化的冰棱或者舒展的叶片般,有种缓缓从冻僵走到暖春里迸发的生机,“我再也不会变坏了。”
“因为我喜欢的人,喜欢好人。”沈朝说,“所以从此以后,我决定做一个好人,再也不变坏。”
柳蔓终于愣住了。
…..
苏宣一看到沈朝推门了,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沈朝抬眸看他一眼,苏宣很自觉地汇报:“我在和我爹打电话,说我的伤的情况。”还有怎么搞UK,苏宣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苏宣又看了一眼沈朝手上的手机,沈朝微微移开目光,说:“在和柳董聊工作。”
两个人相视良久,彼此都觉得对方好像有事情瞒住了自己。
苏宣心虚地挠挠脸,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沈朝交代一些东西,而沈朝估计也不会同意他再继续掺和这些事,于是苏宣转身从包里翻找了几下,找了一样绝对能岔开沈朝注意力的东西。
苏宣把一串钥匙递给沈朝:“给你,这是我家钥匙。”
沈朝用一根修长手指挑过钥匙,钥匙扣顺着滑下去挂在他手指根部,好像一个戒指。
他垂眸看着这个钥匙扣良久,才收拢手掌握紧,苏宣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交个钥匙,结果最后钥匙扣套在沈朝手指上,搞得像是他给沈朝戴..戒指一样。
沈朝伸手接过去的时候,苏宣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等到沈朝开始观察这个钥匙扣苏宣才发现,他的照片挂坠盒还挂在钥匙上面没有取下来。
操!!他在里面放了很羞耻的照片!!
沈朝用大拇指摩擦了几下钥匙扣上的挂坠盒,苏宣一想到这里面有什么,心一急就想伸手去抢:“那个!我把挂坠盒取下来再给你!”
沈朝拉开了自己的手不让苏宣够到钥匙,他目光直视着苏宣:“你给我了,就都是我的。”
这就是不愿意还给他的意思了。
苏宣脸越发的红,沈朝说那个【我的】两个字咬字很重,眼神又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似说的不是钥匙扣,说的是他一样是他的一样。
苏宣一时之间有点撑不住沈朝这眼神,气势立马软下去了,他忍住羞耻双手合十诚恳作揖道:“沈朝,钥匙是你的,但是那个挂坠盒可以还给我吗?那个挂坠盒是我的。”
沈朝的嘴唇抿了抿,手里把钥匙扣攥得愈发得紧:“都是我的。”
苏宣:“…..”
他被沈朝说得脸红到都快冒烟了,沈朝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变了!!
苏宣很想捂脸,他心一狠牙一咬,不要脸了,苏宣头靠过去抵在沈朝的胸膛里蹭了蹭,闷声道:“…求你了,男朋友,那个挂坠盒对我真的很重要。”他抬头露出一双眼睛充满期望地看向沈朝,“你发发善心,还给我,成吗?”
猛男撒娇!
沈朝微微静了一会儿:“你在里面,放的谁的照片?”
苏宣在心里无声疯狂惨叫,他握住沈朝的手,很小声的讨饶:“都是过去的黑历史黑历史!你放我一马!不要打开!”
沈朝面上的情绪淡去,他重复了一遍苏宣的话:“过去的..历史?”
苏宣一懵,他还没反应过来,沈朝脸色微凝地“啪”一声打开了挂坠盒,静了几秒才说话:“这是我的..照片?”
挂坠盒里的照片赫然是《四合院》的时候的杀青照,这也是苏宣之前唯一一张和沈朝的合照,他当初杀青之后还打印了几张,把沈朝和自己特别矫情地剪了下来放在了这个挂坠盒里,看起来和情侣合照似的。
最羞耻的还不是这个,当时拍照的时候苏宣和沈朝两个人站得其实有点远,看起来不太像是合照,苏宣可能也是脑子被核桃夹了,他在照片上画了一个桃心,把沈朝和苏宣两个人的头给圈起来了。
这让整张照片充满了小学生拍大头贴谈恋爱古早气息,特别耻,特别非主流。
苏宣羞耻得把头靠在沈朝的肩膀上一下一下撞,他在心里操操操操了好几声,脸红到脖子根耳根都泛红了,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你打开干嘛啊,我没脸见人了…”
他怎么交钥匙的时候忘了把挂坠盒取下来了!!
沈朝低头,他把挂坠盒取下来,举到不想见人准备拿男朋友胸膛撞墙自杀的苏宣面前,问:“你说..它是你的?你要我还给你?”
苏宣很郁闷地说:“对啊,它本来是我的..”钥匙扣啊…要不是满脑子都是把钥匙扣给你,我也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苏宣话还没说完,他诡异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发现沈朝的食指夹住钥匙扣的地方,盖住了合照里的苏宣那边,只能看到合照里沈朝那边。
也就等于沈朝举着一张自己的照片问苏宣,这个是不是你的。
好你个沈朝!!在这里和我玩套路!你真的变了!
苏宣抬头忍不住笑意,沈朝若无其事地移开和苏宣相接的视线,又举着照片询问了一遍:“他是你的吗?”
这种失物招领处主管一样的口气。
苏宣很是装模作样地抱胸和沈朝对视一会儿,才憋不住笑地说道:“对啊,是我的。”
沈朝这人根本不擅长玩这种口头上的套路,明明是来套路他,自己的颈部都泛红了,眼神也不敢直视苏宣,看得苏宣只想扑过去抱住沈朝大喊,不用问了!你就是我的我的我的!
但是他男朋友难得开窍玩一次这种情趣,苏宣很配合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沈朝把一整个套路表演完毕。
沈朝微微松开自己的手指,他露出了苏宣那半边的照片,他收敛目光看向在照片上的苏宣。
那个时候,苏宣刚刚被拒绝告白,拍合照的时候他回避沈朝站得很局促的,被碰一下手掌都会飞快拿开,沈朝连多看他,都不能做得太明显,会让苏宣像是受惊一样接连躲避。
却原来苏宣还是自己会回去给他们的合照画一个心,坚持喜欢。
沈朝握紧了挂坠盒的另外半边和钥匙,说:“那,剩下的就全是我的了。”
你房间的钥匙和你,都是我的。
苏宣最后还是没能要回挂坠盒。
苏宣让沈朝先回去一次搬东西,准备一下搬家事宜,苏宣的家不在这边,坐飞机大概要一两个小时,而沈朝《九流2》的拍摄工作也需要继续,他不能一直待在这边,华威和星文化也不会允许。
在苏宣的举手发誓说自己绝对没问题的强调下,沈朝终于同意在苏宣出院后复工,苏宣松了一口气。
沈朝也需要回去一躺和柳蔓详细谈一些东西,于是买了当天往返的机票,很诚恳地嘱托来接班的刘胖胖帮忙照顾一下苏宣。
刘胖胖听沈朝那个托付的语气听得一言难尽。
沈朝一走,他就忍不住坐下和苏宣吐槽起来:“你两刚谈恋爱吧?沈朝这语气也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苏宣问。
“搞得像是你两已经结婚一样,太正式了吧。”刘胖胖一想起就觉得头皮发麻,“我感觉他都要按小时给我付费来照顾你了,我是你经纪人啊,我认识你比他认识你都还要长吧,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搞得好像是…”
….全世界只有他沈朝才是对苏宣有资格照顾的那个人一样。
这种不自觉的排外沈朝很明显是无意识的,但是搞得刘胖胖这种社交场合打惯了交道的有点不舒服,就好像是待在沈朝的领地里帮忙照顾他的苏宣一样。
被圈进了地盘里的苏宣还毫无自觉性,这个憨憨还在翻刘胖胖带来的水果篮子,一边翻还在一边逼逼:“有桃子吗?我想吃桃子。”
刘胖胖心浮气躁的,他越想越觉得不对,骂道:“你在想屁吃!你知不知道我在和你说什么啊!”
苏宣茫然地盯了刘胖胖一会,突然眼神一凌厉,“哈哈”了两声,两只手指着刘胖胖:“你考不住我的!我最近学了很多英文!桃子的英文是peach!我知道的!”
刘胖胖:“….”
就这智商,苏宣你他妈被沈朝活吞了都是活该!
刘胖胖作为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过来人,他敏锐地觉得沈朝这行为占有欲强到靠近苏宣的人都有点不适了。
沈朝这个人和人的社交距离是很远的,冷冷淡淡,拒人千里之外,就连刘胖胖这种嘴巴上摸了油的人在他面前也会不自在,说不上几句话来。
但苏宣和沈朝不一样。
苏宣那是和人和狗都能自说自话打交道的。
如果说沈朝给人的距离很远,那么苏宣对人就没有距离感,挺没正行挺嘻嘻哈哈一个人,没什么攻击性,不算是人见人爱,那也是看了很好相处的那种类型,朋友三四也很多,混一个剧组微信号里可以多几百号好友,和谁都能无比自然地说晚安早安。
这样两个人相处,不说起冲突,但往下相处至少还是会有点不如意的地方。
刘胖胖三十好几了,又和苏宣关系密切,又难得有时间和苏宣聊聊他的感情生活,他就忍不住想多逼逼几句。
艺人的感情生活和职业规划都是紧密联系的,也就苏宣和沈朝两个人这么乱来,说暗恋就暗恋,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住一起就住一起了,都没有给刘胖胖插嘴和插手的时间,两个人跟坐了加速器一样飞快谈恋爱,好想怕对方跑了一样,想要迫不及待把另一个人确定下来。
刘胖胖在果篮里翻找了几下,找了一个桃子给苏宣削了起来,边削边叨叨:“诶,你就让沈朝搬进你家了?你两是不是太赶了啊?才在一起多久啊,你也不多处处合适不合适就把人往家里带,万一以后分手了,多尴尬..”
苏宣猛得打断了刘胖胖的话:“不会分手的。”
刘胖胖无语:“你昨天还在说沈朝有可能会和你分手。”
苏宣迅速假装失忆:“是吗?我可能是脑子被摔了,我不记得我昨天说了这种话了。”
刘胖胖:“……”
这说鬼话的技能苏宣摔了脑子也倒是一点没落着。
刘胖胖忍不住说得直白了一点:“…这么快这么急就把人家带你屋子里去了…你和他不一定能过一辈子,你没必要为了沈朝这么豁出去..你总要为你自己..”打算打算….
沈朝说白了就是苏宣暗恋的对象罢了,暗恋成真是很欣喜,但话又说回来了,有几个年轻的暗恋的人走在一起的走到最后了?
热恋的时候是可以为对方背负很多东西,但人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在热恋。
日子过到后来,更多的是合适不合适,柴米油盐酱醋茶,人情往来练达里的倾向和选择,才是两个人能否相守的关键。
沈朝的确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校草男友大明星什么的,好像浑身上下都是光环,能够谈一场恋爱就是赚到,能多一天在一起就是修来的福分,苏宣和这样的人谈恋爱好像怎么都不亏。
但在刘胖胖看来,苏宣还真的挺亏的。
因为和沈朝这种人谈恋爱,至少在刘胖胖眼里,是一件让人挺心累的事情,少言寡语,又什么都不说,心思全靠观察和猜测,分道扬镳都不知道为什么。
要让刘胖胖选一个人谈恋爱,他肯定选苏宣不选沈朝。
但苏宣明显就是奔着和沈朝一辈子去的。
所以刘胖胖才忧虑担心。
他是苏宣多年的朋友了,他知道苏宣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在相处了几次之后,越发觉得沈朝不是适合苏宣的那个人。
看一个人是不是适合对方,更多时候要看这个人的周围的人,比如他的朋友能不能接受他。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逢场作戏的谈恋爱自然是两个人随便开场收尾就行,旁人不能也无须置喙,但涉及长久下去,你总不能越开父母朋友这些东西,和对方在一片无人约束的真空里谈一辈子的恋爱。
这不现实,能和一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是一件很世俗的事情,感情的天长地久是不能,也无法跳过这些世俗的东西的。
付暮不用说了,和沈朝用死敌来形容不为过,刘胖胖对沈朝也是敬而远之,宁欣扬更是有点怕这位不喜欢说话的沈朝老师,张口闭口都是敬称。
这些话本来不应该轮到刘胖胖来说,但是他看着苏宣受伤连吃个水果都不方便的样子,刘胖胖就有点心里难受,这货还在嬉皮笑脸的,似乎不觉得自己受苦受罪了,但刘胖胖是见了他额头上都是血昏迷不醒的照片的。
….到现在苏宣这里也没个大人来帮忙照顾管管,一个人扔在这医院里自生自灭。
刘胖胖心里觉得他也能算是苏宣半个长辈,虽然有点冒犯,但是这些话总该有个人该和他说。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宣再稀里糊涂地栽跟头。
刘胖胖又叹气一声说:“我不是反对你和他谈啊,我不是这意思,但是我就是..希望你保留一点,不要那么傻乎乎的全部付出,这样….你容易受伤害。”
苏宣咬住桃子,他眨了眨眼睛,把嘴里的果肉嚼嚼咽了下去,他擦了一下嘴巴,没说话。
“你出生又好,现在也火了,没必要..那么快就认定沈朝是你一辈子的人。”刘胖胖叹息地放下削桃子的刀,“就凭我的经验来说啊,苏宣,你听了不要生气,那么急的住在一起,生活习惯社交圈子什么的,沈朝和你不一定合得来,你的朋友..应该都不怎么接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