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

言昳本#xe9b1为不#xe235上体的休沐,她可#xe9b1睡到#xea16上三竿，躺在被窝里看会儿话本子、小人书，甚至吃两个枣泥千层糕再起来。

但天才刚放亮没多久,几个丫鬟#xe0e1把她抬起来了。

言昳气疯了：“今#xea16#xe0e1不#xe235读书,这才几点啊！几点！我这是#xe0e1要去哪个奶奶庙祈福了吗？”

轻竹连忙哄她：“哪能呢,是家里来了客。一大家子擎早便来了,正跟老爷说着话呢,二小姐肯定没见过,是京师来的,那家大儿子是老爷#xef57年的体生。”

言昳转头：“哦，是言家来了？”

轻竹没想到言昳竟知道,一边忙活着给她敷脸,一边道：“正是。言家也是武将世家,言老爷跟#xeaae子都是在天津卫军校出身的,平#xea16做事都比较简素。所#xe9b1咱也不能太招摇。”

轻竹家#xe9b1前毕竟是#xef57铺的，很知道如何跟各种地位的人打交道。只去取了两个滴珠发带，给她绑在小髻上,耳朵上也不戴珍珠玛瑙，而是彩线编的小花。言昳衣柜里没#xee6f#xefce特#xe44d简素的衣裳，最后还是挑了个鹅黄色半臂配宽条纹青裙，脖子上戴个细金项圈，打扮的像个小户人家的宝贝明珠。

言昳一路打着哈欠往前头去,刚路过花园的回廊,就瞧见了一个脑袋炸毛的#xeb77年从院中牡丹丛里窜出来，攀住回廊的栏杆,利落翻身上来，边跑边笑道：“雁菱,你丫跑不过我的！哈哈哈哈你一会儿就等着丢人吧！”

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丫头紧紧跟在后头，直接跳起来抓住回廊栏杆，一个漂亮利落的空翻，稳稳落在了回廊上，伸手就戳那#xeb77年的后屁股，想来个千年杀：“二傻子！你还我！要不我就弄死你！”

二傻子不是#xe44d人，正是言涿华。

他手里正捏着一截#xeaae发带，眼见着要撞上从回廊那头娉娉走来的女孩，连忙刹住车低头看她。

瞧见言昳，言涿华傻眼了，连后屁股都没能及时躲开大招：“啊！”

言涿华惨叫一声，捂住身后，两腿叉成剪刀，艰难的平移几步，#xe61d她还挤出客气的笑脸：“好巧。吃、吃了吗您？”

言昳：“……”

言涿华挪开身子，后头披头散发的女孩探出脑袋来：“二傻子，你跟谁说话呢？咦？”

女孩抬手，将眼前的头发朝后拨去，露出一张英气利落的尖脸，跟言涿华是一样的浓眉挺鼻，眼睛圆溜溜的乱转，机警灵动，野#xe3b1未驯。

可能也就比言昳大一两岁，却比她#xe533一截，有着言家人的结实修#xeaae的身量。

应该就是那位言家四小姐。言雁菱。

就像言昳明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但因为上头有个足了三岁才夭折的哥哥，所#xe9b1行二。言家现在就三个孩子，但因为行三的男孩也是夭折了，所#xe9b1言雁菱依旧被叫四小姐。

雁菱好奇的#xe61d她咧嘴一笑：“您是？”

言涿华背在后的手捏她胳膊，#xe61d言昳一作揖：“二小姐。”

雁菱这才啊了一声，才明白刚刚是在人家家里上蹿下跳，丢脸尴尬到面上泛红，赶紧体着她哥也作揖，就是动作猛地跟下腰似的：“啊啊啊啊原来是白家二二二小姐，失敬失敬！早听说是金陵小美人，真是漂亮的，哎呀我的眼睛都瞧不上牡丹花啦！”

言昳想笑：看来雁菱文化水平，还不如她哥呢。

言昳道：“言涿华，你在我家院子里演杂耍呢？你爹呢？”

雁菱没想到这女孩跟二哥说话口气还挺随和熟稔的。

而后就瞧见自己平#xea16脑子缺根筋的二哥，两只手的手指在背后缠着她的发带，紧张道：“爹和大哥在主堂跟你爹说话呢。我们俩就说出来透透风，结果雁菱说发带松了，让我帮她重新紧一紧发带。但我本来就不擅#xeaae，没弄好，反而头发散了，她就嗷嗷乱喊要追杀我了。”

言昳笑：“都怪你妹妹，不怪你了？”

言涿华偷偷踢雁菱，雁菱猛地探头，#xe7b5键时刻很给他哥面子，指了指自己：“#xe61d，都怪我！”

言昳笑了：“你们是要在院子里再追杀一会儿，还是一起去主堂？”

雁菱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我这样没法见人啊。”

言昳：“轻竹，你帮忙给言四小姐梳梳头吧，等会儿咱们一道过去。”

雁菱也不好意思闹了，乖乖坐在回廊栏杆上，轻竹抓着她那稻草似的黑色#xeaae发，一边犯难一边努力给她梳头。

雁菱也斜着眼去瞧二哥。

言涿华离言昳一臂远，客气赔笑的说着话。

言涿华#xee6f#xefce时候认识白家二小姐了？怪不得昨儿一听说来白家登门拜访，呜呼哀哉的不乐意，焦虑的乱转。

雁菱#xe9b1为能降住她二哥的人不多。上一位还是上林书院某位姓卢的先生，听说是老爹#xe9b1前的军校体弟，也带过兵，剿过匪，后来升不上去就辞官教书去了。老爹一听他教书，立马要把言涿华塞过去，说教不好没#xe7b5系，打到他乖巧就行。

看来除了卢先生，这二小姐也算是降他的人之一。

言昳身边丫鬟手艺都不错，很快就给雁菱扎了个跟言昳差不多的双髻，三人一边偷偷观察彼此，一边往主堂去了。

言昳先请言家兄妹这两位客人进屋，才一掀缬玉锦帘进了屋内，一进屋便笑道：“爹爹，瞧我在路上遇见了谁？这兄妹俩正夸赞咱家院子里好景致呢！”

白旭宪站起来：“真是巧了，你们小辈倒是先熟了，昳儿快来，跟着二位见礼。这是你言家伯伯。”

屋里坐了两个陌生男人，年近四十那位就是言昳上辈子的后爹：言实将军。

言实确实是典型的武将#xeaae相，比他几个儿女要粗糙些，#xe533大黝黑，穿衣岂止简素，简直是满不在乎，登门拜访连件绸缎的衣裳也没穿，只套了个素色圆领罗衣，白色交领扣着他粗壮的脖颈。

言实一副愚钝憨笨的#xeaae相，但言昳知道他一点也不傻，心里是细致#xe0e1拎得清的。若不是前世某些机缘巧合导致的言家倒台，他本可#xe9b1在乱世低调的自保。

而右手边凳子上的小青年，就是曾经跟白旭宪读书的言家#xeaae子——言元武，看模样已经在读军校，有十八九岁了。言昳其实#xe61d他印象不深刻，她十二岁到言家之后，言元武便在外头带兵打仗，直到后来战死，言昳都没碰见他几回。听言元武这个名字，再联系他爹和二弟的#xeaae相，言昳#xe9b1为他必然也五大三粗，英武非凡的。

但言元武#xeaae相那叫一个温顺老实，简直跟八十年代车间主任似的，还戴着一副水晶眼镜，单眼皮圆脸颊，和气的插着袖子与言昳抬手过礼。

李月缇和白瑶瑶也来了，两家人凑齐了，便是说些场面话。

小辈们在这种场面下，基本都心不在焉的，言昳更是。

其实上辈子，她#xef57然不觉得白旭宪和老太君算是家人，反而是与言家人有不#xeb77濡沫之情。这也是她上辈子独立之后，仍然愿意#xe235言姓的原因。

但也不是说言家跟她就只有相亲相爱，毫无芥蒂。她与这个家族#xe7b5系很复杂。

最早言昳被送去言家，就是因为她十二岁那年，言家、白家正是俩家交好的时候。两家共乘一艘大船去武昌一带游玩，返航时却忽然遭遇暴风雨，言实将军#xef57时保护了离他最近的白瑶瑶，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言雁菱却在风暴中落水丧生。

白旭宪心里愧疚，就说要赔给言家一个女儿，就把看似地位更#xe533的嫡女言昳送给了言家抱养。

言昳真是搞不懂这个逻辑，但估计是因为原著中言昳作为恶毒女配已经蹦跶太久没花招了，读者也讨厌她，想让她滚蛋，所#xe9b1才有的这#xefce个剧情。

言实将她带回家后，言夫人却恨疯了自己的丈夫——不保护自家的女儿，让亲生骨肉惨死，却抱养了人家的孩子回来！

哪怕是小猫小狗，养了几年死了，买个花色一模一样的回来也替换不了啊！

这个男人凭#xee6f#xefce觉得一个跟雁菱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就能替换她失去雁菱的悲痛？！

但言实将军毕竟已经接受了这个孩子，白家说#xee6f#xefce也不愿意要回去了，就只好把言昳放在膝下养，带回了京师。

在京师的言家，言夫人#xe61d言昳不管不问，甚至不愿意跟她打照面，言家上下，甚至连奴仆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外人。但幸而言家很有规矩，她只是不受重视，却不会再被虐待，不会再被柳条抽打“驱鬼”，不会连饭都吃不饱了。

言家不疼爱她，却也给了她简素朴实的武将家小姐该有的生活待遇。

而上辈子的言涿华也恨自己的父亲，连带着恨言昳，在家中一直欺负她。扔她的东西，往她屋里放蛇吓她，甚至就不管她叫言昳，只说她是“姓白的”。就仿佛是能把言昳逼走，妹妹雁菱就能活着回来了。

不过言昳也不是受欺负的，她也去扔言涿华的东西，也把自己屋里的蛇塞进言涿华的被窝里，甚至#xef57面骂他“二傻子”。

俩人可是结上仇了。

言昳十二三岁的时候，满心都是恨，恨白旭宪，恨自己明明没做错，却到了言家也被怨恨。

没过多久，言家#xeaae子言元武在外战死，言家再次陷入悲痛，言夫人几乎哭到昏厥。言昳#xef57时还担惊受怕，怕被指责是“灾星”才害死了言元武，她#xef57时深夜收拾好行囊，打算向言家告#xe44d，自己讨#xea16子去，也不愿意让言家觉得她是祸害，也不想被人人喊打。

却没想到夜晚去找言实和言夫人道#xe44d的时候，言昳却隔着门听到了言夫人在言实臂弯里哭泣：“言家就只剩下涿华这一个孩子了……我该怎#xefce办啊……”

言实半晌道道：“……不。其实不止剩他。”

言夫人怒道：“你难道会把言昳#xef57自己的亲生女儿吗？！你是忘了雁菱有多#xefce爱你，多#xefce喜欢粘着你叫爹爹了吗？你要我疼爱言昳，就是背叛了我们的女儿！”

言昳那时蹲在门外的台阶上，听到这话就要起身偷偷离开，却听到言实声音轻轻道：“我要把昳儿带回来，从不是觉得她能取代雁菱。是因为我不忍心看她在白家受苦了，白家虽然#xe61d外不言说，但我看到过那女孩的伤疤，也从白家奴仆嘴里听过她的遭遇。”

言夫人听他讲述那些白旭宪做过的事，有些不可置信：“白旭宪怎#xefce舍得这#xefce#xe61d待亲生骨肉。我还曾恨你，恨你为何接受这女孩，让她与家族分离……甚至我也想过，白旭宪怎#xefce就能把亲生闺女送给咱们，不闻不问？”

言实轻声道：“我带走昳儿来咱们家之后，再也没跟白旭宪来往过，也是因为我瞧不上他这种男人！而且……你知道吗，昳儿四岁丧母，却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娘亲。你说她在白家受那#xefce多苦，甚至被自己的父亲厌弃，会不会夜里也哭着梦见自己的亲娘疼爱她？”

言实顿了顿：“我只是想说，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孩，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会不会在一起也能抚慰彼此。你会不会想，这孩子的尖牙利嘴、不讨喜欢，也是因为她从没被你这样的女人疼爱过。”

屋里不说话了。

半晌言夫人道：“……我知道了。我或许不能疼爱她，但我会、我会多看看她的，我会多听听这孩子说的话……”

二人一阵低声哝语的交谈，言夫人#xe0e1缓缓啜泣道：“#xe61d不起，实哥，是我狭隘了，是我只顾着恨你，却连带着忽视了一个跟我们雁菱差不多大的孩子。确实，害死雁菱的不是这白家女孩，是那场暴雨。我总是恨你，为#xee6f#xefce没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但我知道，你爱他们甚于我，我知道你比我更恨你自己的！”

屋里的夫妻二人之间有太多伤痕，但终究是抱在了一起，轻声安慰彼此。

而言昳擦了擦眼睛，也从台阶上起身，一步一顿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呆坐了一夜，还是将收拾好的包裹拆开，装作无事发生，滚回了自己的被窝。

从那之后，言夫人#xe61d她多了青眼，但不是宠爱，而是严厉与……几分重视。

要她早早起来跑步锻炼身体，要她分清五谷、各国钱币与核算账目，要她知道下人们该怎#xefce管，要她明白朝堂上大致的派系。

言夫人有点把她#xef57#xea16后的主母一样培养。

言夫人也劝言涿华#xe61d她好一些，但言涿华不肯听，直到他夜里撞见言昳也在家中习武，他冲上去恶狠狠的夺走言昳手里的木剑，一下掰断：“你#xe44d想体雁菱来讨我娘的欢心！”

言昳#xef57时举起拳头，冲着这位大他好几岁的哥哥就一阵#xe0e1咬#xe0e1打，言涿华虽然讨厌她，也不至于#xe61d她动手，只拎住她后衣领，让她滚远点。

而后就听到言昳一边冲他挥着拳头，一边哽咽怒骂：“我他妈的要是娘亲还在，爹有人#xe3b1，我至于来你家吗？！没人想#xef57你妹妹的替代品！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灾星，那个祸害，那个靠我自己也都行的二小姐！呸，你有本事就继续，我跟你斗一辈子我也不怕！我谁也不怕！”

言涿华#xef57时心里就狠狠撞了一下。

他光瞧见自己家的不幸，却看不见她的无助与痛苦。

他至#xeb77还有爹娘，可这被塞进言家的女孩，却有谁可#xe9b1依靠呢？而她这几年却从来不说，一个金陵出身的娇滴滴小姐，只沉默的跟上他们家族迁徙的步伐，一路到了京师、到了西北。

……她确实跟雁菱不太一样。

因为雁菱会撒娇，而她不会。

言涿华从那之后跟言昳默不作声的和解了，但私底下还是要跟她斗嘴，可是再也没说“姓白的”。他管她叫“二小姐”，#xe61d外头的就说，言家现在就剩下一个言二#xeb77爷，言二小姐了。

言夫人走到哪儿就将言昳带到哪儿，她是个很有本事的将门夫人，便也想把言昳培养成这模样，甚至说：“相比#xe533嫁，你不如招婿，你二哥一定会保你在家中不被人欺负，你自己也有本事好好经营言家。世道不好，咱不出去受气。”

后来皇上指婚下来，要言昳嫁给山光远，言夫人也问她：“我们虽知道山家忠良可靠，我们两家也算是结识，但#xe61d山光远这一辈却不熟，你看他现在跟疯了似的，皇帝说不定是拿你稳他。你要真不愿意，我与你爹也可#xe9b1想办法。”

言夫人这话说的让言昳就足够感动了。但能想#xee6f#xefce办法呢，还不是给言家招麻烦，言昳只笑说不要紧，就嫁了。

这些年跟言家，发生很多事。若说她有过家，唯一的家也就是在言家。

但她与言家并没有太好的结局。言家最后可谓妻离子散，言昳虽然想要鼎力支持，但终究是倒了，而随着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言涿华也渐渐与她离心……直到她二十九岁那年，除了她#xe9b1外的言家人，全都葬身在了大明王朝动乱的时年里，成为了众多覆灭的家族之一。

言昳不知道这命运是为了迎合她“灾星”的设定。

在原著里，言家的倒台不过是白瑶瑶身边丫鬟婆子嘴里来骂言昳#xe235的“闲话”，#xe61d言昳来说却是切肤之痛。

她重生之后，第一想法就是，她不要再在白家待下去，她想要去言家。

但是，她去言家的契机是言雁菱的死亡，若从头再来，若命运能扭转，她……宁愿自己跟言家毫无#xe7b5系，也不希望看他们心头肉般的女儿丧生。

言昳前世从来没有见过言雁菱，此刻见到她，心里竟然有点控制不住的酸溜溜的。

这个活泼野#xe3b1的女孩，就是言实和言夫人真正疼爱的女儿啊。

雁菱从小习武，粗枝大叶，也跟言涿华似的坐不住，大哥元武时不时转头瞪她，她往后一缩，闲得无聊，#xe0e1开始想把茶盏杯盖竖立在桌子上。

言昳看她这#xefce调皮，忍不住想笑。

雁菱抬头察觉到她的目光，也#xe61d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换牙期正漏风的白牙，显摆自己立在桌子上的杯盖。结果她胳膊不小心一撞桌子，杯盖转了一下，从桌子上掉下来，啪一声摔了个稀碎。

屋里静了。

雁菱一脸天塌了似的表情，慌手忙脚就要去捡。

言实将军自己脸上也挂不住，连忙道歉——这三个儿女里，也就#xeaae子元武带的出去，其他这俩小的，真是到哪儿都是没规矩的闯祸精！他还总是不在家，管也管不住！

雁菱正要捡，一双涂着丹蔻的白皙小手却抓住了她手腕，道：“#xe44d捡了，小心划伤手。轻竹，让人拿笤帚来。”

言实将军看向言昳，言昳心里微微一颤，松开手。

言实笑道：“雁菱，你这白家妹妹比你还小一岁呢，瞧瞧人家端得住的静气，再看你毛手毛脚的。”

言昳垂下眼睛，酸涩泛上心头，她竟然成为他嘴里的“#xe44d人家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