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有过遗忘吗

一周后，江染被叫到了周教授的办公室。

“期刊那边已经说好了，你是美术学院的，第一位是你，你回去准备你的那部分。”周教授推了下眼镜，“剩下的我跟顾辞新说过了，到时候你们商量一下。”

他们学院和杂志社有合作，每年都会出一些期刊文章或者美术作品，有教师的，也有学生的，大一的时候，江染就参加过，他还记得那一期的主题是曾经。

江染当时想了很久，然后画了他床头的那只鸭子。

那只鸭子是很小的时候外婆给他做的，他的外婆是刺绣大师，手工很好，做起小朋友的布偶玩具也是一流。

小时候他特别喜欢那只鸭子，每次睡觉都要抱着，可过了6岁之后，他就不那么喜欢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染每次看到这只鸭子的时候，总觉得丢掉了一些东西。

可鸭子的衣服帽子甚至小布包都好好的和它本身缝合在一起，没有缺少任何东西。

江染从思绪中抽离，周教授又说话了，“他们期刊的主编换了新人，这次没有指定主题，就让你们自由发挥，要是画的好了，可以拿去参赛，有稿费。”

教授说完，想起江染的家庭条件，又道：“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好好画，你跟顾辞新订好主题后跟我说一声，要尽快。”

江染回了寝室，先把以前的画稿找了出来，他刚点开文件夹，忽然觉得眼前有点眩晕。

这段时间，他已经出现过好几次这种感觉。

头晕，无力，很想睡觉，上周末，他跟吴非莱越好一起吃晚餐，可等他午觉醒来，已经八点了。

江染喝了一杯水，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秋天是容易生病的季节，病毒藏在体内往往有一定的潜伏期，江染取出医药箱，拿了两颗感冒药就水服下。

药物作用通常会体现在睡眠上，江染趁着精神还好，又翻了翻杂志。

他看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左边左边！！！诶诶诶诶！！！艹了！”陆行舟拍了下桌子，气鼓鼓道：“都跟你说了左边！好啦，小人掉下去摔死了！”

“你们两个还在玩这个？”叶浩然接了一杯水，“好玩吗？”

“不好玩！”陆行舟关掉网页，点开代码编辑器，“周煜啊周煜，真的没有想到，作为班上成绩前十的同学，你居然连小小的森林冰火人都玩不好，你让我太失望了！”

周煜揉了下他的头发，“上学期，我们一起玩胡闹厨房的时候，我也是你现在这种感觉。”

陆行舟顿了顿，“辣鸡游戏！毁我人生！”

他带上帽子，撇撇嘴，“还是老顾最牛皮！不管是弱智游戏还是益智游戏，在他手里，都跟亲儿子似的。”

叶浩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可惜大佬要忙于事业，没心思陪你玩4399小游戏。”

陆行舟滑了下椅子，偏过头叫顾辞新，“您老最近在这生根了？都不见你美术学院，怎么，艺术系的小甜o们都失去了他们的味道嘛！”

顾辞新带着耳机，一言不发，大概没有听到他说话。

“瞧！我爸爸很认真的！和你们这些荒废人生的少年不一样！”陆行舟疯狂的在键盘上敲了一会，抬头，“等会吃什么？我有点饿了！”

周煜敲了下他的帽檐，“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能安分！酸辣粉去吗？”

“可是我有点想吃麻辣烫，别吃粉了！麻辣烫加点醋一样的！”陆行舟看了看顾辞新，对着他的侧脸嚷道：“爸爸吃麻辣烫嘛！我给你爱心外送？”

顾辞新刚要说句不吃，手机震了下。

他看了两眼，忽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草！”陆行舟看着他，“神仙下凡，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吗？今天麻辣烫的生意要火爆了！你等一下我先去解决一下我的个人...诶诶诶诶！”

“不用了，我要回一下寝室。”顾辞新关了电脑，脚步迈的很快，“你们吃吧。”

“宝贝，还在看你那个杂志呢？”

江染给手机开了免提，一边翻杂志，一边跟吴非莱通话。

“吃过晚饭了没有，我给你送吧，想吃什么？”

“不用了，你不是跟叶浩然他们在计算机室吗？”

吴非莱顿了下，“额，对啊！作业真的难！你是不知道这代码真的看得我头昏，宝贝我好想看你画画啊。”

“嗯。”江染记了笔记，“下次带你来画室。”

“好的宝贝，行，那你先看，老叶他们叫我呢！”

挂断了电话，江染决定啃个面包当晚餐，他刚拆开面包的外包装，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顾辞新站在他门口，额角上还有汗，他后退一步，声音有点喘，“抱歉，我有点晚了。”

“没事。”江染把门打开，“不晚。”

顾辞新视线向下了几分，“你没吃饭？”

“嗯？”江染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包，“嗯，不是很饿。”

“来我寝室吧。”顾辞新脱了外套，开门，“我整理了杂志期刊的画稿，你可以看一下。”

“好，我这边刚刚也做了个筛选。”江染放下手里的面包，将书桌上的笔记收起来，“等会你也可以看看。”

“嗯。”顾辞新拉开柜子，把小锅洗干净，烧上水，“你等我一下，我去冲个澡，很快。”

他拿上毛巾，又道：“帮我看一下水，开了的话就关小点。”

顾辞新洗澡很快，等他出来的时候，锅里的水还没有开，江染正坐在他的椅子上，眼神直直的看着小锅。

顾辞新一顿，很轻的扬了下嘴角。

他擦擦头发，把毛巾扔进脏衣篓里。

“水没有开。”江染站起来，“我一直在看着。”

“嗯。”顾辞新点点头，“你很乖。”

江染：“......”

顾辞新扔了点东西进锅，才坐到江染身边。

“这些是什么？主题名字？”冷冽的清香瞬间窜进江染的鼻腔之中，他的心忍不住跳了两下。

顾辞新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干透，水珠顺着发根往下滑，经过线条流利的颈部，往更深的地方去了。

后颈，是ao性别的绝对领域，不管对任何一方来说，那里都是极具诱惑的地方，以前和吴非莱在一起的时候，江染曾经被迫碰过那块皮肤，但可惜，他是一个beta，对这块肌肤没有任何的感觉。

但此刻，他却有点忍不住把目光往顾辞新那里放。

察觉到他在开小差，顾辞新偏过头，“怎么了？”

“没事。”江染撤开些，无意识地捏了下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皮肤好像在发烫。

顾辞新点开电脑桌面的文件夹，“这是我收集的一些资料，你看看。”

江染接过鼠标，一一点开。

顾辞新的准备工作很详细，不仅把画作都粘贴了下来，还细心的标好了名字和年份，以及季节，江染一家人都从事艺术，所以他很明白，艺术家们对时间季节都很敏感。

顾辞新的主专业是计算机，但是能做成这样，已经比大部分艺术学院的学生要优秀了。

“要吗？”声音猝不及防打断江染的思路，他回过头，顾辞新拿着一只碗，对着他，“我煮多了，你要吗？”

江染很轻的眨了下眼睛。

芥菜鲜肉馅的小云吞，里面加了香菜麻油和辣椒油，闻起来很香，汤汁裹了一层面制品的鲜香，比他拆包的那袋面包美味很多。

江染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然后意识到，这是他在顾辞新寝室吃的第二顿饭了。

他性格冷淡，朋友也少，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觉得他高冷，但其实不然，他只是有点不会和别人相处。

他的朋友，包括吴非莱都是生生的闯进了他的世界，并且在他的世界里开辟了自己的天地，他没有踏出去过，不知道主动是什么，不知道约别人吃饭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和朋友在寝室里面，围着小锅的感觉，居然会这么好。

江染忍不住笑了下，他想的，好像有点多。

简单的晚饭过后，两个人的精神都恢复了。

顾辞新翻看他的笔记上的主题，“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嗯，我把近两年的期刊都翻了出来，发现这本杂志在艺术画作这块很喜欢用两个字的主题，类似于曾经，回忆还有那些。”

江染看着他，继续说，“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往这个方向去，相比于繁琐复杂的名字，两个字的主题更简洁些，这些都是我想的，你呢？有没有想法？”

顾辞新沉默了一会，说，“遗忘。”

江染怔了下，忽然眼睛一亮，“遗忘？”

他翻了翻杂志，又停下来，语气带着欣喜，“遗忘，很好的名字，你是怎么想到的。”

顾辞新没有回答。

忽然沉寂下来的寝室让江染有点不适应，他抬起头，刚要开口，忽然听到旁边的人问他。

“你曾经有遗忘过吗？遗忘掉一些，对你而言，不那么重要的人。”

语气很淡，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染却听出来了一丝迫切。

他想了下，微垂眼睫，缓缓道：“既然是不那么重要的人，遗忘，也很正常吧。”

“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就像昨天看过的风景，街角遇见的某个陌生人一样，是简单但又真实存在过的东西。”他只当两个人在进行确定主题后的交流，丝毫没发现顾辞新双眸中积攒的光一点点暗掉了。

“是么？”

江染点点头，“不过，遗忘却赋予它们不一样的意义。”

“不一样的意义？”

“嗯。”江染收起笔记本，“因为记忆是存在的，等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那些被遗忘掉的曾经一定会被捡起来。”

顾辞新认真的看着他，眸色中渡了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雾，半晌他才点了下头，嗯了声。

确定好主题后，江染起身把椅子放回原位。

顾辞新看了眼电脑屏幕，他们讨论的时间好像并不长，大都花在吃饭上了。

顾辞新帮他开了门，“早点睡。”

江染点头，“你也是。”

说完，他抱着笔记本走了出去。

顾辞新顿了下，眼睛忽然睁大了。

一抹淡淡的清香猝不及防钻进了他灵敏的感官之中。

就好像雨过天晴，氤氲潮湿的土壤上，忽然炸开了一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