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漂亮哥哥

江染睡醒后,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电扇“呼呼”的吹着，带着夏天独有的温度。

他揉了揉眼睛，把怀中的小鸭子放回了原位，然后踩着小兔子的拖鞋,下床出了房间。

客厅里的人听到动静,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朝他伸手,“哎哟宝贝,你醒啦。”

“嗯。”江染奶声奶气的,还带着一点午睡后的迷糊,他哒哒哒的跑过去,然后一把抱住了外婆的小腿,“你在做什么呀外婆？”

“你外公出去看园子啦,刚刚没带水，我去给他送点喝的。”

江染的外公是一个很喜欢植物的人，不仅家里种了很多漂亮可爱的小花朵，更是在这一附近开发了一个小小的茶园。

“冰箱里有给你冰的果汁,不可以喝太多哦。”外婆换好衣服，“等会回来给你做小煎饼。”

江染乖乖的点了下头。

夏天炎热，小孩子更是对温度敏感，房间里呼呼的吹着空调，沙发上还放着编制的毯子，可以用来盖腿。

江染随手打开了电视机，搬着小板凳,去够橱柜里的小零食时，忽然看见一旁的窗子外站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和他同岁，个子却比他高一点,江染来这里后几乎没见过同龄人，瞬间眼睛都睁大了。

他开了窗户，喊了一句，“哥哥？”

小男孩转过身，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同龄人之间本就相互吸引，江染在学校更是有很多小伙伴，但是眼前的小哥哥却好像并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小孩子还无法具象的思考人的情感，只是本能觉得对方不喜欢自己。

可他真的长得好好看啊。

江染并不介意，他从橱柜里拿了一块巧克力，伸手递过去，“哥哥，这个给你吃。”

顾辞新皱了皱眉，漂亮的小眉毛中间立刻耸起了一片小山川，“不用。”

“可是这个很好吃的。”江染不放弃，“我外公给我买的。”

窗外的小男孩看了他几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眼看着漂亮小哥哥就要离开，江染有点着急，他好不容易才见过这么漂亮的哥哥，“等一等！”

奶气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焦急，江染推开门跑了出去，“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顾辞新没想到他会跑出来，脚步停了下，“回家。”

“回家？”江染很轻的歪了下头，白皙的小脸蛋上漂亮眼睛圆圆的，“你家在哪？在这附近吗？我陪你去吧，我这一块很熟的！”

顾辞新没回答。

“哥哥？”

顾辞新回过神，“不用，你不知道。”

江染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记忆里很好的，从幼儿园开始就是班里记性最好的小孩，更不用说外公家他都来过好几次了。

江染把手里攥着的巧克力塞到对方手里，“哥哥你是不是迷路了鸭，没关系的，我对这一块特别熟，你告诉我你家周围有什么，我带你回去，或者你来我家待一会好不好？我家有凉凉的果汁，很好喝的。”

顾辞新心情不太好，更没见过这么锲而不舍的小孩，皱了下眉刚要把东西还给他，手上忽然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夏日炎炎，他掌心出了不少汗，但小孩的皮肤却凉凉的，因为年纪小，脸上和手上都有不好软软肉，捏起来手感极佳。

顾辞新顿了下，刚要拒绝，小孩忽然“呀”了一声。

江染呆呆的看着身后的门，他刚刚跑出来太快，门关了，“怎么办，我没带钥匙”

外婆去茶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江染看了看眼前的漂亮小哥哥，“哥哥我家锁住了，进不去了怎么办？”

他歪着头，手还拉着对方的手，像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笨。

顾辞新想。

其实他不是迷路了，只是心情烦，到处溜达，没想到居然会捡到这么一只小麻烦。

小孩的家就在这，把他扔在这，让他一个人等家长回来，算是一个办法，顾辞新想着就抬眼看了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你家人，什么时候回来。”小顾辞新声音有点冷，眉毛也微微皱着。

“嗯”江染有点费劲的想了想，“外婆去找外公了，我不知道哎”

他皮肤很白，只在外面待了一会皮肤就开始发红，顾辞新皱了下眉，有点想叹气。

真是个小麻烦。

“哥哥！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家吧！等一会我再回来，说不定到时候我外婆就回来了。”

顾辞新心想我能拒绝吗。

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轻轻的晃了晃。

小孩的手又软又白，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点点亮晶晶，撒娇似的。

“算了。”

顾辞新把巧克力塞回他的背带裤里，“这个还给你，你跟我来。”

他刚要走，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别拉着我，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江染陡然被放开手，也不难过，知道对方要带他回家，甜甜的笑着说，“谢谢哥哥。”

他看着自己鼓起来的背带裤，把巧克力抓出来，“哥哥，这个你为什么不要啊？很好吃的。”

“我不喜欢吃甜的。”顾辞新说，“只有小孩子才吃糖。”

“这不是糖！”江染跟在他后面，茶园的路并不好走，顾辞新的脚步很快，他一边注意脚下，一边追赶对方，还要抽出一部分精力讲话，有点小困难，“这是巧克力。”

顾辞新无意与他纠结太多，径直往下走。

江染跟着他走，“哥哥你走好快，我开始还以为你是迷路。”

对方不回应他，他也不介意，自顾自的说：“哥哥你也是放假来外公外婆家吗？哥哥你今年上几年级啦，你在哪里上学鸭，我明天还能”

顾辞新听到上学这两个字就不开心了，他皱了下眉，陡然停下脚步，“你话真的很多。”

脚下的路本来就不好走，江染一个没注意，直直的撞了过去。

顾辞新皱了下眉，搂住了他。

一般来说，这个年龄的小孩，身上都是一股奶味，但不知道为什么，怀中的小朋友却没有那股牛奶的味道，反而像是某种他也说不出的味道。

感觉像是夏日冰箱里刚拿出来的果汁，清凉之中透露着一点甜滋滋，又像是冬日玻璃窗上凝结的霜花。

比牛奶味好闻。

更比他好闻。

“哥哥”

江染撞到了鼻子，有点小疼，他抬起头，刚要问漂亮小哥哥有没有事，却看见对方皱起的眉毛。

他虽然年纪小，但对情绪却很敏感，江染眨了眨眼睛，知道小哥哥是不开心了。

刚刚小哥哥说过别人不喜欢别人碰，江染记得很清楚，他伸手抓了下对方的t恤边边，“哥哥？我是不是撞到你了鸭，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哥哥。”

顾辞新倒没生气，只是想起味道这两个字本能觉得厌烦，他皱了下眉，往前走了一步，把衣服从对方手里扯了出来。

江染今天穿了一件黄色的卡通t恤，裤子是外婆给他做的小背带，他皮肤白，鼻子有点发红，又因对方的一贯冷淡，整张脸都透着一点小小委屈，在日光和满日茶园的衬托下，活像只被丢弃的小鸡仔。

顾辞新看着他发红的鼻尖，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鼻子。”他瞥了下嘴，有点不自在，“疼吗？”

小鸡仔慌忙的摇了摇头。

“不疼的哥哥。”

顾辞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的金属装饰，怎么会不疼。

还真是会讨人开心，顾辞新想。

他忽然想起自己某个亲戚家的小孩，见人就叫，一哄就笑，是家中所有长辈都喜欢的标准的样子，不像他，天生一张冷脸，既不会叫人，也不会撒娇。

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要是犯了错，大家也会理所当然的把错误都归结于他身上，所以顾辞新很讨厌这种表面装乖的小孩。

可是眼前这一个

“哥哥”江染很轻的揉了下鼻子，又慌忙想起来自己刚刚说的不疼，忙松开手，“我们还走嘛？”

顾辞新看着他，忽然很轻的笑了下。

眼前这个，好像和家里的那个不一样。

他收起表情，看了看茶园剩下的路，很轻的抬了下手，“手给我。”

江染愣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他抑制不住的笑着把手递过去，然后任由漂亮哥哥把他的手指扣住。

小孩的情绪向来外露，顾辞新看着他上扬的嘴角，心想：就这么容易满足吗？

顾辞新的家离江染外公家的茶园其实有一段距离，等回家的时候，江染觉得小腿都有点酸了，但是这点小不舒服很快就被漂亮小哥哥的家给转移开了。

江染的外公外婆喜欢花花草草，玻璃花房里都是各种盆栽，一年四季家里都有颜色，外婆喜欢手工，自己做了很多的工艺品，甚至江染吃饭的小桌子都是外公外婆一起手工做的，但漂亮哥哥家里却完全不一样。

小三层的别墅，一楼是超级大的客厅和厨房，二楼是房间还有给小朋友玩乐的小游乐园，里面堆满了各种颜色的球球，一点也不比外婆家的颜色少。

江染的父母常年出国巡演，真正陪伴的时间很少，每次爸爸妈妈回来，他都喜欢让爸爸妈妈带他去商场的儿童乐园玩耍，仿佛在这里，他能忘记一切不开心。

所以在这里看见这种小乐园，江染的眼睛都快要不会转了。

他趴在皮质的小栅栏上，“哥哥你家好好啊！好漂亮啊！”

顾辞新给他端了果汁，抬眼看了看那一块地方，“有什么好的。”

连个人都没有。

江染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忙说：“我小的时候就超级喜欢到商场里的儿童乐园玩的！每次我爸爸妈妈回家我都会让他们带我去！”

他回过头，看见顾辞新手里的杯子，忙跑过去接下，然后非常有礼貌的说，“谢谢哥哥！”

顾辞新挑了下眉，“你现在也没多大。”

江染：“”

“谁说的！”江染皱皱眉，显然对他刚刚这句话不太满意，“我已经六岁了！”

说完顿了下，“我马上就要六岁了！很快就要开始上小学了！”

顾辞新冷淡的嗯了声，然后朝那边的儿童乐园看了过去。

他父母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他的病，便把他送到这里养病，还给他在这间别墅里造了很多小孩子的喜欢的东西，可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其实小孩子想要的东西有时候挺简单的，陪伴，理解，和爱。

但父母却偏偏不能明白。

顾辞新没喝手里的果汁，他把东西放下，然后抬眼去看身边的小孩，谁知，小孩也正在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见他视线飘了过来，坐姿都变好了。

顾辞新觉得有点好笑，开口问，“你看我干什么？”

江染咬了咬嘴唇，“我觉得哥哥你好像不开心。”

顾辞新想说没有，可细细一想，他确实不太开心，没有哪个小孩在学校遭受到孤立后，又被父母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还会开心的，这是这段时间来，他一贯的想法。

索性他不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分化完就好了，说不上特别的心情不好，但也没有好过。

可是这会他看了看盯着自己表情的小孩，不自觉得扬了扬嘴角，“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江染忙直直的坐好，“哥哥，我叫江染。”

顾辞新点了下头。

“那哥哥呢？”江染歪头反问。

“顾辞新。”

“顾辞星？”江染的视线落在了墙上的贴纸上，“是天上的小星星吗？”

“不是。”顾辞新解释，“是辞旧迎新。”

江染不太能理解，“那为什么不是辞旧，不是迎新，而是辞新呢？”

顾辞新顿了下，“不知道，大概是有不想忘记的东西吧。”

江染还是没法理解，但总是追着问，好像显得他有点傻，他莫名的不想在漂亮小哥哥面前暴露自己笨笨的样子，于是装的很明白的点了点头。

却不料被人一眼看穿。

但顾辞新并没有打算揭穿他，而是抬手指了指二楼的儿童乐园，“想玩吗？”

江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顾辞新猝不及防撞了进去。

他想起了小孩刚刚的问题，心想，这才是天上的小星星吧。

江染小孩子心性，尤其喜欢玩里面的小秋千，但他腿不够长，一个人玩有点吃力，小短腿蹬了两下，秋千也没起来，于是他看向了站在栅栏外静静看他的小哥哥。

“星星哥哥！”江染朝他挥了挥小肉手，“哥哥帮我好不好？我一个人一个诶！”

他边说，边费劲的伸腿用脚尖点地，但明显很困难。

顾辞新天生不喜欢这些东西，甚至连看都很少看，儿童乐园是小孩子们互相拉近感情的游乐措施，但在学校的时候，没人喜欢他，大家都觉得他身上的味道过于严寒，都不和他在一起，因此也没必要去拉近感情。

但江染明显不一样。

他一点也不怕生，好像也没有对他的味道感觉害怕，顾辞新想了想，大概是年纪太小的原因吧。

小孩那边还在甜甜的叫他哥哥，明明是个没有奶味的小孩，却甜腻的像柔软的泡沫一样，顾辞新皱了下眉，低声说了句，“麻烦。”

然后跨过栅栏，帮他推高高。

“哥哥好棒！”江染被秋千甩起来，“哥哥我想再高点！”

顾辞新冷着脸，表面不情不愿的觉得他麻烦，眼睛却一直盯着秋千的高度，“不能再高了，会摔着。”

“没事的哥哥！”江染偏了一点点头，“我在幼儿园的时候，经常和小朋友一起这样玩的！”

顾辞新顿了下，没动作了。

后背的力量忽然消失，江染疑惑了一声，想要偏过头去看人，可他胳膊太短，一不小心身体就往歪，顾辞新心脏飞快的跳了两下，伸出手接住他，可他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也没多大力气，江染还是摔了下来。

好在儿童乐园里铺的都是厚厚的海绵垫，两个人抱着对方在垫子上滚了一圈，然后停下来。

顾辞新护着小孩的后脑，声音不自觉得有点发紧，“你没事吧？”

“没事。”江染压在对方身上，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人，“哥哥摸我的头了！”

他其实想说的是哥哥护着我的头了，可现在的他还不能很清楚的分辨摸摸和保护的意思，只好随便挑了一个。

小孩的手肉乎乎的，像快羊脂玉一样，头发丝的触感也是柔柔的，和他完全不一样。

顾辞新顿了下，抓着对方的手忽然松开了。

这小孩怎么这么软？

“没事就起来。”顾辞新又变回了没有表情的样子，“你很重。”

江染呆呆呼呼的从他身上坐起来，“我很重吗？”

他觉得有点难以理解，“可是我爸爸妈妈，还有学校的小朋友都说我很轻鸭。”

顾辞新皱眉，“你在学校，也和别人这么玩？”

江染察觉到漂亮小哥哥的情绪有一点的变化，他看了看秋千，说：“嗯是呀。”

顾辞新没说话了。

想起小孩肉乎乎的小手，他忽然觉得有点烦。

也会有别人和他这样拉手手，滚过来滚过去吗？

他刚想说句话，忽然觉得自己这股情绪来的太奇怪，索性压下，谁知开了口，声音更加冷漠了。

“你起来。”顾辞新站起来，“你该回家了，不然家里人会急。”

小江染轻轻的抓了抓头发，不明白小哥哥为什么现在就要赶他走了，他抬头看了看时间，“好吧，那哥哥我明天还能再来找你玩吗？”

顾辞新嘴唇动了动，“不要，我喜欢一个人。”

“嗯那好吧。”江染揉了揉自己摔的有点疼的屁屁，“那哥哥我先走了。”

他说着，一边往楼梯那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漂亮哥哥。

但漂亮哥哥很明显不开心，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小江染有点失落，扶着楼梯一点点的往下走，就在他快看不见漂亮哥哥的时候，顾辞新忽然动了下。

“明天下午。”

江染忙往上蹦了几节台阶。

顾辞新冷着脸，略显别扭的申请让他整个人都有点无措，他顿了下，“明天下午三点，我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