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美娜和赵文宇分到的这套房子,原本是三室一厅。沈苒初中住校后,两个小房间就被合并成一间。寒暑假,沈苒回来只能打地铺,而赵佳佳则睡一米八的大床。
夏天,所谓的地铺,就是在地上铺一张凉席。
沈苒躺下后,本来想看从省图书馆借回来的书,但是赵佳佳看到她看书,立刻把灯关掉。
漆黑的房间里,赵佳佳刻薄的话传来——“沈苒,你应该是遗传了你爸的厚脸皮吧,生了女儿扔给女人不要,完全不负责任。你厚着脸皮在我们家吃喝拉撒,居然还吃两个荷包蛋,怎么没把你撑死呢!”
“赵佳佳,你要是不闭嘴,我明天就去跟对面楼厂子的小儿子说,你和他谈恋爱的同时,又给他的好朋友写情书!”
黑夜里,沈苒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叙述,让赵佳佳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嘟囔一句后,赵佳佳“哼”了一声,彻底安静下来。
双手枕在后脑勺的沈苒,很快就听到赵佳佳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
瞧,这就是有爸妈做后盾的人,该吃的吃,该睡就睡。至于惹了她的沈苒,根本不需要放心上,明天早上再找个由头,让爸妈帮自己出气就行。
结婚多年,姜美娜和赵文宇的感情依然很好,两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今晚,他们和往日一样,躺下后,没有马上睡觉,而是说“贴心话”。
姜美娜说:“文宇,文英借的钱是不是太多啦?一千块,真不是小数目,借五百,我肯定不会说什么。”
赵文宇有点不耐烦,“你不是一心想把沈苒打发得远远的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去外地读书,即便京市来人查,我们也没有把柄。没有文英帮忙,咱们未必能处理好沈苒志愿的问题。”
姜美娜叹气,“我就是想,现在很多人下海赚到钱,你也有经商的天赋,想给你多存点钱,办理停薪留职,让你去闯一闯。”
赵文宇说:“能不能让京市那边,每个月多给点钱?”
姜美娜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根本联系不上那边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隔三差五派个人来暗访咱们周围的人。幸好这些年,咱们把那死丫头拿捏得死死的,表面功夫也做得好,暗访的人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去年,暗访的人来,恰好遇到死丫头烧得肺炎住院,然后把生活费从一百翻倍成两百。”
赵文宇想了想,又说:“今年他女儿高考,我觉得他应该还会派人来,咱们得查缺补漏,别有纰漏。”
姜美娜有些无所谓地说:“没必要太担心吧,沈苒志愿的事情定下来,我们就可以说她是高考没考好,身心受打击,精神失常,说话做事不过脑子。”
赵文宇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美娜,你还真是够狠心的,沈苒好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真舍得把她打发去大西北?”
姜美娜似乎有些不高兴,“赵文宇!当年要不是我委身于那个男人,我们能成为电厂的正式职工?恐怕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乡下窝着当知青,等返城的机会。还有这套房子,即便是正式职工,排队也可能十年分不到房。我就是狠心,也是对别人狠心,你居然这样说我!”
赵文宇哄,“别生气,我又没说你不好。我知道你为了我,为我们的家,牺牲很多。把沈苒打发走,也不算狠心。倘若她上了好大学,以后有好工作,肯定不好拿捏。万一让她知道,这些年,她亲爹一直有给钱,咱们却不给她花钱,指不定多恨我们。还是别让她变成有能耐的人比较好,必须得让她滚得远远的!”
“文英说,西北那个专科师范,算是定向师范生,毕业后,得去边远乡镇任教五年。我觉得那个学校就很好。”姜美娜说。
“是是,是!我家姜领导,一直深谋远虑。”
“哎呀,你干嘛!手往哪摸呢……”
门外,沈苒极力忍住没有砸门的冲动,回到房间,坐在地上的席子上。
自从做了那些很可能是预示她未来的梦之后,沈苒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听这对恩爱夫妻的睡前对话,每次都有收获。
这会儿,沈苒知道,她的父亲这些年,一直关心她。只是被姜美娜夫妻俩糊弄过去。
姜美娜当年和她父亲结婚,生下她,应该是为了逃避下乡当知青的命运。她不仅自己逃脱这样的命运,还依靠前夫的关系,帮心爱的人逃避下乡,两人都成为电厂的正式职工。
也因为她的父亲,他们才早早就分到这套家属房。
然而,最应该享受家庭最高待遇的她,却只能睡地板!
很小的时候,沈苒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不要搭理那些恶言恶语,努力长大,努力学习,除了读书,她没有更好的出路。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反抗,因为在考上大学之前,她只能依附在这个家庭里生存,面对不公,更多的时候,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真相竟然是这样!
沈苒鼻子有些酸涩,又忍不住想:爸爸也有责任,这些年,他如果出现一次,她何至于此。
呼了一口气,沈苒从席子上站起来,打开她那个小小的衣柜,把赵佳佳白天塞到她衣柜里的草蛇拿出来。
和赵佳佳在同一个房间这么多年,要是没点自我保护的意识,早被她欺负死。晚上,沈苒回房间,就注意到赵佳佳的表情有些古怪,她似乎很期待她去开衣柜。
衣柜分上下两部分,沈苒高考前搬回家,就故意把经常换洗的衣服放下面,和赵佳佳反过来。
一直没等到沈苒去开上门的柜门,赵佳佳很失望。
晚上,关灯后,沈苒打地铺的位置就在衣柜旁边,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东西爬行的声音。
应该是蛇!
赵佳佳能带回来的,多半是常见的无毒草蛇。
沈苒很恶心这种软趴趴的爬行动物,但是并不怕。
打开手电筒,拉来柜门,果然看到一条正在吐信子的蛇,不大,却有好几十厘米长。
沈苒拿起赵佳佳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把手裹住,抓住蛇头下面的位置,来到熟睡的赵佳佳床边,把蛇绕在她的脖子上。
第二天,沈苒是被赵佳佳刺耳的尖叫声吵醒的。
这一声尖叫,甚至把上下楼的邻居都给惊动,纷纷敲门来问是怎么回事。
赵佳佳抱着姜美娜,抽抽噎噎,指着沈苒控诉——“是她!是姓沈的把蛇绕我脖子上。啊啊啊!”想到自己的脖子被蛇缠绕一个晚上,赵佳佳脸色又白了几分。
恶心,太恶心了!
沈苒则是一副习以为常被冤枉的表情,很委屈,却懒得解释。
楼上的邻居看了一眼被赵文宇抓进袋子里的草蛇,说:“这……这不是佳佳你昨天带回来那条蛇吗?”
本来准备继续控诉沈苒的赵佳佳,只能先解释蛇的事情。
“我是把蛇带回来了,但是我关在柜子里,蛇不可能从柜子里爬出来的!”
邻居问:“你把蛇放哪个柜子里?”
赵佳佳脱口而出,“沈苒的衣柜里。”
沈苒委屈,“赵佳佳,你为什么把蛇放我衣柜里?”
赵佳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不过没关系,她有深爱她的爸妈,只需要继续躲妈妈怀里就行,剩下交给爸妈处理。
赵文宇一副痛心的样子,“沈苒,这些年,我虽然不是你亲生父亲,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你妹妹!”
沈苒低头,“赵叔叔,我听说,我爸爸这十八年,每个月都寄钱,我也没白吃白喝吧。而且我也没吃多少,也没买过几件新衣服。”
赵文宇和姜美娜心里一惊,立刻把满脸期待听八卦的邻居们打发走。
门关上,这对夫妻哪里还有心思追究蛇的事,姜美娜直接把小女儿丢在一边,质问沈苒:“谁跟你胡说八道的?谁告诉你,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爹,给我钱的?”
沈苒依然低着头,“昨天,去厂里找你要钱的时候,听厂长和书记说的。”
电厂是省里最大的国企,厂长和书记的级别比一般的市长还高,沈苒觉得,姜美娜和赵文宇再有靠山,也不可能去找厂长他们质问。
姜美娜和赵文宇交流一个眼神,很快就达成默契。
赵文宇说:“沈苒,厂长他们只是开玩笑,你亲爸要是每个月给钱,你这么大了,他还能不来看你?”
姜美娜说:“那个男人,根本不配当个人!我生你之前,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信你去打听,当年我生你的时候,那个男人是不是露过面?”
沈苒抬头,看着他们俩,说:“今天我要回学校估分,跟同学们说好了,请老师吃饭。我需要十块钱!”
姜美娜一愣,愣是没反应过来。不是在说她亲生父亲的事情吗,怎么不说了?
赵文宇倒是反应很快,立刻掏口袋,给沈苒十块钱。
拿到钱,沈苒转身出门。
门关上。
姜美娜:“你怎么给她钱啊?”
赵佳佳:“她拿蛇饶我脖子的事,就这么算了?”
姜美娜又想起什么,有些着急地拉住赵文宇的胳膊,“她要去学校估分!”
赵文宇露出阴冷的笑容,“放心,她出不了家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