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还说不懂舞,惜润适才跳的,正是绿腰舞。”
一舞终了,段惜润面庞微红,稍平了气息方至小桌边,接过婢子奉上的茶小口喝。
“我确不知这是绿腰舞,想来是你舞得好,才能如此贴近诗中画面。”
段惜润展颜,旋即摇头,“这绿腰舞我曾为君上跳过,君上倒是说好,”她眉心微蹙,颇怅然,“但也仅止于此了。”
顾星朗的喜好心思,阮雪音自然也不清楚,但他既钟情纪晚苓这样的姑娘,想必对歌舞的确兴趣尔尔。
“舞艺方面,我所知甚少。不过舞也好,曲也罢,甚至到诗词文章,想要精彩夺目,总逃不过一个起承转合、抑扬顿挫。适才你所作舞蹈,身段、姿态、与乐曲之相和,在我看来都无可挑剔。”
她稍顿,
“但似乎是平了些?”
她也不确定,完全信口来。段惜润却听得认真,连点头,
“姐姐说得是。我自幼被赞天分好,四岁起便开始一心一意习舞。老师是我们白国名声赫赫的大家,亦在宫中执掌歌舞多年。老师常说,相比民间歌舞,我所学乃最正统。”
她扬眸向南方,仿佛这样便能望见韵水城,那是白国都城,
“但也许确如姐姐所说,君上生于长于大祁皇室,从小看多了最好的歌舞。哪怕我舞得再好,对他来说也顶多是比他过往看到的更好,谈不上惊喜,更谈不上惊艳。”
她收回目光,
“或许,我该用更多叙事之法来作这段舞。君上读书破万卷,脑中有这世上千百年间的好故事,想必也更有共鸣。只是,”她面露难色,
“夜宴将至,我这舞已经练了一个多月,配乐自是不能再改,动作编排也经不住大动,要如何嵌一个故事进去,舞得跌宕起伏呢?”
两人皆默了片刻,未及再论,一名婢子从殿门口小跑而至:
“夫人,瑾夫人来了。”
段惜润颇意外,低头略整理了衣裙道:“快请进来。”又转身向阮雪音,
“说起来瑾姐姐与我近来都忙于排演,也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了。”
阮雪音忽有些忐忑。
最早那次宫宴上见面,其实并不觉得怎么。上回六月雪长廊偶遇之后,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关于上官妧这个人。
倒不是觉得对方于自己此来祁宫的任务有阻,仅仅是——
她身上好像有什么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而那东西究竟是不是一件切实的东西,她都还无法确定。
只是一种感觉。隐蔽的谙熟意味。
且她应该从头到尾都怀疑自己的肤色与疤痕,就凭那日傍晚廊下对答。
竞庭歌也许真的说了那句话。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
一时间头脑就要飞转。
她告诉自己冷静。
其他姑且不论,先看看上官妧见到自己作何反应,若能过了她这一关,天长节夜宴也便好说了。
思忖间只听一把甜糯嗓音由远及近,混着满庭蔷薇香字字清晰飘了过来:
“润儿当真勤勉。这个时辰仍是炎热,竟也挡不住你练舞。哟,这是——”
自踏进殿门,她远远便看见庭中还有一位宫裙女子,脑中先是跳出顾淳风,然后转到纪晚苓,又觉得身形和着装都不大像。直到快至跟前,仍是没能认出来。
直到此时。
话音忽止,有起无落。
与早先段惜润一样,她也瞪大了眼睛。
旋即恢复如常。
一阵显著安静。
先开口的是上官妧,“珮夫人也在。”
“瑾姐姐竟淡定至此!我故意不开口,就等着吓你一跳。还是你最近已经见过珮姐姐了?”
“润儿这说的什么话?”她展颜而笑,“咱们与珮姐姐都不是头回见,何来吓一跳之说?”
又向阮雪音,“自上次长廊偶遇,我得以与姐姐凑近说话,便觉得姐姐肤色奇怪,不像天生。只是姐姐不说,妹妹也不好意思多问。如今看来,确有原因了。”
她一边说着,有些夸张偏过头,正望上对方左脸颊,“疤痕也褪了,好得竟像是从未有过。”
阮雪音观她反应,不急开口。段惜润兴冲冲道:“我今日前往折雪殿,起初根本没反应过来,原来啊——”
便声情并茂将早先阮雪音说的话又述一遍。
上官妧全程镇定。仿佛对这样的故事早有准备,又仿佛无论此时听到怎样一个故事,她都会照单全收。“珮姐姐果非常人。”
这话不好接。也不能接。阮雪音淡笑。
场面古怪,段惜润眨眼,半晌斟酌着道:
“咱们都是千里迢迢嫁入祁宫,本该多多走动,相互照应。难得今日人齐,两位姐姐莫嫌弃,趁日光尚好,便在润儿这里用些点心,多待一会儿吧。”
上官妧俏声答应,颇具兴致。阮雪音也不便立即说要走,只颔首复坐下。就在上官妧从面前走过的瞬间——
她心下一跳。
就是这个。
不明所以的谙熟感。
上一次她没能抓住。
这个气味。
哪怕几乎被同时存在的玫瑰浓香盖住。哪怕那玫瑰调浓郁到近乎刻意。
她还是闻到了。
竟然跟老师身上的气味很像。近百种药材混合的味道,极淡,哪怕近身,若对气味不敏感,也不大能闻到。尤其还被玫瑰香气掩盖混淆。
以前在蓬溪山,她和竞庭歌身上也会有这种味道。但她们是轮流陪伴老师打理药园,一人一天,所以身上染的气味极轻。自己入霁都近四个月,素日所用又是极易辨识的橙花香,身上早没了药味。
而老师是种药制药至少三十年,才会草药气味深入肌理,终年不散。
上官妧出身世家,难道也习医术?这气味虽极浅淡,确实比老师身上的淡,却非至少十年熏染不可得。
若不是。难道她今早刚从一堆草药里钻出来?
煮雨殿内,会有药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