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说的那种植物?”
“没有。”
顾星朗饮一口茶,淡淡然看着她。
“但庭中的植物组合有道理可循。”她停顿,心里复盘一遍下午练习了大半个时辰的措辞,“一会儿我讲完,会问君上几个问题。君上可以选择不回答,但也要恕我唐突之罪。因为雪音只是就事论事。”
顾星朗点头:“好。”
她走回御书房内,从书案上拿回一张纸,一支笔。
“我作画极差,只可意会,君上莫笑。”她有些不好意思,提笔在纸张最北端写上“煮雨殿”三个字。
不知是不是看多了她清冷淡定的样子,每次见她不好意思,顾星朗都觉得很可爱,嘴角忍不住要扬起来,又提醒自己这种情绪很危险——
于是敛了神情,静静看她在纸上画出一些圆,一些线条,一些形状,然后听她徐徐道:
“假设这是煮雨殿前庭。各夫人殿中栽种植物的区域只有前庭,如果瑾夫人没有悄悄在看不见的地方设园圃,那么我今日所见便是全部。”
她开始用笔尖一一指点画上的事物。
“入得庭院,西侧有几个青花瓷盆,里面是迷迭香。”她在那几个圆旁边写下“迷迭香”。
“这是花盆?”虽然有预警,顾星朗看着那几个实在有些太潦草的圆仍是挑起了眉毛。
阮雪音正打算一气呵成直击要害,被他这句话和脸上的表情惹得瞬间破了功,蹙眉道:“说了只可意会,你怎么这样?”
这句话真的很像撒娇,要不是她蹙起的眉头确有恼意,顾星朗几乎就信了。
他无奈摇头笑道:“你继续。”
“东侧有一些花架,是正开花的白色曼陀罗。”她在那些线条边写下“曼陀罗”。
“曼陀罗是爬藤植物?”
“不是,是树。但因为相对矮小,枝干又细,开花时节大朵大朵的花垂下来,容易让枝干过分弯折,遇上暴风雨便更危险,所以很多人会支些轻巧花架在花期托住枝干。”
“你懂的倒真不少。”
阮雪音微微一笑:“雕虫小技。”
漫天星光在她白瓷般的脸庞上漾出滢彩,月光穿透那些浅湖蓝色轻纱,莹白的肌肤便隐隐从纱间透出来。袖口的合欢花在夜间泛出丝线光泽,比白天看着更立体精致。
“合欢花绣得不错。”
阮雪音一愣,心想这里面没有合欢花啊。然后她注意到那个“绣”字,看一看袖口道:
“云玺说无论如何要有刺绣,造办司的人也坚持,说夫人的宫裙没有绣工不合规矩。我实在不喜欢衣服上有纹样,想着合欢花样子简单,看上去也清爽,便用了。”
“合欢花的图样在宫中也常用,因为意头好。”他饮一口茶,闲闲道。
阮雪音点头:“从名字里就能看出意头的花很少。它还能安神舒郁,养血消肿,药用价值也高。”
顾星朗凝她片刻:“继续吧。”
“继续往前,西侧有一棵依兰树,整个煮雨殿总共三棵,另外两棵在正殿之后,因为高大,站在前庭便能看见。”
她在纸上三处分别写下“依兰”。
“再往前走,正殿门前东西两侧各有一个花圃,里面分别是马鞭草和犬蔷薇。”
顾星朗思忖:“这些植物,在宫中都少见。像犬蔷薇这样的名字,我听都没听过。曼陀罗似乎也是宫内不会栽种的。”
阮雪音点头:“莫说宫内,就是百姓家的院子,像犬蔷薇、依兰这样的花木也不多见。蔷薇种类千千万,珍夫人殿中那些个个都比犬蔷薇出名,观赏价值也更高。至于依兰,这种花喜欢温暖的地方,多分布于白国,祁、崟两国也有。可瑾夫人是蔚国人,庭院里竟种了三棵。”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推断也有漏洞:“还是说,这些依兰树先前就有?是我想多了?”
顾星朗思忖片刻道:“确实是她入宫后移栽进去的。那时候,她说她一定要闻到此花的香气才能安睡。”
“可是依兰这种树,在苍梧那样冬季漫长又严寒的地方,是活不下去的。换言之,蔚国境内不太可能栽种依兰树。因为栽了也活不过半年。她怎会对这种花的气味形成依赖?”
“你猜测她通医理,那么是否有可能,她了解这种花,喜爱它的气味,托人来南边三国寻得,再以特殊方法炮制留下气味?”
阮雪音想了想道:“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对君上说的。”
她再次用笔尖指向纸上,“犬蔷薇泡烈酒,饮之;马鞭草、依兰提取花油入香料熏之,或入香炉焚之,或以水扩香令气味弥漫室内,都会达到同一种功效。”
她圈出这三样东西,写下四个字:使人情动。
顾星朗脸色一变。
阮雪音却面不改色,“迷迭香本身并不具备这种效力,可一旦混入马鞭草或依兰花油,会让后两者效力加倍。”她圈出迷迭香,最后笔尖指向曼陀罗:
“曼陀罗有剧毒,但少量使用泡入酒中,饮之会助人牵动情绪。比如有人在哭,你会更容易跟着他哭;有人大笑,你也更容易跟着大笑。比酒本身更让人有醉感。”
她终于说完,放下笔,抬起头,神情倒还自若,只是两颊边隐泛红晕。
顾星朗脸色却不太好看,盯着她沉声道:“你说还有问题要问我?”
“是。”
“问。”
阮雪音稍踟蹰,“入夏后,君上每每宿在煮雨殿,会否饮一种叫做嫣桃醉的酒?”
“她说是她苍梧家中的特酿,每年入夏玫瑰盛开都会制作,最近这一坛是她亲自酿的。这酒虽有些烈,但清甜馥郁,入口花香满盈,夜里小酌一杯确实不错。”
“那君上每每喝完,是否有其他感受?”
顾星朗看着她:“你知道你在问什么?”
他目光炯炯,比星辰更亮,此刻打在她脸上,让人心慌。她稳一稳心绪道:
“适才说过,君上可以选择不回答。”
比夜色更静。挽澜殿内似乎连空气都停滞了。
“确实有。”
他突然回答。“但很难判定是否因为酒,或你说的室内香气。我既然留宿,有些事情自然会发生。”
阮雪音听懂了这句话,更觉窘迫,“但君上不只有瑾夫人一位夫人,可以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