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记不清的时候,阮雪音暗忖。却为何将那晚的事记得那般清楚?
不是拉扯这些的时候。她将其甩开。“他怎么说的?”
又为何会对你说?传闻里国君之间的所谓,私交?还真有这种事。
“没怎么说。”顾星朗轻描淡写,继续绕她发丝,“大概是他很喜欢竞庭歌而人家不太回应吧。”
不能详说。他暗忖。盖因那句“还好”之答实在有些显摆。
果真如此。阮雪音暗叹。“他怎会突然对你说起这个?你们——”
“此前私底下往来并不多。不过是些邦交礼数上的修书。我也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此事。也许因为你在我这里吧。”
阮雪音约莫听懂了这句话。可惜竞庭歌和自己是两种人,并不能由此及彼。
“你又为何要担心竞庭歌?”他再道,轻捻那些发丝,至柔而至滑,连头发都这么合心意,“她不是根本不理人家?还由着这纸鸳鸯谱顺利点成了。”
虽无悔,但有憾吧。阮雪音心答。不知她到底有没有憾。就怕有。所以担心。
“她是谋士。”却没将这句说出来,拣了项更为冠冕堂皇的,“为时局计,自然要支持。且阮家主动提的这桩婚事,堂堂崟国八公主,慕容家还能拒绝不成。”
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仿佛她自己不姓阮。顾星朗已经非常习惯。
“这不结了。”他道,“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自己选的路。好好走就是。”
那般声势浩荡的像山烽火。阮雪音想,当真无动于衷么?
“你知道这两年,像山烽火台上都掌了灯吧。据说绵延好几十里,彻宵通明。”
顾星朗眉心一动,“知道。”且相当好奇,“两年都在同一天。”遂停了绕指柔,抬眸看她,“你知晓其中缘故?”
阮雪音点头,“十月初三。竞庭歌生辰。”
竟然是这样。只是这样。轮到顾星朗微讶。他想过可能是小事,可能根本无关痛痒。却不料“小”得这般——
风花雪月。令人啼笑皆非。
在烽火台上为姑娘花心思,是不是太儿戏了?
“你确定?”
“多半是。我想不出十月初三这个日子还有什么其他道理。试过问她,但她不答跟蔚君陛下相关的所有问题。”
顾星朗若有所思,“她要成谋士之名,甚至以此建功立业跻身青史,便不能入后宫。”停一瞬又道:“身为女子,已是艰难。嫁与君王,更没了机会,自然不能应。”一壁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苍梧城内那些得见美人却永无机会的王孙公子。还有慕容峋。”
阮雪音冷眼看他,“你也认为,女子的价值便该是取悦男子?”
顾星朗一怔,“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刚什么意思?”
“就事论事。”他干咳,回味片刻,“方才那句,确有些站在男人角度上考虑问题,不妥。抱歉。”
阮雪音抿嘴想笑。这人认错倒快。比那些实力不强却自视过高的男子不知可爱多少倍。
“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来作口舌之争。”
她,指上官妧,话题转回初时,顾星朗接住了。“结果?”
“结果跑了题。她开始扯另一些事。”
“比如?”
“上官姌。”
顾星朗眸中微芒变了两变,“然后?”
“她提了你即位那年十月初五的事。还提了大花香水兰。”
空气该是凝滞了一瞬。
或者两瞬。
“她来找你。不惜将这件事说出来。”不惜堂而皇之捅破双方都没捅透的窗户纸。两瞬也许更久之后,顾星朗开口,“看来是准备了一整套话。”
他面色有些冷。她不确定是因为那件事,还是因为她如今也知道了那件事,还是因为她此刻正在对他说那件事。
权且往下讲吧。阮雪音心道。既然决定讲,那便讲细讲全。
“是。”遂答,“她还说了个故事。”
便将那太医局少年郎几乎原话复述一遍。
“是有过这么个人。”顾星朗应,仿佛都没花时间回忆,“景弘元年十月逮出来的。崟国人。”
“你逮这些细作,”阮雪音踟蹰片刻,“动静大么?”
“你说呢。”
确实明知故问。“既然都在暗处进行,没几个人知道,那少年又来自崟国,上官家是如何知道的?”她沉吟,“单凭这点,她说那少年与上官姌关系不一般,三分可信。”
顾星朗看着她,“另外七分呢?”
“另外七分,”她缓了语声,“三分,上官姌与那少年只是认识,且知道对方身份,也就在景弘元年十月知道了结局,并将此事传信回苍梧告知过。上官家以此编了多出来那部分故事,编造出两人情愫,将上官姌之行转嫁给那崟国少年。”
顾星朗沉默听着,示意她继续。
“最后四分,”她再道,“上官姌与那少年根本不认识,没有任何交集。但不知从祁宫内何人那里知晓了这件事、这个人,当时回传过苍梧,如今由上官家据此编出了一整个故事,将上官姌那步杀棋的源头转移,又让上官妧来告诉我。”
“所以在你看来,”顾星朗也沉吟半刻,“此事祸首为崟,只有三成可能;七成仍是蔚国动的手。”
他不提他父亲。只说此事。
伤痛却是最难启口的。哪怕对亲近之人。需要时间。阮雪音比大部分人更明白这点。
“她刚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是的。”是这么想的,她答,三成对七成。
“然后?”
“然后她又说了另一件事。导致我开始将这三成,逐渐提到五成。”
顾星朗在等她讲出来。
阮雪音很犹豫。
他防纪家是一回事,是自古君主对鼎盛高门的应有之态;自己指摘纪家,是另一回事。尤其还有个纪晚苓。
但这话是上官妧说的。且实在要紧,关系重大。
“她问我,想不想知道纪桓大人二十一年前在锁宁城呆那三个月,除了奉行君命,还做了什么。”
空气该是再次凝滞了。比上一次更长。
雪腴浓郁的甜香酒气弥漫入空气。但他们俩所站之处,无香气,无暖意,阮雪音的桃粉裙裾和柔顺青丝忽染了春寒的凛。
这句话里有两项重要信息,一为实,一为虚。
实,纪桓二十一年前去的是锁宁城,且呆了三个月,上官家居然知道,而阮雪音如今也知道了。
虚,上官妧暗示纪桓还干了别的。可能是为攻心,是为搅局,是为浑掉这一塘本来清明的水而将注意力和攻击力分散至三国。
也可能是真的。
这句话分量太足。不能绝对证实纪家与上官家、阮家有私下往来,甚至有谋算,但纪桓当年行踪事项,不是那两家该知道的。
彼时纪桓也才二十七八。不似今日名满青川。且按照君命与约定,他那时候入崟,当尽量隐姓埋名低调行事,独来独往,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小。
除非脑子不够能力不济,一个人若想不被发现,三个月,是完全藏得住的。更何况纪桓。
被发现了,原因通常只两种:
一,巧之又巧的契机和背之又背的运气;
二,故意被发现。甚至主动现身。现身找一些人,商量或者做一些事。
如果是前者,那么上官家意外知晓了纪桓曾入锁宁城,借此发挥,让上官妧出言挑拨,只为攻心;
若为后者。
这盘棋就大了。
“还有么?”顾星朗问。
除了这件还有没有说别的。阮雪音了然。
说了。还说这祁宫里最危险的,或许是纪晚苓。
也罢。那是纪晚苓。这一句不转达也罢。总归已经拖了纪家进来,不必再添油加醋。显得不中肯,不公允。
“就这些。”她答,“我还想问,她再不多言,显然依样画葫芦用的你那套。话说一半,剩下全是烟雾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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