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问下您的号码吗?过春节我给你打电话拜年。”
叫龚丽丽的北方姑娘很大方,见姑娘手机都拿出来了,陈栋不好拒绝,同姑娘交换了号码。
下了车,陈栋拖着行李箱吹了半天h市牌小冷风,才想起自己羽绒服还拿在手上忘了套。其实被别人拐着弯要联系方式的事,陈栋从小到大经常遇到,拒绝的托词一大沓,可今天愣是晕乎乎地将手机号给了人。
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吧。
陈栋乘公交坐到家附近那站,下车后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公文包夹在腋下,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才挺胸抬头踩着青石板路朝里头的居民区走。
“爷爷,我回来了。”
陈栋刚敲了下门,屋里就传来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来了来了,是栋栋回来啦?”
“是我。”
老爷子急忙开门,把宝贝孙子迎进来:“就猜你差不多能到,隔壁张老头约我下棋我都没答应。”
陈栋回家前专门选了套质感较好的衣服,进了屋,将公文包和行李箱放在一旁,他把爷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血压还高不高?”
“吃了你给我寄的降压药,什么事儿都没有,你放心吧。”老爷子见到孙子乐呵地根本合不拢嘴,紧紧握着孙子的手:“一路辛苦啦。过会儿咱们就吃午饭,我早上去市场买了你最爱的鱼和排骨,中午给你红烧鱼和糖醋排骨吃。”
“好嘞。”陈栋也笑着回握老人的手:“我这次回来给您带酒了,等等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又乱花钱。”老爷子嘴上嫌弃,笑容却收不住:“你先在屋里看会儿电视,我去把菜收拾收拾。”
老人家住的是旧时居民区的一楼,现在城市地产开放商都热衷于建造高端电梯房,这种一梯两户南北向的民宅如今已经带上了时代气息,未来将消失在城市发展的洪流之中。
不过就目前来看,老人住在带着小院子的老房子里,邻里之间相互照料,其实比住那些邻居是谁都不知道的洋房好多了。
老旧的纱门和推拉门打开后,就是外间的小院子,靴子踩在地面的落雪上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雪已经停了,小院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靠近院门处辟了块地,黑色的土壤落了不少白雪,中间露出老爷子种的被雪打得蔫头蔫脑的小白菜。菜地对面摆着一张石桌和两只石凳,是老人家切磋棋艺的战场。每当天气好的时候,陈栋的爷爷最爱邀上棋友在此品茶下棋。石桌上方搭着藤条架,此时上头空空的,想来是因为下雪,老爷子提前把晾晒的干玉米、干辣椒给收回去了。
陈栋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架子,记得前年夏天回来的时候,爷爷在院子里种了葡萄。那年葡萄长得特别好,绿色的葡萄藤爬满架子,在院子里遮出一片小天地,一串串青色或紫色的果子从架子上垂下来,一到晚上,像一串串小灯笼随着小风摇摇摆摆,别提多好看了。
他那年回来看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当时想什么来着,对了,等以后有了钱,也得弄这么个院子种上葡萄,然后夏天傍晚就躺在葡萄藤下头,透过葡萄叶惬意地看星星。那滋味,想想都觉得特美。
陈栋在家中各处转了一圈,将老爷子日常吃的药拿出来看了看,大概了解了老人近来的生活情况。
老爷子进厨房没多久,屋子里便传来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陈栋踱到厨房门口,吸了吸鼻子,见老爷子正围着围裙,提着鱼尾巴往锅里溜鱼煎呢。
“爷爷,您做的菜可太香了!我来给您帮忙吧。”
“不用不用,你快出去。你看我现在这记性,油烟机都忘了开。”老爷子打开油烟机,朝陈栋摆摆手:“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上屋里呆着去。”
“那我就站在这儿陪您聊天吧。”别看老头和颜悦色的,其实脾气倔得很。陈栋听话地站在门口,从菜盆里拿了颗西红柿啃:“爷爷,我这回给隔壁徐老也带了两瓶酒,回头您给他吧。”
“哼,那老东西真是运气好。我宝贝孙子回来一趟还惦记他。”
“还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吗?”
“那是。”老爷子边往锅里放调料边问:“你在g城那边工作得怎么样啊?我瞧你这回回来好像瘦了点,是不是工作太辛苦啦?”
“没啊,爷爷,我们公司朝九晚五的,一点都不累。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伙食太好,前段时间我胖了不少,衣服都快穿不下。我寻思着这样下去可不行,现在不都崇尚健康减肥吗,我好不容易才锻炼瘦下来。”
“行,你不累就成。栋栋啊,你这次回去别给我留钱了,你每个月都给我寄,我一个老头哪用得了那么多,你自己留着花吧。”
“您想买什么买什么。我现在赚得多,您就放心花吧。”
“唉,你……”老爷子叹了口气:“其实我攒了不少,栋栋啊,你不是还欠着你同学吗,不如一起拿去还了?”
“不用,那钱没剩多少了,我自己能搞定。”
“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算了,我不管了。”老爷子无奈地摇头。炒菜锅里香气四溢,陈栋赶紧拿盘子递过去,老爷子将热气腾腾的红烧鱼起了锅:“吃饭!”
饭菜摆上桌,陈栋开了瓶酒,给爷俩的杯子满上。
“爷爷,您做的饭菜还是这么好吃,你不知道,我在g城天天就指着想你做的饭菜过活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好吃就多吃点。来,先陪我喝一杯。”
老爷子身体很硬朗,每天跟着院子里其他几个老头出门练太极,除了血压有点高,其他什么毛病都没有,这也是陈栋当初放心远下南方打工的原因。
爷孙俩喝着陈栋带回来的酒,陈栋开始和老爷子瞎掰自己在g城的白领生活。陈栋编的那叫一个轻松滋润,听得老爷子直点头。
陈栋的想法是男人在外吃再多苦头,也得打碎了往肚里吞,总不能叫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为他担心。要是知道他现在在g城的真实生活,爷爷不知道会怎么难过。
“……栋栋啊,你这次回来去看你爸吗?”
“去,我下午就去。”
“唉……”想到自己儿子,老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端起酒杯同陈栋碰了下:“来,吃菜吃菜。”
吃完午饭,陈栋从爷爷家出来后先去超市买了不少水果,带上背包里装的几条香烟,乘车前往位于h市市郊的监狱。
陈栋他爸陈铭曾是h市叱咤一时的商业大亨,他家当时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家。后来陈铭因挪用资金、职务侵占、行贿等多项罪名构成经济犯罪锒铛入狱,堪称那年轰动全市的大案。而陈栋也从昔日的富家少爷落魄为经济犯的儿子。
五六年过去,当年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如今两鬓斑白,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
陈栋坐在父亲对面,也是良久无言。
“爸,我给你带了水果和烟。我和爷爷过得挺好的,你放心吧。”
“栋栋,辛苦你了。”陈铭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发抖:“好好保重,替我给你爷爷带声好。”
“好。”
“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陈铭勉强挤出个笑容,眼角的皱纹衬得他的脸异常沧桑:“大过年的,别在监狱里呆着,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