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叫朱玲,才刚带完一届学生,陶白他们是她带的第二届。
她很年轻,性格温和,思想也很新潮,与学校里很多思想守旧的老师不同,她与班上的学生私下都相处的不错,她给自己的定位是亦师亦友。
和只关心学生成绩的老师不同,她非常看中每个学生的性格问题。
朱老师看着面前这个在班上毫不起眼的女孩儿,眉心却不由蹙了起来。
但并非针对陶白。
“陶白,你父母的手机号码现在还在用吗?”这件事,她其实上次已经找过陶白。
陶白点头。
朱老师坐姿放松,双手交叉垂在桌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老师给你的父母打过几次电话,可没有一次能打通,不是关机,就是拒听。”
陶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齐素和陶武的电话,她也打不通。
她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儿,还未完全发育的身体好似头上压着一块巨石,在阻挡她生长。
朱老师等了一会儿,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她喝了一口水,停了半刻,道:“陶白,我想我需要跟你的父母沟通一下。”
陶白终于开口,却是道:“他们没有时间。”
朱老师笑,她对陶白并没有意见,她甚至非常喜欢这个除了性格孤僻了点,对什么事都非常认真刻苦的孩子。
她起初只以为陶白是性格文静不爱说话一些,可开学家长会家长的缺席,加上两次月考后陶白父母的反应,她才意识到陶白孤僻的性子可能并非天生,或许是后天影响造成。
“老师周末都有空,你回去问问他们这周有没有空,老师周末抽个时间去你家家访。”
陶白吃惊地抬起头。
朱老师笑得很温和:“陶白,你成绩很好,老师很喜欢你,所以如果有什么是老师能够帮助你的,你一定要开口。”
陶白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颤,朱老师一直看着她,过了很久,陶白才摇头,声音发哑:“谢谢老师,我……没有需要帮助的。”
朱老师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知道她没有那么容易对她敞开心扉,这样的孩子心事一般都藏得紧,虽然失望,她还是笑道:“家访这事老师下定决心了,你回去问问他们周末有没有时间,可以吗?”
她还是想去见见陶白的父母,希望跟他们沟通一下。
陶白沉默着点点头。
秋生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过去挽住她的手,凑近看她的脸,见不像被老师骂了的样子,才放下心来。但还是问:“淘淘,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陶白对她没有隐瞒:“要去我家家访。”
“哈?”秋生瞪大眼,家访这种事儿在她看来就是在学校里犯了错老师才会想要去家访,“不是吧小朱她……我都说了是我抢的你作业,关你什么事儿啊还要去你家家访!要家访也是去我家家访啊!”
秋生松开陶白就想去找朱老师理论。
陶白连忙拉住她,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事,你别去。”
“那她吃饱了啊!没事儿家什么访!”
陶白顿了顿,家里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无法开口。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无法圆满,会又缺憾。
对十六岁的陶白来说,她的家庭就是她无法言说的缺口。
这个缺口有菱角,提起就戳得她心生疼。
“秋生,我想吃冰淇淋,我请你吃冰淇淋吧。”沉默了很久,陶白回头看着秋生,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她漂亮的眼睛被遮挡在巨大的镜框下,秋生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只看到她嘴角的笑。
这个年纪的秋生还有些缺心眼,她觉得淘淘在笑,那就是开心的。
于是她也笑,勾住陶白的手腕就往小卖铺跑,笑声如铃,清脆悦耳:“要你请什么呀,你那点零花钱就留着自己买糖吃吧,姐姐请你,秋生是大款!”
陶白也笑。
下课时间,小卖铺人很多。
林嘉木和几个男生蹲在小卖部外面吸烟,吞云吐雾。
秋生悄悄骂了声“真倒霉”,她拽着陶白就准备绕过他们。
林嘉木叼着烟起身,伸手要去拽陶白的辫子,语气吊儿郎当:“难得啊,居然在小卖铺看见小乌龟。”
秋生去拍他的手,“骂谁小乌龟呢,走开点,一身烟味。”
陶白躲了一下没躲开,林嘉木拽住她的辫子晃了晃,把烟丢地上碾熄,“说我手上这只不爱说话就爱钻壳里藏着的小乌龟啊,陶小龟龟,想吃什么,我请你啊。”
陶白拽了两下辫子,林嘉木就跟逗她似的,怎么也不松手,还往她脖子上缠了两圈。
陶白的头发很长,被她编成了麻花辫,正巧方便了林嘉木手贱。
“你这只土乌龟,你这发型都过时几百年了吧,”林嘉木指尖蕴绕着一股烟味,他捏这发梢逗弄陶白,“喂,你说话啊。”
陶白使劲儿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出来,“不想跟你说。”
林嘉木“咦”了声。
他弯腰,凑近陶白,“声音挺好听的嘛,你再说两句。”
陶白不想再理他,错过他,朝秋生走去。
她不理林嘉木,但林嘉木理她啊。林嘉木双手插兜,把旁边挡路的兄弟踢开,跟在她身后:“你俩想吃什么随便拿,哥请客。”
“你是谁哥啊你,”秋生从冰柜里扒拉出两个香草冰淇淋,递一个给陶白,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老板,“不要瞎认妹,咱们可不是随便人。”
这年头关系好点都喜欢认个妹妹哥哥,在学校也比较混得开。
林嘉木手贱兮兮又想去拽陶白的辫子,“又不认你,谁稀罕你。小乌龟,你叫声哥哥,以后我罩你了,保证林娇娇那个大傻逼不敢再找你麻烦。”
陶白躲开他的手,低垂着脑袋,撕开冰淇淋包装,咬了一口。
“林嘉木你这干嘛啊,缠着别人要当哥,这可不像你。”苟旭他们走过来。
林嘉木眯着眼看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在许斐身上。
许斐直径从他身边走过,拉开冰柜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
秋生和陶白就站在冰柜旁边,周围人多,秋生往旁边挪了挪,陶白跟着挪,离他远了点,低着头小口小口啃冰淇淋。
许斐拧开水盖,余光在旁边小矮子脑袋上的发旋停了两秒。
“斐哥,给我拿一瓶。”苟旭和夏生站在外面,苟旭朝许斐招了招手。
许斐顺手从没关的冰柜里拿了两瓶朝他们俩扔过去。
他摸出一百块钱递给老板,偏头看向秋生:“付了吗?”
秋生扭头就把自己手上的零钱递给老板:“叔叔,能把我的钱还给我吗?”
老板跟他们熟啊,这当然必须可以了,他乐呵呵地把秋生的一百钱还给她,接过许斐的。
“谢谢斐哥!”秋生笑嘻嘻地拉过一旁的陶白,装模作样朝他鞠躬,“来,咱们谢谢老板。”
陶白顿时感觉手上的冰淇淋有些烫手,她下意识换了只手,声音小小地说了声“谢谢”。
许斐就站在她们身边,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小卖铺人声鼎沸,若非许斐耳力过人,这声低软的道谢真就错过了。
他“嗯”了声。
林嘉木从旁边挤了进来,站在许斐和面前,两个挺拔英俊的少年淡淡地对视两秒,齐齐移开。
彼此看不顺眼。
许斐接过老板递来的零钱,转身就走。
陶白松了口气,攥紧手中的冰淇淋。
“小乌龟,香草味儿的冰淇淋有什么好吃的?叫声哥哥,我给你买草莓味儿的。”林嘉木站在陶白身后,食指戳她小脑门儿。
陶白从他面前绕开,走到秋生的另一边。
“林嘉木你烦不烦啊,不要老缠着淘淘,淘淘才不会叫你哥。”秋生自认跟她斐哥是一伙儿的,于是非常看不惯林嘉木,而且林嘉木这厮也忒讨厌了,老喜欢缠着陶陶,还喜欢揪她的小辫子。
苟旭和夏生蹲在小卖部门口抽烟,蹲在另一边的就是林嘉木的兄弟们,两伙人的中间隔了两三米的距离,泾渭分明。
苟旭吐了一口烟圈,朝秋生和陶白招手:“你俩过来。”
陶白欲跟着秋水过去,却被林嘉木揪着衣摆把她扯回来,“去哪啊?你哥在这儿呢,你想去哪?”
他眯着眼看着苟旭,弯下腰凑到陶白耳边说,“小乌龟不要过去,小心被对面的老狗咬尾巴,会疼哦。”
陶白反手扯了扯被他拽住的衣服,林嘉木拽得老紧,咧嘴朝她笑。
“你放开。”陶白咬着嘴唇,声音很闷。
“我、不、放。”林嘉木单手拉开冰柜,眼眸低垂,扫了一眼货物琳琅的冰柜,伸手在里面哗啦啦翻动,半响后拿出一个盒装的草莓味冰淇淋塞到她手中,“乖,听话,吃这个。”
他说话间,趁陶白不注意,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冰淇淋,朝着不远处的垃圾桶投掷过去。
浅色包装的冰淇淋在半空拉出一道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到垃圾桶里。
形状姣好的冰淇淋被砸成一坨,蛋筒破碎,陶白口腔尚且残留着那股甜味,而给予她甜蜜的东西却在她眼前被别人毫不留情摧毁。
陶白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我之珍宝,你之砒|霜。
十五岁这一年,陶白被人毁了最珍贵的东西。
这或许是她和那个男生唯一产生交集的东西。
一个香草味儿的冰淇淋。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吃冰淇淋。
作者有话要说:
许斐:我给你买冰淇淋
林嘉木:趴叽一下丢了。